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羽齐名的“茶仙”,如何影响了千年后的战争?

午后的阳光正浓,忽就闯入了书室里,这抹温暖似是自蒹葭深处踏歌而来,又落在沏了茶的玻璃捶目杯上,氤氲的茶香,混着金色的光华,倏地揉碎了那些关于茶的思绪,被带入到了一种忘我的意境中。等回过神来,便由此般意境,想到了卢仝。

卢仝是唐人,有唐一代封神的人不在少数,文人墨客中有诗圣杜甫,也有诗仙太白。而论茶人饮者,便就有了茶圣陆羽,还有茶仙卢仝。

与陆羽齐名的“茶仙”,如何影响了千年后的战争?


此前我写过陆羽,其人极富传奇,一部《茶经》将茶与我们中国人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影响万世的精神哲学。

但是那个与陆羽齐名,对茶如痴如狂的卢仝,却很少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但卢仝确是不负茶仙之名。犹如李白精于古体诗,而杜甫擅长律体一样。陆羽总结了什么叫做茶道,而卢仝,却是告诉了世人,茶能带给人什么样的一种精神世界。与陆羽相比,卢仝更加注重的是茶的另一种境界。

那是一种可以超然物外的境界,茶不再是陆羽所说的修养心境之具,不再是与佛结缘的独特文化,而只是一种虚空,饮茶人,可以借助茶香,到达另一个世界,那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有的,只是精神层面肆意的徜徉,那个世界,完全可以称之为“仙境”。

卢仝生前身后,皆由于当时错综复杂政治原因,导致其并不显名于史。所以,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卢仝的生平。

卢仝(公元795年至公元835年) ,自号玉川子,出生于今河南济源市武山镇思礼村,唐代诗人,乃是名初唐四杰卢照邻之孙,也算是家学渊源。

卢仝少有才名,因不慕红尘,未满二十岁便隐居嵩山少室山,后迁居洛阳。据闻住所破陋,家徒四壁,却是图书满架,博览经史,诗文精绝。素有“爱茶”之名,被时人尊为“茶仙”。

其性格很有些中国古代隐士的风范,清心寡欲,鄙夷权贵,自视甚高。

史籍记载,其“高古介僻,所见不凡”。

卢仝满腹经纶,却耿直正义,不贪恋金钱地位。因其文才闻名于世,故朝廷曾两度礼遇欲起用他为谏议大夫,均被卢仝拒绝。其人孤傲性情可见一斑。

《唐才子传》记载:“朝廷知其清介之节,凡两备礼征为谏议大夫,不起。”

卢仝孤傲不入仕途,寄情于茶,其诗文险怪诡谲,看似狂人,实则恰恰是因为他看透了世事的丑陋,憎恶宦官专权,卑视官场的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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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35年十一月,因震惊朝野的“甘露之变”而被牵连,终死于这场灾祸,令人唏嘘。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说一下这个甘露之变,也是卢仝命里有这个劫数。

安史之乱后,唐朝宦官势力开始坐大,势力变得不可抑制。公元835年,唐文宗和李训、郑注策划诛杀宦官,以夺回皇权。后事情败露,李训、王涯、贾餗、舒元舆、王璠、郭行余、罗立言、李孝本、韩约等朝廷重要官员被宦官杀死,家人也受到牵连而被灭门。这次事变受株连被杀的多达一千多人,这就是历史上震惊天下的“甘露之变”。

为什么说卢仝有这个劫数呢?是因为卢仝本无罪,却终被“甘露之变”祸及。据《唐才子传》等史料的记载,当时卢仝和几个朋友正在宰相王涯家里做客,因晚上留宿,遭到吏卒逮捕。

当时卢仝对前来抓捕的吏卒说:“我是卢山人,和大家没有结怨,有什么罪?”官吏说:“既然是山人,来宰相的宅院,难道不是有罪吗?”仓促忙乱中卢仝也不能辩解清楚,竟然一同遭受了甘露之祸。

卢仝曰:“吾山人也,与众无怨,何罪之有?”吏曰:“既云山人,在宰相宅,容非罪乎?”于是,卢仝“苍茫不能自理,竟同甘露之祸”。

关于卢仝当时为何会留宿在宰相宅中,千百年来,不同的史家争议不断。有人认为这正是卢仝实则希望参与政治的证据,盛名之下其实不符。也有史家认为,卢仝跟随王涯是由于生活窘迫,不得已而为。

近来,又有新的一种结论,那就是通过对史料的分析,“甘露之变”时,卢仝并不在长安,而是在洛阳或塞外游历。这样一来,卢仝最后死于“甘露之变”就不是真正的史实了。

与陆羽齐名的“茶仙”,如何影响了千年后的战争?


