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律BBS流行的那些年，我的旅行足跡大都落在詩一般的江南。
每到春天，水木總會發條內容幾乎相同的短信給我：石頭，春天來了，這個季節的蘇州是最美麗動人的，還不來看看？
我絲毫不懷疑水木所描繪的動人美麗，春天的蘇州本來就是一幅最有江南詩意韻味的畫卷，花兒競先綻放，鳥兒自由歡唱，透過掛滿晶瑩的柳葉，煙波迷濛，穿著紅格子衣服的姑娘撐著色彩豔麗的雨傘慢悠悠走過年代久遠的弧橋……
大學四年在上海的美好時光，蘇州算是最近的遠方，許多個週末，蘇州的印象總在沒心沒肺的閒逛中深刻。
2007年4月，蘇州之約終於兌現成行，這離上一次冷眼組織的蘇州法律網友會整整過了六年。
我到的那天春風和煦豔陽高照。水木說，去年春天蘇州的雨纏綿悱惻，於行止來的兩天，只能呆在房間裡聽雨，心裡惆悵得很。
是的，我總希望旅行的日子陽光燦爛，唯獨對於蘇州這樣典型的江南，我心裡更喜歡細雨紛飛，雨中的江南，才是我心裡最美江南應有的韻味。
但下午暖暖的陽光籠著身上還是感覺無比慵懶舒坦，和水木、西瓜兩口子坐在平江河岸邊一家別緻的茶館裡品著“碧螺春”，看玻璃窗外的河流上不時有小船晃悠而過，岸邊的柳樹任意垂在河面，隨風舞動。偶爾，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速完成樹和樹之間的短暫遷移，它們展開翅膀掠過河面嬉戲追逐的身影很是令人歡喜。
忽然聽到有人在船上放聲歌唱，清脆嘹亮。旋律的伴奏是不時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等船兒漸近，發現是一群金髮碧眼的老外，她們跟著地陪學唱蘇州評彈，旋律中或許帶有意大利或蘇格蘭民歌的調子。總之每個人表情豐富動作誇張，歡笑聲迴盪在整個午後晴朗的天空。
一會兒，我們預約的小船也到了。坐在船頭，沿著平江河晃悠悠前行，一幅幅江南水鄉的美麗畫卷在眼前不斷舒展延伸――連片的民居建築，黑白灰是主色調，黑色的磚瓦，白色的圍牆，年久失修的黑瓦上生出了白色的印子，青草也見縫插針努力生長著，白牆皮脫落後又露出了泛黑的，許是經歷長年累月雨水的侵蝕，部分透出黑色的印痕，潮溼斑駁。有的房子外牆明顯被重新刷過，留下耀眼的白。我寧願看到那些牆是斑駁的，那樣瓦的青黑、牆的粉白、路的淺灰才能恰如其分地結合。黑白之間有著悠悠歲月的紋理，加上隨意的楊柳點綴其中，每一個畫面都顯得清淡高雅。
西瓜說，平江河是蘇州城最著名的河流，蘇州原先就叫平江，在老蘇州人的心目中，是平江河孕育了蘇州城。就算現在，蘇州市井生活的中軸線仍是平江河，兩旁是兩條豎線和數道橫線，瀰漫出去的，是充滿煙火氣的古蘇州世俗風情畫。河街並行、水陸相鄰。因此，平江河是最能體現蘇州江南水鄉的特色，是整個蘇州的縮影。現在，政府已經致力於對河兩岸原生態的蘇州民居進行有效的保護，把沿街的老房子由政府購買回去統一修繕，儘可能保持原貌，然後進行招商引資，不久，沿街就會出現一排排具有民族特色的商鋪，整個平江河也將是一個完整繁榮的商業旅遊區。
這樣的改造相比一些地方政府為了眼前利益而毀滅性拆除歷史印記來說確實是足矣令人欣慰，但原來富有生活氣息的平江河必定被商業氣息所替代，許多年過去，誰還能記起老蘇州原本的樣子？倘若和周莊一樣的思路，那麼，關於平江河最古老的回憶，也只能是停留在類似陳逸飛油畫所描述的《故鄉的回憶》上了。
現在平江河的水看起來還是碧玉般的綠，偶爾有小魚跳躍出水面。西瓜說，小時候他經常和同伴在這條河裡游泳嬉戲，他的美好童年大多和這條河緊密相聯。那時候平江河水質很好，河岸兩旁的居民家裡的飲用水還直接來源於此，現在一切已成往事。
小船不時穿越過一座座形狀各異的石橋，有時眼光所及，也能看到一處熟悉的雙橋景觀。平江河上的雙橋雖然沒有周莊雙橋那麼聞名於世，但究其歷史，卻比周莊雙橋要向前推移了四百年。離開蘇州時，西瓜贈送給我一本《蘇州平江》的畫冊，裡面所記錄平江河上的十餘座石橋迄今都有七、八百年的歷史。其中，最為著名的應是互成犄角的胡廂使橋和唐家橋，可惜我沒能在船上留下最好的角度。胡廂使橋是平江路上惟一的一座拱式單孔石橋，廂使據考是宋代設於京城四廂處理治安和民間糾紛的一種官職，可見當時這座石橋的不凡來歷。後來，這座橋因為過於破舊又進行修繕或重建，因此現在橋的兩邊刻上“重建胡相思橋”的標誌。至於“廂使”為何成為“相思”，是否跟某個浪漫故事有關我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平江路河上的這些傳說，我們現在還能依稀看到她的影子，我不知道，下一次我造訪蘇州的時候，在這樣地方能否有自己哪怕一點點的想象空間，還是和周莊一樣，一進來就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後者似乎已經不可避免。
誰還會在浣洗的河埠頭獨自沉思，竹影和迎春攪亂的水面，敘說著筆墨紙硯背後的美麗故事，年輕女子走出空曠悠長的巷子，孩子們在河岸上快樂地追逐，這原本盛產尋常或不尋常故事的地方，在被決定改變面貌的同時，已經註定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也許，我們親手摘走的風景是掛不上歷史牆面的，但我們現在所有的窺探，都將在喟嘆中黯淡收場。
離開平江河之前，我聽西瓜說這裡不久前剛剛發生一起因拆遷引發的血案，直接造成兩死一傷的惡果，而這樣的悲劇，在任何一個存在拆遷博弈的地方永遠不會是句號。
多少人曾歡暢於燈光璀璨的繁華，可誰還記得歲月無情的變遷？
2007.04
不出所料，8年後的平江河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匯入其中，我尋尋覓覓，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感覺。
相似的店鋪，熟悉的味道，詩一般的江南，你說不出哪裡不好，卻又沒有留下的理由......
那天的夕陽特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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