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區”裡的導彈測量者:“東風快遞”到了 請“簽收”

落區

天空中出現一個光點,向戈壁灘上的預定目標飛去,周圍一片寂靜。

從首區發射的導彈此時進入飛行末段,被測量儀器捕捉進鏡頭中。十幾秒後,光點落地,“變成一個大火球”,黑色的煙霧騰空而起。

火光中,戈壁灘上幾層高的樓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廢墟。又過了幾秒,爆炸聲傳到數公里外的測量人員耳中,“咚”地一聲。爆炸產生的衝擊波襲來,越野車像喝醉了酒一樣左右搖晃。

硝煙尚未散盡,一支隊伍在茫茫戈壁中嚮導彈落點挺進。迷彩服上的火箭軍胸標定格了導彈騰飛的場景,但隊員們很少見到發射。相反,他們是和平時期目睹導彈命中靶心最多的一群人。

火箭軍某部官兵駐守的靶場被稱為“落區”。在祖國西北一片荒涼貧瘠的土地上,他們建設、修復被導彈“光顧”的各型目標,測量導彈數據,佈設通信網絡,做著外人看來頗為神秘的工作。

他們是火箭軍戰鬥力生成鏈條上不可或缺的一環。因為他們,遠在數千公里外的實彈發射指揮部能夠實時觀看爆炸畫面,並在很短的時間內收到毀傷報告。他們的報告裡,寫著中國火箭軍戰略威懾的底氣。

“火箭軍的常規導彈和核導彈,動於九天之上,打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準,越來越難以防禦……”新中國成立70週年閱兵中,當火箭軍徒步方隊和裝備方隊亮相時,解說員自信地說,“東風快遞,使命必達。”

作為距離導彈落點最近的人,他們親歷了這個發展過程,現場感受到“東風快遞”沉甸甸的分量。“我們是收包裹的。”四級軍士長李哲笑著說,“我們要反饋包裹到了沒有,裡面都有啥。”

“我們的快遞到了,你們是接不住的”

在落區,每一名官兵都親眼見過導彈落地的景象。火箭軍是“千人一杆槍”的戰略軍種,他們見證的是導彈擊中目標的決定性瞬間。

李哲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導彈落地時覺得“頭皮發麻”,那是一種被前所未見的事物直擊心靈的震撼。

入伍3年多的下士常德志當過觀測員,他所在的掩體是距離落點最近的觀測點。透過高倍率潛望鏡,他能清楚地看到導彈的命中情況,甚至能看到靶標飛濺出的瓦礫和碎片。

爆炸的聲音傳來,巨大而沉悶,常德志張開嘴,耳朵仍被震得生疼。衝擊波擴散幾公里,餘威猶在,有時能把三腳架衝翻。一些時候,他在掩體裡感到“一陣風撲過來”,吹得人直往後退。

45歲的一級軍士長盛德華從單位組建起就調到這裡,目睹了最多的導彈命中瞬間。有時是一枚導彈,像重錘一樣砸在目標正上方。有時是數發齊射,目標區一片火海。有時是接力攻擊,兩枚導彈相繼從同一扇窗戶鑽進樓內。有時是深度攻堅,導彈鑽透厚厚的混凝土後才爆炸。

夜間發射時,遠遠地看到導彈飛來,“像流星一樣”耀眼。有時一道火光在目標上空分散成多束,大地滾燙,煙塵四起……

多年裡,科研人員夜以繼日研製國防利器,火箭軍官兵枕戈待旦錘鍊制勝戰法,他們的努力共同成就了落區一幕幕精準命中的震撼場面。

盛德華是見證者。“我們的導彈打得越來越準,毀傷效果越來越強。”他說。

十幾年前,盛德華就開始從事落區保障工作,在他的記憶裡,那個時候一些導彈的威力不盡如人意,某年的一次任務中,導彈打得有些偏,讓他們這些“報靶”的人不知所措。

如今,這樣的尷尬場景一去不復返,當他再講起這些往事時,剛分來的新兵只是當段子聽聽。

“我對導彈的精度非常有信心。”常德志說,“現在我們是指哪兒打哪兒,說打哪個目標就是落在中間。”

說起導彈性能,30歲的測量班班長範迪迪也讚不絕口。因為射程遠、精度高、威力大,火箭軍列裝的東風系列導彈被網友們親切地稱為“東風快遞”。如今,這是一個官方和軍迷都喜聞樂見的稱呼。火箭軍擁有兩個粉絲超過百萬的官方微博,其中一個名字就叫“東風快遞”。

