我的爺爺|農民的大半輩子與牛

前言

爺爺出生於40年代,按他的話說,他是經歷過60年代的人,那個時候的60年,是個餓殍遍野的年代,爺爺說他的父親就是死於飢餓。

那年,鬧旱災,顆粒無收,糧食幾乎沒有了,人口又多,家裡人窮得揭不開鍋了。曾祖父當時無計可施,只能把家裡的老三(爺爺的弟弟)賣到江西人家換米飯吃。

至於為什麼要賣老三不賣老大老二老四呢?這個問題我問過爺爺了,可爺爺始終沒有給出明確答案。

曾祖父聯繫好買家後,就把老三安全送到了江西。可是曾祖父是在回家的途中被餓死和凍死的,發現屍體的是老三,老三被送到江西不到一天就偷偷原路返回,在回家途中發現曾祖父屍體。

想想那時候的老三得有多強大的心理素質,一個十一歲的小孩還沒從對父親的憎惡中醒來就要開始親手收拾父親的屍體。聽說,至那以後,老三是發奮地、每日每夜地讀書,最後考上中專分配到縣裡當上了家族所說的“官”。而在老三發奮讀書的那段時間裡,是爺爺撐起了這個家,也是爺爺一直一質支持老三,老三甚是感激爺爺的“撫育”之恩。

爺爺有四兄弟,他排名老二,老大早已進山了,老三是三叔公,就是上面所說的笨鳥先飛讀書當上“官”的人,現在已退休搞慈善公益了。老四是我滿叔公,是個勤勞的木匠師傅,好幾口酒,兒子常年不在身邊,夫妻老兩口伴著外孫倒也過得休閒。


我的爺爺|農民的大半輩子與牛

地道農民-爺爺


1.耕牛的爺爺,飯量大。

爺爺呢, 奶奶去世前,日日與牛為伴。奶奶去世後,一個人寂寞地守在一棟三層的磚混結構房子裡,在每天等待與期盼中度日,頭髮漸漸稀疏與發白。

奶奶在世的時候,爺爺瘦瘦高高的身材,每天精神抖擻,幹了一天的活,可以一下吃掉五大碗白米飯。爺爺每每說到他飯量大的時候,就特別得意自豪,有種毛主席寫的“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瀟灑感。

爺爺幹活,幹得是耕田的活。老牛拴在犁耙上,竹編拍打著牛尾巴,爺爺從泥田中抽起卷著半高褲管的腿,嘴裡哼著“哼、哼”。一把泥田的土翻新了。

那時候,大家都誇爺爺的活幹得精細,幹得特別好,所以那時候爺爺幫人犁田的工錢不低,大家也願意叫他幹。有時候,親戚會問,”你怎麼耕得田那麼好,教教我“。”“哎呀,不好不好,是水牛賣力而已。”爺爺紅著臉邊說邊撫摸著在一旁的水牛。水牛是賣力,可是它吃得草可細嫩了。我常看到爺爺待在牛欄裡呆兩三個鐘頭的。那時候的爺爺,每天喜笑顏開,有牛陪伴,更有奶奶的陪伴。

爺爺以耕田為主,奶奶負責插秧、收割、曬穀、忙家務以及帶小孩。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兩人經常會在愜意的晚上飲兩三盅米酒,爺爺酒量是極差的,喝那麼一兩小杯就醉倒了,嘴裡就會開始發出“哼、哼、哼”鞭笞牛時候的聲音。


我的爺爺|農民的大半輩子與牛


每每到了這時候,酒量極好的奶奶就會細心地扶著爺爺爬上床。米酒,客家米酒,那種用糯米外加幾個酒餅釀製的,甜甜的味道,我和堂哥堂弟經常會偷喝,每次都會被爺爺逮個正著。

其實,爺爺不僅有水牛,還有黃牛,黃牛是拿來販賣賺錢的。村裡趕集的日子是逢農曆的尾三和尾八,爺爺就會在趕集的前幾天去江西以更低價錢買上兩三頭黃牛,然後在趕集日子以高點價錢賣出去,從中賺個差價。

