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雅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女人，不修边幅的头发遮盖着一张苍白瘦削的脸，眼底因为长期失眠沉淀了一圈淤黑，但依然遮掩不住眉眼的精致夺目，这是一张明星脸。曾经。
她扯了扯嘴角，口红在镜子上的摩擦声逐渐刺耳，划痕也越来越深，那只手狠狠摁在镜面上，狠狠砸下一个点，给她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
“happy now？”
口红掉在手机屏幕上，嗡地一声屏幕亮了。乔雅也说不清自己一个将死之人为何如此紧张，她一点都不想去看是谁发来了消息，可是那些消息已经蜂拥而至，塞满了她的脑海：
“不要脸，你快去死吧”
“你还配当明星吗，滚出娱乐圈”
“少抹黑抑郁症了，卖惨死全家”
跟了她三年的经纪人小安在自己被曝出不雅照时也受了牵连，昨天终于顶不住给乔雅发了条微信后彻底失联：“姐，对不起，公司已经放弃你了，我还得努力工作给爸妈养老，真的对不起……”
手里攥着的纸已经被洗漱台面上的水沾湿了一角，“遗”字只剩下个模糊的“贵”，更像是赤裸裸的嘲讽，她这张脸是很贵，可是也毁了她的一切。
拿起刀放在手腕，有点凉、有点痒，轻飘飘的绒羽一般，乔雅希望自己死后也能这般轻松。手机屏幕再次震了一下，弹出一条窗口消息——乔雅女士你好，您预约的换脸服务即将开启，请签订相关协议。
乔雅的目光被【换脸】两个字黏住，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换脸？
这又是哪个公司为了吸引用户搞的噱头？文案可真敢写。
站在20楼天台，迎面吹来的冷风没有让徐楠清醒，只是笑容瑟缩了一下，显得滑稽又悲哀。
她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下载这个APP的了，从她发现王子齐和公司那个交际花吴朵走在一起后，她就浑浑噩噩地、生活仿佛又陷入了同一个逃不脱的怪圈——她喜欢的男生没有一个喜欢她，目光都只落在那些比她好看的女生身上。
从小学开始她就一直是第一名，在众人艳羡的眼光里考上了重点中学、重点大学，学着最吃香的计算机专业，进了一流的行业龙头公司。别的女孩子用昂贵的化妆品和精致的小裙子装饰自己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学习、为自己的生活打拼，可是母胎solo了26年，从高中起她喜欢的所有男孩子都无一例外地告诉她：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们不合适。什么是合适？徐楠扪心自问，从他们追的女生里她得出了答案：比她好看的。
这就是个看脸的社会，长得丑就是原罪。
手机屏幕的光反射到她戴着的瓶底镜片上，徐楠眉头紧锁，偏了偏角度，一张干巴巴的脸落入眼底，额头新冒出了几颗因为熬夜写代码爆的痘油光发亮。
这张脸她自己都没兴趣，何况男人？
徐楠的手有些颤抖，鬼使神差地点开那项换脸协议：用户可以选择想要换的脸，换脸期间他人生活不受影响，也不会发现异常，即日起自30日内生效，30日后自动死亡。
点开这个古怪的app，图标是一张空白的人脸，应用介绍那栏只有寥寥几个字：再生希望工程。
这是什么整蛊app吗？
可是如果，万一是真的呢？她真有可能换脸吗？
徐楠被这样巨大的诱惑所蛊惑，按下【同意】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快。
就当是她痴心妄想吧，反正1个月后也是死，如果生命的最后一程能够美一次，她希望这不是个梦。
2
“楠姐，醒醒。”
徐楠抬头，眼前是熟悉的电脑和敲代码的黑色背景，她怎么在自己的工位上睡着了？
旁边的同事给她递了条咖啡，眼神有些敬意：“又熬夜赶项目了吧？楼下保安说你凌晨2点才走。”
徐楠尴尬地笑了笑，看来自己真是在做梦了，她揉了揉脸打算去洗手间洗个脸，手上传来的滑腻触感和起伏的轮廓让她愣在了半路，像一个发条转到头的玩偶。
她真的和人换了脸！
洗手间里，徐楠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的人，五官立体小巧、皮肤白皙滑嫩，即使她现在正傻傻地眨着眼也不显呆滞，反而像是随着那双水亮的大眼睛在放电，一颦一笑都是她渴望又不可得的美艳迷人。
徐楠的脸激动得开始泛红，可不敢大口喘气，生怕把这张脸吓跑，直到有人进来了她才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有些心虚地拢了拢头发。
回到工位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那个换脸APP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出现，徐楠有些分不清虚实了，忍不住抬手摸自己的脸。
周围的同事对她换脸一事毫无反应，好像她天生就该是这样一张脸。中午吃饭的时候徐楠明显感觉到了换脸带来的变化，和以往的粗声粗气颐指气使不同，周围的男同事和她说话的表情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谄媚，聚餐也抢着在她面前结账。