第一次聽到“東風快遞,使命必達”的流行語,範迪迪覺得非常貼切,腦海中升起不同型號導彈命中目標的壯觀畫面。

“我們見過毀傷的那一刻。”他笑了笑,似乎有些為東風快遞的潛在“客戶”擔心,“我們的快遞到了,你們是接不住的。”

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避免戰爭

作為測量專業骨幹,範迪迪是最早一批進入落點評估毀傷效果的隊員之一。指揮大廳下達測量指令後,他們只需數分鐘就能從外圍到達目標區域。

就像“剁手黨”們收到包裹後根據商品質量給出“好評”或“差評”一樣,他們也要對從天而降的“快遞”進行評估。

目標性質不同,落點呈現的景象也各不相同。有時是戈壁灘上的一個巨坑,圓心位置原本插著一面紅旗標記目標,早已不見了蹤影。有時是一座坍塌變形的建築物,牆體搖搖欲墜,四周熱浪灼人,磚塊和混凝土散落一地,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火藥味兒。

第一次進入落點測量時,範迪迪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之前看過的戰爭電影畫面不自覺地浮現在眼前。很多次測量中,導彈的偏差在釐米級別,讓他一時不敢相信,這個威力驚人的大傢伙是從數千公里外打來的。

雖然測量結果令人振奮,但他內心裡卻不希望它們真正派上用場,因為那意味著流血和戰爭。作為一名軍人,他信奉以戈止戰的道理,“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避免戰爭。”而這正是他站在這裡的原因。

“我們不惹事,但並不代表我們怕事。”經歷過多次任務,評估結果也讓21歲的常德志底氣十足。

因為從事測量工作,範迪迪和戰友們要長時間暴露在曠野中,風吹日曬,他們的胳膊、脖子和臉都被曬傷過,看上去比內地的同齡人略顯滄桑。

荒涼的戈壁灘也潛藏著未知的風險。一次晚上執行任務,他們遇到了狼群,一雙雙閃著綠光的眼睛盯得人心裡發毛。同行的幾人大聲呼喊著抽出警棍,打開強光手電和警報,最終,那些綠瑩瑩的眼睛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這些都不能阻止這群年輕人堅守在一線。今年是範迪迪入伍的第十二個年頭,圍繞著導彈測量,他似乎永遠有做不完的工作。

除了評價“快遞”質量,他們還承擔著一些“售後”任務。修復被導彈擊毀的各類靶標就是其中一項。

在一片狼藉的爆炸現場,戰士們各顯神通,有人開著裝載機等大型機械,鏟走散落的磚頭和碎石,有人拿起電焊,熟練地焊接斷裂的鋼樑。他們多半持有某一個或幾個工種的資格證書,通往靶場的路也能自己修通。

隨著導彈技術的不斷進步,落區的年輕人也在朝著更高的目標邁進。眾所周知,“東風快遞”質量過硬,他們已經不滿足於只測量導彈的精度和威力,然後給出五星好評。

官兵們的最新課題是化身藍軍,成為一塊砥礪長劍鋒刃的磨刀石,通過一系列手段對導彈實施干擾、誘騙,最終提升導彈的綜合性能。

做好落區的“售後”服務

在所有的“售後”任務中,最危險的要數排除啞彈,這是一項比較特殊的任務。

“有的導彈攜帶很多分彈頭,偶爾也會有啞彈。”盛德華介紹說,這是一種正常的情況。啞彈排除完畢,下一次任務才能安全順利地進行。

從2004年來到這裡開始,他就一直從事啞彈排除專業。導彈發射後,分彈頭散佈在一個廣闊的圓形區域,在戈壁灘上留下一個個深坑。戰士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彈坑間找出鑽入地下的啞彈。

搜索開始,盛德華和戰友們一字排開,手裡拿著紅旗和綠旗,用來標記已爆彈和未爆彈的位置。最終,旗子的數量要和預先掌握的分彈頭數量吻合。

鑽入地下的啞彈只在地表留下一個個大小不等的洞,排彈多年,盛德華只要看一眼彈頭侵入的方向和角度,就能確定啞彈的大概位置。而要把它們挖出來,就需要使用專門的排爆挖掘機。