爺爺還經常提起江西店老闆,說他們很懂這些“福建佬”飲食習慣,都會特意煮好白斬雞白斬鴨他們,那時候爺爺可以吃到六碗。說到這些時候,爺爺神采飛揚,總覺得很會吃的人都是特別會幹農活的人,都是一家之主貢獻最大的人。

做了一輩子的農民,最值得炫耀的本事當然是幹得農活又多又好。在爺爺的觀念裡,他一直以自己吃得多、活幹得好為驕傲。

爺爺與跟著大半輩子的牛

爺爺與牛打了半輩子的交道,去江西買牛,爺爺都是徒步來回的,一走就是兩三天。他總會帶著他那個皮質做的,特別結實的長方形黑包,裡面裝有匕首,毛巾、水杯、內褲等用品。匕首是防身用的,牙刷帶不起,所以沒有。毛巾是拿來擦臉和汗水的,內褲是兩三天換洗一次的。錢一般都放在爺爺褲子內層口袋裡,那是奶奶一針一線地縫嵌出來的。

我的爺爺|農民的大半輩子與牛

小時候特別喜歡爺爺去江西,因為每次他回來,他的黑包裡會多一樣東西,鼓鼓的。會帶那種白白的,圓圓的,軟軟的沾滿了粉的江西餅,一個餅下肚,再喝一碗白開你的肚子已經撐到不行了。那時江西餅的味道簡直是人間美味。

小時候還特別喜歡聽爺爺講去江西的事情。爺爺去江西買牛竟然還有”工話”,“工話”名字取音來自客家方言,“工話”是販賣牛交易時候的行話。

爺爺年輕時候早起第一件事是把牛早早趕到山坡上讓它吃草,吃得飽飽的,傍晚把牛趕回去,清洗牛欄,他可以從天亮洗到天黑。

可是,那麼盡心照顧牛的爺爺,有一次也為牛傷心了很久。記得,當時爺爺以1000元價格買了一隻牛,精心養護了兩年,生了一頭小牛,聽說小牛還是爺爺接生(爺爺真有本事,還可以幫牛接生)。因為沒有養護小牛的經驗,養了許久,小牛長不大也病怏怏的。

爺爺有點狠心地把它賣了,至那以後,老母牛的身體一天比一天的弱,更是病怏怏的,最後以一千塊價格賣給我了屠夫。我記得牽走那頭小牛的時候,大母牛眼神裡滿是悽慘,無助,惆悵。

爺爺連看都沒敢看母牛。牽走那頭大母牛時候,爺爺沒來。我是哭了,我不敢再面對母牛的眼神了。

我聽說屠夫宰牛時候都是會把牛的眼睛用布矇住,然後再用石頭敲暈,再開始宰殺。我想爺爺不敢來,是不敢面對他的“罪行”吧,是他硬生生地把牛拆散,是他終結了精心養護了兩年的牛的生命,我想他是後悔,他是自責了。

牛,一輩子,為人類勞作,最後卻終結在人們手裡。也許,這就是宿命。牛如此,我們的人生亦如此,都有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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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農民的下半輩子-安逸卻孤獨

爺爺是農民,是一生地道的農民。奶奶去世後,爺爺就搬進三層磚瓦結構的房子裡和我們一起居住,現在也有十幾年了吧。剛搬進我們住的新家時候,在田裡摸打滾爬了大半輩子的爺爺,最放不下的是他的農活,最引以為豪的是他農活幹得好。在他的思想裡,田種得又多又好,稻穀越多越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家裡前幾年吃的米都是前前幾年收割的。我常常會詰問爺爺:每年都吃成年老舊地稻穀,這樣蒸出來的飯不好吃。就吃去年收成的吧。爺爺很固執地回答:去年的在另外一個倉庫放了,先把裝前年米的穀倉吃完再說。在農人思想裡,稻穀富足,心裡比什麼都踏實。