以前一个部门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突然开始邀请她下班一起和她们出去逛街，徐楠一开始有些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尴尬拒绝，不，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根本不会有人邀请沉默寡言的她。
可是现在，对方上扬的嘴角溢满了热忱和欢喜，不是职场上的客套，而是真心想拉近和她的关系。徐楠心里一动便答应了对方。
她忍不住要做一件事。
徐楠偷偷打开镜头发了张自拍传到朋友圈。
以前只能偷偷羡慕别的女生发好看的自拍，现在她终于也可以了。看着不断提示的点赞和评论，
徐楠的心里胀起一只气球，飘飘然地有些得意，塞满了满足。
“小姐姐真好看”
“简直明星脸啊”
“突然觉得徐楠长的好像那个网照门女主角啊”
这条评论很快就被对方删除，当做无事发生又发了一条：
“比明星还美！”
电梯来了，徐楠收起手机走了进去，突然发现身边站的人是王子齐！她条件反射地低头，很快又抬起头来，两人凑得很近，还好吴朵不在…不，徐楠想，吴朵怎么不在呢？她有些可惜。
电梯里人人低头刷手机，徐楠的微信置顶列表出现一个小红点。
王子齐：楠楠，周末橘子乐队的音乐会门票我弄到了2张，一起去吗？
她把这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机身都被捏出汗了，才郑重地回了一个“好”。
直到走出电梯好一会，徐楠还沉浸在对方的气息里。
如果王子齐和她告白，她到底是答应还是答应呢？徐楠暗骂自己自作多情，又忍不住红着脸暗数还要上几天班。
换了脸的感觉真好，这张脸受到的青睐是她前26年人生里从未体验过的，如果永远都是自己的脸就好了。
乔雅戴着口罩神色匆匆，地铁站的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透着狐疑。这个女人这么紧张，不会是什么危险分子吧？
一直走到家门口，她鬼鬼祟祟地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狗仔和形迹可疑的人，才关上门摘掉口罩。
乔雅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换上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已经两天了，她一时半会也还改不了谨慎出门的习惯。
自从她宣布隐退，外面盯守的狗仔和关于她的新闻热度也渐渐消退了下来，可是网络恶评仍然不断。唯一让她心里得到一点安宁的是，看着镜子里这张陌生的脸，她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她是网照门那个被众人唾弃的女主角，出门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投以或恶意或鄙夷的目光。
乔雅无比感谢自己当时没有一心求死，孤注一掷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签订了那个神奇的换脸协议。
失去了美貌又如何？经历了闪光灯下万众瞩目的人生巅峰和万人唾弃的低谷时刻，乔雅的内心无比渴望现在的生活，无人关注，但她拥有了曾经求之不得的自由和安宁。
3
可是光环褪去，生活就暴露了它残酷的一面。
作为一个靠脸吃饭的女明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脸，就失去了经济来源。本来乔雅是无所谓的，反正横竖也活不过1个月了，可是在家过了一段身心放松的肥宅生活，她舍不得死了。是啊，如果换张脸就能获得新生，她还有什么理由要寻死呢？
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乔雅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得出去找工作维持生计。18岁就被星探挖掘当艺人的她，根本没有找工作的经历，更别说工作经验了。乔雅不算笨，在网上摸索着找了几个招聘网站，可是发出的消息完全没有回应。
等了几天她都要绝望了，终于有家公司给她发了面试邀请。
乔雅的希望在见到眼前这个咧着一口大黄牙笑容猥琐的男人时彻底幻灭。
漆黑的一层楼里有几个小房间，格子间里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噼里啪啦打着电话，黄经理面不改色，含笑打量了她一圈：“乔小姐，我看了你的简历，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乔雅脱口而出：“明星。”
黄经理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试探道：“谐星？”
不等乔雅反应，黄经理突然鼓了两下掌：“谐星好啊，乔小姐，我们这个岗位非常需要你这样能说会道的人才！”
他的动作挥动了桌面的灰尘，肩膀上的白色可疑物也随之掉落下来。乔雅艰难地移开视线，总算问到了重点：“我们这个工作是做什么呢？工资怎么算？”
黄经理笑容更深了：“工作内容很容易上手，试用期我会亲自带你熟悉工作，至于工资嘛，业绩达标了一切都好说——”
