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莫:不想当厨子的作家不是好少年


罕莫:不想当厨子的作家不是好少年


罕莫:不想当厨子的作家不是好少年


罕莫:不想当厨子的作家不是好少年


买菜归来途中,恰逢一中年男子,酣畅淋漓地在街旁树下撒尿,街灯下行人匆匆,此人却无丝毫羞耻。这便是他的态度。


按照宗白华的观点,悲剧和幽默是人生的两种态度,前者呈现在生活严肃的人身上,后者反映在生活超脱的人身上,“一个是肯定超越平凡人生的价值,一个是在平凡的人生里肯定深一层的价值,两者都给人生以深刻。”


悲剧式的人生使我们能够洞悉“生活内部的深沉冲突”,而生命的境界亦愈显丰满浓郁,这样孰能体会到“人生的真实内容便是永远的奋斗”。幽默式的人生则是“以广博的智慧照瞩宇宙间的复杂关系,以深挚的同情了解人生内部的矛盾冲突。”“于是以一种拈花微笑的态度同情一切,以一种超越的笑,了解的笑,含泪的笑,惘然的笑,包容一切以超越,使灰色暗淡的人生也罩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偶尔之余进入民国一代文人的精神世界,拾遗那些散落的文字,体悟着那个时代精神的丰盈与自觉,那些激荡着生命气韵的文字脉络偶尔令人感到一丝丝悲凉。梁遇春二十六岁便溘然离世,如同宗白华如是说,“世间有些人,他得灵魂太优美,太可爱,而太脆弱,仿佛一缕轻云,只能远远地照瞩人间,徘徊天上;一坠入人世,就立刻感到他得不相宜,不在行,结果是遭受种种摧残挫折,人类的或自然的,所以他得痛苦,他们的不幸替人间留下了一朵美丽的昙花一现。”


梁遇春的《泪与笑》一文中说,“泪”是肯定的,而笑却有着“悲哀”的味道。其实我们常常笑,亦时常哭,甚至有时哭笑不得。悲剧的,抑或幽默的态度,泪的,抑或笑的态度,都给人生以深刻,都以生命的热度烛照着我们的生活。这让我不由想起了诗人诺瓦利斯,也想起了海子。多年以前与他们相遇,以及后来的许多灵魂诗人都使我愈来愈相信词语在某个特定瞬间总能够变成家园,总能够体现着精神的高贵表达,就像梁遇春在《泪与笑》一文结尾处引用诗人格雷的诗句:“流下也就忘记了的泪珠,/那是照耀心胸的阳光。”

午饭过后,看到赵姐在朋友圈里晒自己的美食,并留下文字“糖不得糊,丝要拔得起,沉溺于饭的厨子……”。在银川美食林立中,天鹅湖小镇有一个名叫雪小楼的私房菜馆里除了觥筹交错和宾朋满座宴会生活场景,亦常常有几个优雅的女人聚在一起,品茶做饭、喝酒谈天,于庭前车马喧形成一种幽暗,赵姐便时常参与其中。雪小楼的主人,圈子里的人经常喊她雪姐或张姐。围绕张姐及她的小楼构成了一场属于私人闺蜜式的宴会景观。而这场不定期的味蕾仪式,在私人谈话与倾吐之间编织着记忆与故事、渴望与幻想,如同戏剧一样为参与者提供了在场者,即肉身的化身。按照汪曾祺的说法,中国的演戏是人神共乐。宴会其实莫不如此,宗族亲友之间的欢愉,闺蜜之间的倾吐谈话都云云于此。


寒冬渐远,暖春忽起。时间倏忽即逝,诚如埃莱娜·西苏如是说,戏剧是一种永恒而极为短暂的体裁。人于即刻之间便经历了它的生和死。春节期间一人“久居”省城,独自觅食。这座城市唱着一曲“空城计”,人间烟火上演的“聚散离合”的情感大戏,始于故乡与他乡之间的奔波之流上。二十多年里,我第一次在省城独守灶台。记得小时候乡下邻居姓李的先生,时常为族人写对联,他以教书为业,每逢春节前夕院子里总是人满为患。赵氏与李氏是我们村子两大姓氏,小时候我们还在祠堂读书,而现在祠堂的踪迹亦无出可循。时至今日光景已不复当年,李先生也早年离世了。打了几斤黄酒,买了少许蔬菜和馒头,我便沉溺于饭。