但我还是倾向于卢仝确是死于“甘露之祸”,因为一是如果要否定《唐才子传》中记载的“卢仝死于甘露之变”的说法,并没有过硬的证据。二是因为如卢仝这样会影响后世的诗人雅士,在死后却像是忽然被埋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围绕他的死亡还有身后事的线索都太过于模糊了,就像是卢仝其人,真的驾鹤西去了一般。这是不符合历史规律的。

谁能够做到将一个闻名遐迩的才子忽然抹除?最为合理的解释,是朝廷有意为之。正是因为死于关乎当时政局的“甘露之变”,所以卢仝的身后事就自然不会被大肆操办,其家人才会为了躲避政治灾难,草草安葬了卢仝,这也是卢仝生于济源,葬于济源,但“卢仝故里”之名鲜为人知的原因。

关于卢仝死于“甘露之变”,还有他的好友贾岛的诗文作为证据。

“长安有交友,托孤遽弃移。”——《哭卢仝》

也就是说,卢仝临刑前,长安的好友去送别,卢仝委托友人照顾自己的孩子。

而且,那种“盛名之下其实不符”的论调也太过于刻薄了。卢仝先生是那样恣意山水,又是如此放浪孤傲,正如他在《冬日》诗中所说的那样:

“上不识天子,下不识王候。”(《全唐诗》卷588〈卢仝诗集〉)

韩愈也在《寄卢仝》一诗中写道:“先生结发憎俗徒,闭门不出动一纪。”为我们展示了这位怪异诗人自视甚高、落落寡合的形象。

卢仝爱茶,且独爱“桃花泉水”。

今河南沁园景区有五十五眼泉。西湖的桃花岛,四面环水,百竹拥翠,岛下有一泉眼,从入岛的拱桥边喷出,翻涌数尺之高,落入泉组河。其水质清澈甘甜,旧时人称桃花泉。

卢仝一生与韩愈、张籍、孟郊、贾岛混在一起,常以此泉水煎茶,韩愈亦为之惊叹,继而有了这“茶仙”的称谓。

苏东坡诗云:“何需魏帝一丸药,且进卢仝七碗茶”。

我们喝茶,多是为了享品茗乐趣,而在卢仝这里,茶不只是喝的,更是创造了他独一无二的精神世界。他将饮茶这个最具生活化的内容提高到了一种非凡的境界。卢仝饮茶,重点并不在茶,而是在于茶气氤氲的刹那,茶香为他编织了另一层世界,在那里,他可以忘掉世俗,在自己的世界里羽化成仙。

这样的感悟,才是世人称他“茶仙”的重要原因。

唐元和六年,卢仝收到好友孟简寄送来的茶叶,并邀韩愈、贾岛等人在桃花泉煮饮。也就是在这里,卢仝写出了那首为他封神的《七碗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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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首诗中,卢仝的诗体之奇诡,所表达的饮茶感受之妙不可言,方体现的淋漓尽致。

《七碗茶歌》

日高丈五睡正浓, 军将打门惊周公。

口云谏议送书信, 白绢斜封三道印。

开缄宛见谏议面, 手阅月团三百片。

闻道新年入山里, 蛰虫惊动春风起。

天子须尝阳羡茶, 百草不敢先开花。

仁风暗结珠蓓蕾, 先春抽出黄金芽。

摘鲜焙芳旋封裹, 至精至好且不奢。

至尊之余合王公, 何事便到山人家?