披著厚重裝甲的挖掘機略顯笨重,操作起來卻十分輕盈。身高1米83的盛德華坐在駕駛室裡,透過只有文件夾大小的窗戶邊觀察邊操作。沙土被一剷剷挖起,轉換方向,然後在他的控制下慢慢抖落。整個過程中他要目不轉睛地觀察,啞彈可能就藏在掉落的沙土中。

最開始挖啞彈時,排爆專家要求用篩子把挖出來的土全部篩一遍,這樣可以避免漏彈,“但缺點是效率太低。”盛德華改進了篩查方法,一直被沿用至今。

十幾年裡,他像一個潛心閉關修煉的老僧,在戈壁深處摸索出一整套挖掘排除啞彈的流程,填補了這個細分專業的空白。

有時,大師也會遇到棘手的情況。一次,挖掘機已經挖出能盛滿兩三輛渣土車的土方量,但啞彈仍不見蹤影。他穿上20多公斤的重型防爆服,坐在剷鬥裡下土坑搜索。搜尋結果顯示,彈頭鑽入地下後撞上堅硬的石頭,改變了方向。

還有一次,他的挖掘機正好挖到啞彈側壁,鏟齒和彈體互相摩擦,迸出一片火星,“看著挺讓人害怕。”幸運的是,啞彈沒有進一步“開口說話”,盛德華緊急撤走挖掘機,佈設銷燬裝置,將其在土坑裡直接引爆。

盛德華的徒弟、00後戰士王振江也經歷過忐忑時刻。一次,盛班長挖出了啞彈,經過相應處置後,讓他拉到指定位置銷燬。王振江坦言當時“有些心慌”,那枚並不太沉的啞彈讓他的胳膊和腿“直打哆嗦”。

銷燬啞彈時,盛德華安裝好引爆裝置,趴在掩體裡按下按鈕,“咚”地一聲,彈片和碎石從頭頂飛過,遠處的炸點升起一團黑煙。

後來條件得到改善,他們坐在數百米外的防爆車裡引爆啞彈。雖說都在安全距離之外,但有時也會出現特殊情況。

29歲的班長劉海龍記得很清楚,一次銷燬任務中,啞彈爆炸後,防爆車車門突然被一枚彈片擊中。車裡的人面面相覷,空氣安靜得可怕。

過了一會兒,他下車查看情況,“車門的漆崩掉了”,鋼板凹進去一塊,被擊中的地方正好對應著乘坐者的胳膊位置。

儘管全程充滿不確定的危險,但當任務來臨,沒有任何人退縮。幾年前,李哲從測控專業轉到啞彈排除專業,每當有任務時,總有躍躍欲試的新兵央求他,“班長,把我帶上吧。”

次次參加任務的盛德華,已經從一個毛頭小子成長為一級軍士長,被原第二炮兵授予“忠誠使命的高原火箭兵”榮譽稱號,當選黨的十八大代表。他的肩上扛著“四道拐”,這是士兵的最高軍銜,也是王振江口中的“兵王”。

“隨著導彈武器裝備發展,啞彈越來越少,但我們要做到的就是寧可備而不用,也不能用而不備。”盛德華說。

為“東風快遞”堅守戈壁灘

盛德華在這片荒涼的戈壁灘上堅守了16年。大多數時候,他都待在靶場的哨所裡,這裡遠離主營區,堪稱駐地最艱苦的地方。但在他看來,這裡與過去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剛到這裡時,盛德華29歲,差點兒被眼前的景象嚇回去。光禿禿的戈壁灘上沒有任何生活設施,只有一輛“房車”——老舊的解放車頭拖著一間鐵皮房子,最裡面算是廚房,靠近後門的地方擺著兩張高低床,過道僅容一人通過。