記得前年7月,和爺爺一起吃飯聊家常,爺爺突然惆悵感嘆道:“唉,那個牛棒子又進山了,前幾天還騎著自行車到我們家玩的,昨天看著電視看著就沒醒過來了。”


我的爺爺|農民的大半輩子與牛


牛棒子是爺爺“牛幫”裡的一位,他的朋友幾乎都是去江西販賣牛的途中認識的,我暫且稱他們“牛幫”。閒暇時他們經常一起放牛聊天的,等他們都到了過了販牛的年齡後,這些“牛幫”子會經常隔三差五地來我家“聚餐”,喝點小酒,遙想當年“走江西”事。

如今,爺爺70多了,經常也會在我面前感嘆。唉,生命無常。爺爺每每說這話時,我能感覺到爺爺對生命的不捨與期盼,他不捨得離開,他想要在期盼中等一大家子的團圓。

爺爺生了五女一男。老爸是他唯一的兒子,老爸和老媽常年在外經商,我和弟弟大學畢業在外工作。五個女兒,年齡最大的一個已經不在人世,其她幾個姑姑都已嫁作人婦了。所以,爺爺最高興,最振奮的日子是春節期間,他有事沒事最愛和老爸默默地看電視,和老媽拌嘴,和我嘮叨,和弟弟聊他年輕的故事。

說到這心裡一陣酸楚。一位老人,經常坐在二樓圓桌旁邊的方凳子上,戴著年久的老花鏡看“材料”,時不時地抬起頭,眺望下窗外遠方,期盼著。我想老人最大的不捨是家人的陪伴吧。


我的爺爺|農民的大半輩子與牛


後序

地道的農民,其實骨子裡都有種“學而優則仕”的觀念。爺爺也不例外。他很羨慕老人常說的“吃公家飯,拿鐵飯碗的人”。

我考上公務員後,爺爺也會特別不甘心語氣地和我感嘆。想當年,1960年前,爺爺我也是檢查當過兵的,結果說是血壓有點高,沒合格,被刷了,不然我就和你們的外公是戰友了呢。

後來兵沒檢驗上,活幹得好,生產大隊就要我去糧站做記錄員。(記錄員其實是當時大生產時候給每家每人一天干得活記公分,拿到公分可以拿糧食的。)記錄員沒做幾個月,說是讀到初中文化的,可以去做小學民辦代課教師,名辦代課教師沒做幾個月,學校沒幾個學生了,又被退回當農民了。

唉,錯過了一次又一次,想當初那個和我做記錄員的人現在退休工資都領了呢。之前名辦代課老師堅持下來的現在也安閒地退休了。唉。

聽到爺爺感嘆後,我數了下爺爺講這些事情時候一共說了有五個“唉”,我心中竟然有種莫名的竊喜感,竊喜農民也會羨慕“吃鐵飯碗的人”。


我的爺爺|農民的大半輩子與牛


我記得有一天,爺爺在電話裡很興奮和我說,聽說以前民辦代課老師可以申請退休資金,但需要找些材料、證人證明。我以後也會和你一樣有退休工資拿的人咯。

爺爺說完這些時候,電話這頭的我分明感覺到爺爺小孩般的快樂,像是得到了一塊玉石,永久擁有它,心裡分外的滿足。

每次和爺爺打電話他都會努力給我說些“政治”話語。“我聽說那誰誰誰被抓起來,雙規了?……”爺爺說。我回:“你聽誰說的,不過最近新聞是有報道過。”

心裡暗暗想,爺爺雙規的這個詞他都懂,他是花了多少心思在這裡,聽了多少新聞哦。其實我知道爺爺內心挺為我自豪的。每次回家,陪他散步,在大橋上歇息的時候,旁邊老人就會說“你看你孫女多孝順呀,還陪你來散步,經常回來看你。”

爺爺喜笑顏開地說,“她考公務員考到我們本市裡去啦,離家比較近,比較多回來。”然後爺爺就開始吧啦吧啦地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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