3天后，乔雅正式上岗。
“发传单？！”
“一天500张，发不完工资减半。”
三伏天，乔雅站在烈日下暴晒，手里的传单压得整条胳膊阵阵发酸，在不知道多少次遭受路人的冷眼和鄙夷后，她第一次对换脸后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以前引以为豪的外貌不起作用了，在她无意识对人眨眼卖萌时，第一次收到那样的反馈——对方有点惊恐，更多的是恶心。
短短几天内她饱受了过往26年都不曾经历的冷遇，哪怕因为网暴而抑郁寻死的时候也没有受到这种冷待——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没有人在乎她这个人。
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和它的主人一样，无法赢得路人多一秒的视线。
乔雅生来拥有美貌，她以为只有美貌会带来困扰，却从未体察过在不起眼的角落，那些人平平的人生里，同样也因“平凡”受到了偏见。
4
徐楠偷偷看了眼王子齐，他今天穿着身休闲西装，显得人更加挺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王子齐回过头搂住了她的肩膀：
“小心，这边人很多，别被撞倒了。”
徐楠害羞地低下头，心里甜丝丝的。她期待着对方说点什么，可是一抬头发现男人正盯着不远处一个身材火辣的卷发女人发呆。
徐楠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王子齐松开了她，语气有些匆忙：
“楠楠，你等我一下。”
说完便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奔去，徐楠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不安、焦虑、心虚、怀疑……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吞没，她换了脸可是没换身材，王子齐就是被对方这一点吸引了吗？如果她比自己长得更好看，她还有什么资本留住喜欢的男人的视线？
王子齐回来的时候很兴奋，没有注意到徐楠的低落，而徐楠一直低着头，也没看到对方手里的照片。
“楠楠，一直想问你但是没有找到机会，咳……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良久，他终于等到对方的回应，听起来却像是闷在鼓里的回音，沉闷而杂乱，让人错愕：“对不起，我不知道。”
整个周末徐楠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周一一大早被部门老大叫去办公室，出来时总算有了点笑意。她的业绩是小组第一，年度考核后成功晋升为小组长。可这点喜悦也没能维持多久，宣布这个消息的当天中午，她就听到茶水间有两个同事在议论自己：
“她才来多久啊就升组长了，我在组里都干了三年了还是个基层码农。”
“你看她朋友圈的自拍了吗，不觉得和那个拍了不雅照的女明星很像？”
“别说，搞不好就是她本人吧，那女明星说不定是被冤枉的…”
“嗨，她们这种人一路货色，长的有点资本就靠脸上位呗，你工作这么久了这点潜规则都不知道啊？她每次都走那么晚，你真信是在赶项目？指不定是从哪个老总办公室出来呢。”
听着一墙之隔里的两个人阴阳怪气，徐楠捧着水杯的手愤怒地颤抖。进去啊！指着鼻子骂这两个得了红眼病还烂嘴巴的可怜虫，自己没有本事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可她最终也没有动。
因为这些话是如此耳熟，徐楠曾经不止一次用同样的话贬损过她眼中靠脸上位的那个人——吴朵。
她和他们一样，不承认自己只是嫉妒对方所拥有而自己得不到的一切，于是就肆无忌惮地污名化，无视甚至试图毁掉对方的努力。
美貌带来的真的都是她想象中的光鲜亮丽吗？在她拥有这张脸的第21天，徐楠发现美貌原来也是种诅咒，这张脸背后同样也会有未知的黑暗，世人的偏见不会因此而消失，徐楠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割掉脚趾硬塞进水晶鞋的女孩，以为自己会拥有王子，其实只是一双不合脚的鞋，她穿上也不敢抬头挺胸地往前走。
美也好，丑也罢，阻碍她们往前走的从来不是那双鞋，而是缺乏强大的内心去消解世人的偏见。
5
——换回来，我要换回来！
——我不想死了。
丑姑娘一夜变大美女，事业爱情双丰收，却不知死期将近。
徐楠翻来覆去地找也没在手机上找到那个APP的影子时，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与此同时，乔雅撕掉了自己的遗书。
还有一个星期就到30天的期限了，两人都感到了恐慌，那是基于人本能的求生欲而来的恐惧。黑暗中，手机屏幕亮了，像是漫漫长夜里的一丝星火和微光。
两人迫不及待地点开，消失已久的换脸APP又诡异地出现在了应用列表里，并给她们发来了推送消息：（作品名：《她和一个丑女换了脸》,作者：土拨鼠_。来自：每天读点故事,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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