遇上沙塵暴,鐵皮房被沙子打得咣噹作響,左搖右晃,人在裡面竟有一種坐船的錯覺。

水是一輛廢棄的油罐車拉來的,罐體內生滿鐵繡,“倒出來的水是黃的。”用電依靠一臺柴油發電機,勉強夠照明和日常使用。

直到2005年年底單位為他們蓋起一座磚瓦房,這樣的苦日子才算熬到了頭。李哲曾經在裡面住過,磚牆和房頂都很單薄,“冬涼夏暖”,好處是他們有了獨立的廚房。

現在的哨所實際上是盛德華經歷的第三代住房。這是一棟半地下式的建築,借鑑了當地“地窩子”的理念,有助於抵擋風沙,禦寒保暖。

房間裡配備了取暖的鍋爐,做飯使用液化氣,院外擺放著收集電力的太陽能板,蔬菜和水果每週補給兩次,駐守官兵的生活環境大大改善。

十幾年裡,房子越修越好,木門換成了鐵門,單層玻璃換成了雙層,但依然難以完全抵禦沙塵暴的侵襲。每年3月至9月,沙塵暴頻頻造訪,給許多戰士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本來天氣好好的,沙塵暴遠遠刮過來,像一堵牆,不一會兒天就變成了紅色。”盛德華印象中最厲害的一次沙塵暴颳了整整一夜,哨所裡像起了霧一樣,一股土腥味兒。沙塵落在床上、桌子上、地板上,早上起床時厚厚一層,鍋碗瓢盆也無一倖免。

門被外面堆積的沙包擋住了,他們只能從窗戶跳出去清理。越野車迎風面的油漆被吹花,沙棗樹也被吹得倒向一旁。

駐地古怪的氣候讓內地來的戰士們“開了眼”。平時旱得要命,夏天卻暴發洪災,山上融化的雪水奔湧而至,沖斷道路。七八月份的溫度高得嚇人,把溫度計放到室外,“兩三分鐘後直接炸了”,巡邏時地面燙腳,像走在熱鍋上一樣。

手機信號也要看天,起沙塵時沒有,西南風時沒有,不知什麼原因,“西北風有時能刮來4G信號。”戰士們打電話要爬上屋頂,因為不管什麼天氣,屋子裡都沒有信號,像一個天然的屏蔽器。

在這個封閉的環境中,年輕人的娛樂活動也乏善可陳。幾個人天天在一起,“能說的話都說完了”,實在煩悶就出去逗逗狗。

靶場的兩個哨所加起來有十幾條狗,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盛德華曾經養過鴿子,也養過雞鴨,它們不是被別的動物吃掉,就是被沙塵暴吹得沒精打采,“羽毛都快掉光了。”隨著任務越來越多,戰士們從年初忙到年尾,沒有精力顧及其他,最後只有這些狗和一隻貓活了下來。

當戰士們早上跑步或者巡邏時,一些狗就跟在後面。它們既是夥伴,也是幫手,所有的狗都認得軍車和迷彩服,遇到陌生面孔會吼叫著示警。

雖然無法改變茫茫戈壁,但戰士們一直在努力為哨所營造一個良好的小環境。十幾年裡,盛德華已經不記得自己種過多少棵樹,除了生命頑強的沙棗樹,其他大部分都沒能在戈壁灘上紮下根。

如今,哨所外已經長起了兩片茂密的沙棗林。

“耐得寂寞堪進步”

有時,盛德華也想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在這麼一片不毛之地待上十幾年。

年輕時,他想過逃離。29歲那年,挖完第一批啞彈後,他覺得太苦“不想再幹了”,但挖掘排除啞彈的成就感最終留住了他。

來到這裡之前,盛德華在另一個單位開挖掘機,做著修路、拆房子之類的工作,從來沒見過導彈長什麼樣。如果不出意外,那時已服役多年的他將在不久後退役。

排除啞彈專業選人的消息傳來,這個聽起來艱苦而危險的崗位似乎有種難以名狀的吸引力,擊碎了他的日常平庸感。他下定決心向前邁出一步。

這個重要的決定,讓他從一個遠離硝煙的平常角色一步步成長為戰略軍種的“兵王”。

荒涼的戈壁灘也見證了年輕人的成長。綠皮車載著他們一路向西,離開水草豐美的家鄉,窗外的景色從平原變成山地,又從山地換為沙漠,最終定格在數千公里外的貧瘠之地,一個生長著胡楊、駱駝草和沙棗樹的地方。

劉海龍體會過這種瀕臨崩潰的感受。踏上列車之前,他們並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越往西走“心裡越涼”。路途中,一個同年兵忍不住哭了,劉海龍本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只憋出一句話,“別哭了,再哭我也被你帶溝裡去了。”

這樣低落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新兵下連第一次參加任務。當時,他負責對導彈進行紅外測量。當從鏡頭中看到那個光點,感受到光點落地的巨大威力時,他覺得“當兵沒有白來”。