柴门反关无俗客, 纱帽笼头自煎吃。

碧云引风吹不断, 白花浮光凝碗面。

一碗喉吻润, 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 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 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 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 在何处?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 地位清高隔风雨。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 堕在颠崖受辛苦。

便为谏议问苍生, 到头还得苏息否。

《七碗茶歌》是《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的第三部分,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它写出了品饮新茶给人的美妙意境:第一碗喉吻润,第二碗帮人赶走孤闷;第三碗就开始反复思索; 第四碗,红尘旧事便可抛到九霄云外;喝到第七碗时,已是两腋生风,似乘清风归去,到人间仙境蓬莱山上。

一杯清茶,卢仝品出了如此美境,直令人叹为观止。

卢仝在茶文化的发展中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深刻影响了日本的茶道。

在日本,卢仝以及他的《七碗茶歌》,被推到了“煎茶道”始祖的高度。

日本江户时期的得道高僧、“煎茶道”的创始人高游外在他的《梅山种茶谱略》一书中写道:

茶种于神农,至唐陆羽著经,卢仝作歌,遍布海内外,而后风骚之士吟诗作赋之时无不品茶。

此一说是极高的评价,直接将卢仝与茶圣陆羽、农耕始祖神农并列一谈。

日本茶道协会会长仓泽行洋先生,在其所著《卢仝茶歌与日本茶道》一文中也对卢仝有极高的赞誉。

他说:“日本茶人对茶室气氛的如此营造,是受到卢仝饮茶的影响。我和很多日本人一样,十分尊崇卢仝,喜爱他的茶诗。我的茶室就挂着一幅我姑父抄写的《七碗茶歌》”。

在日本煎茶道各种流派当中,小川流的传人小川后乐先生在其著作《玉川子其人》一文中,说道:

“在日本,人们把卢仝看作是煎茶的始祖……煎茶精神的主干就是,唐代玉川子卢仝的清风茶。”

关于卢仝,至今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是发生在1941年间。当时日军占领济源,对济源周围的乡村进行了大规模扫荡。当一队日军到达思礼村时,带队的日本军官对竖立于村头的石碑产生了兴趣,并叫来翻译官询问,当得知碑上书写的是“卢仝故里”后,军官立即整肃军服、军帽,恭恭敬敬地对着石碑鞠了三个躬,然后带着部队绕村而过。避免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生灵涂炭。

与陆羽齐名的“茶仙”,如何影响了千年后的战争?


卢仝先生的伟大,今人只能通过他超然的思想来品读。

由唐至明,沧海桑田,济源人也渐渐忘记了这位著名的“茶仙”,卢仝墓也淹没在许许多多平民墓冢之间,除了卢氏后人,谁也不曾想到这里曾是一代茶仙的出生和葬身之地。

但令我们欣慰的是,即便是命运对先生不公,朝廷甚至有意掩埋先生的生平,但是历史,依然不会忘记这位孤傲悲情的文化巨匠。

到了清代,卢仝故里的名声再次被人们记起。据清乾隆年间萧应植等所撰《济源县志》载:在县西北十二里武山头有“卢仝墓”。

在思礼村村头,有一块石碑,上书“卢仝故里”四个大字,石碑两侧有两行小字——“贤才工诗与日月同辉,德泽润野使荟草争妍”。这块石碑立于清代,为当时的广东道监察御史刘迈园所题。

据《济源县志》记载,刘迈园毕生爱茶,当他问起卢仝墓冢在何处时,当地士绅和卢氏后人回答说墓冢已经被平了,碑文也找不到踪影。刘迈园大怒:“世人尚还尊敬先贤卢仝,你们是后裔,竟不尊敬先祖,真乃大不敬也,不懂事理。”

于是,刘迈园挥笔写下“卢仝故里”四个字,并刻成石碑,立于村头,又重新为卢仝修墓刻碑。从此,“卢仝故里”之名便从历史的黄沙掩埋中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按下对先生的思绪,已近黄昏,此时晚霞的绚烂,令人神往。窗外已有灯火星星,闻听人声杳杳,清淡的茶色潋滟,流转不尽那个盛世后的烽火。我想,卢仝先生曾经也有这样的片刻,望着杯中静雅的茶汤,却说不出如斯的寂寞。万般往事,在茶香氤氲出的蓬莱仙境中,望明月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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