想转行,夜里看电影翻剧本,《无间道》中蔡琴唱的《被遗忘时光》扬起的旋律里,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把歌曲分享给相去不远的笨笨,她在忙碌的灶台和锅碗瓢盆间隙中说,这调子有些伤感罢了。我一言她一句,时常夜色渐浓,却不肯离屏。笨笨略有些可爱,又夹杂着伤感的种种情绪。言欢举止中总激荡着一种纯真,偶尔迷失于都市的现代奇观,迷失于繁华的处所,之后便是一种忧愁。但她眼里总萦绕一种希望之火,或许希望正是对写作的另一个命名,埃莱娜·西苏如是说,这一命名下的写作将把我们载向我们自身无法达到的境界。希望总是朝向生命有光的地方,语言如斯,亦光彩照人。我的出生地成为这道光最初起源的地方,现实与虚幻、生存与死亡皆从此而出。如苏格拉底言说的洞穴,成为一次次在梦里返回的失乐园,亲情如镜,破镜无法重圆,世态炎凉,流言如蛇。攀爬梳理俗世俗人,毫无趣味,亦毫无意义。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北国二月初春迟暮,春节期间我去了趟汤峪镇,遇见了三年未曾谋面的章君。章君大学毕业后居于小镇谋事,寒风抖擞,我们沿着盘旋的环道行走,山色凄迷,空空荡荡,天空陷于雾霾。张君久居小镇,下山后我们一起去觅食。因身处景区,许多餐馆尚在歇业。零星的开着几家农家小馆,我们随即找家坐下,点了一些食物充饥。探讨着未来业已为生的某种生活方式,往返于现在与未来,勾勒着飞翔的伯爵。停留在汤峪小镇的夜晚,我想起了卡尔维诺“伯爵”,亦想起那些住在词语里的俄国银时代中的“勇士们”,那些拥有鲜明姿态的诗人,那些住在词语国度的灵魂。“写作行为的开端与逝者如斯的体验,与丢失或抛弃了通向世界的钥匙的感觉,与对不可复得、终有一死之物之珍贵感受的突然渴望,与对重获通往世界的门径、重获呼吸的急切希翼,与珍藏以往痕迹的心愿,有着不解之缘。”(埃莱娜·西苏)


春寒料峭,就像查理曼大帝的桌布,在宴会结束后,把桌布上的残物丢进火堆,在下一次宴会时又完整的铺在餐桌上。我于人间烟火中摸打滚爬,于生活盛景中觅食求存。如此,沉溺于饭的厨子,是个热爱生活的厨子,在人间烟火烘焙舌尖的味蕾,时常烟火缭绕,诵经声声洪亮,然而沉溺于饭的厨子,亦需有丰盈的自觉和理想,这样才能在特定的瞬息涤荡语言的烟火味,能够把语言变成家园,变成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栖居的国度,人们通过爱而进入其中,空间地理分野消失在欢愉,我们食着肉身化的灵魂饭,窗外万家灯火,那缓缓飘落的小雨中沉默的我,不时回想过去,亦勾勒未来。


周作人在《十堂笔谈》第十谈梦中云:案佛书上说,梦有四种,一四大不和梦,二先见梦,三天人梦,四想梦。立春之后谈梦,略有紫气当头之兆。随心而发,率先而觉。


日头当照,出庭院,遂入街道小巷,觅食填肚。然春节的气息愈发虚弱,趁机下厨慰劳灶君。赵姐晒美食云:去岁菜品一雁卧于此被小妹笑了半天,今年一只山鸡卧于此,野路的厨子多半随心而欲,故弄玄虚。一个沉溺于饭的厨子,随心性烧制菜品,培育味蕾,有如流云,食物散发的气息互相融通,亦如人生之梦,须臾之间,虚实之境,皆由此生。声音、色彩、食欲成为时间之下的寂寞言语,乡土的神韵流转于升腾与坠落边际,现代与传统隔阂的空间分野消失后,是源源不断召唤的乡愁。摆脱厨房格局的有限,进入空阔的虚幻。


电影《饮食男女》开场朱爸烹制美食的场面,可谓活色生香。全景式的展现着日常生活厨房忙碌的图景,小天地亦呈现着人世的艰辛与苦楚,繁华与落寂。早饭后翻阅汪曾祺全集,庭院里古琴悠悠,在或不在亦离亦合,有些绝妙。阳光打下金灿灿的光亮,风中摇曳的花草不时倾斜。


翻书后,倒地铁去了兴善寺,寺院香火盈盈,不时传出脚步声。我遁入期间,上香多少女与老妪,院内一位和尚眯眼打盹,我小步驶入庭院深处。一群白鸽落地,一些少女跪拜,少数情侣跨过不同的门槛,往返于庙宇不同角落。烟云缭绕,香火旺盛,亦如厨房,烧制着属于每个心灵的隐秘。


立春后谈梦,亦谈灶君之事,写文章于黑白之间探寻,古简,抑或诡异,含蓄抑或尽言。如周作人云,文章有大乘与小乘之别,精进不懈,自修胜业,功行已满,豁然贯通。我深以为然,度众生然才能进入涅槃。是以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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