那次任務像一把鑰匙,解開了他的心結。回想起來,那更像是一場精神上的成人禮,把他和“國家”“軍人”等更大的概念連接起來。

2011年,兩年義務兵役即將服完,劉海龍面臨走留選擇。原本,他已經跟父母打電話說過幾周就回去,但越臨近退役心卻越亂。經歷幾番掙扎,他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

“我想在軍旅生涯中轟轟烈烈幹成一些事情,不想默默無聞地走。”

劉海龍家境殷實,父母希望他鍛鍊兩年就回去照顧生意,和家人團圓。但到了預定日期,母親卻沒等到日思夜想的兒子,最後竟坐在家門口哭了起來。

來到這裡是一種偶然,但留在這裡卻是劉海龍作出的人生選擇。如今,他已經在部隊服役11年。

王振江也選擇留下。他本想當兩年兵就走,但班長盛德華改變了他。這個00後士兵一直用崇拜的眼光看自己的“兵王”班長。“他的獎章是真多啊,兩個櫃子全擺滿了,我都想問問他全戴上重不重。”

在哨所堅守過的戰士,也有自己的“獎章”。2006年,第三代哨所建成後,盛德華提議修建一面階梯狀的榮譽牆,凡是在哨所工作3個月以上、表現優秀的戰士,都有資格去戈壁灘挑一塊石頭,刻上名字和格言放在上面。

王振江巡邏時撿到兩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分別刻了一個“兵”字和一個“苦”字,劉海龍刻的是“亮劍”,盛德華刻的則是“耐得寂寞堪進步”。

14年裡,許多刻下格言的官兵已經退伍或轉業,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有人在政府部門上班,有人開挖掘機,有人在創業。而他們親手從戈壁灘上撿回來的石頭、親筆寫上去的格言,一直靜靜擺放在原來的位置,在那個他們曾經戍守的哨所。

常人看不到的風景

很少有人知道戈壁深處的這個哨所,就像很少有人知道這群穿迷彩服的軍人在做什麼,包括他們的家人。

範迪迪的妻子是一個例外。2019年1月,範迪迪當選“感動基地十大人物”,單位邀請家屬共同見證榮耀時刻。當主持人介紹他的事蹟時,妻子才知道他多年來的工作內容,當場“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落區工作充滿風險,妻子曾幾次勸他別幹了,都被他不動聲色地敷衍過去。但聊起孩子,他的眼圈紅了。他們的孩子不到兩歲,因為聚少離多,孩子實際上並不記得他的樣子,看到電視上穿軍裝的人就喊爸爸。

他們一年只有三四十天假期,過年休假的機會更是難得。“大家都是排著來,有的年齡大了要找對象,有的家屬生孩子,要優先把過年回家的機會讓給他們。”範迪迪說。

短暫的休假時間裡,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與外面的世界存在某種脫節。常德志入伍3年後第一次休假,不會使用共享充電寶,“生生往外拔”,結果弄壞機器,賠償了300元。

李哲發現,同學朋友聚會時,“死活跟他們聊不到一起”。這不僅是因為語言跟不上潮流,或者關注點不同,還有“價值觀上的差別”,“在部隊時間長了,對奉獻精神認識得比較深刻。”

生活中也總有讓他們心頭一熱的時刻。士官朱鑫明休假回家,發現家門口多了一塊“光榮之家”的牌子。劉海龍去年榮立三等功,部隊聯合當地人武部敲鑼打鼓把喜報送回了家。

很多時候,休假時間長了,範迪迪反而感覺“心裡空落落的”,想要回到單位。朋友們都不理解,“鳥不拉屎的地方,你為啥特別想回去?”

範迪迪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心裡清楚,自己離開落區,就像演員離開舞臺,“體現不出價值了。”

身處荒涼的戈壁灘,他們見過常人看不到的風景。早上,太陽從茫茫沙海中升起,光芒萬丈。在電視機前看大閱兵時,當首次亮相的導彈車威武駛過,年輕人聚在一起驕傲地說,我們見識過它的威力。

一直以來,範迪迪都有一個願望,看一次某型導彈的實彈發射。去年,這個願望得到部分滿足,在單位電腦的屏幕上,他看到了導彈發射的視頻畫面。目睹著為之服務的導彈緩緩起豎,在一片火光中直刺蒼穹,這個服役11年的老兵忍不住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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