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斯坦納:歐洲最後一位人文主義批評家

喬治·斯坦納:歐洲最後一位人文主義批評家

據海外媒體的報道,當地時間2月3日,著名的文學批評家喬治·斯坦納在英國劍橋的家中去世,享年90歲。

斯坦納是我非常喜歡的文學批評家和翻譯家。他於1929年出生在巴黎。父母是奧地利的精英階層,1924年嗅到了反猶主義的崛起,居家搬遷到了巴黎。斯坦納的父親在商業上有很大的成功,但就像當時大多數富裕的猶太人一樣,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接觸商業,而是成為老師或者治學嚴謹的學者,只有藉助這種“輝煌的名聲力量”(斯蒂芬·茨威格語)猶太人才能更容易被大眾社會接納。斯坦納能夠成為翻譯家,在法語、德語和英語三種語言中切換自如,與他成長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他回憶說,他的成長經歷中完全是三種語言並重,而背景也總是充滿多重語言:“我美麗動人的媽媽通常以某種語言開頭,以另一種語言結尾。每星期總有一天,一位身材較小的蘇格蘭女士會來讀莎士比亞給我聽,然後和我一起讀……我跟隨一位逃難的學者學習希臘文和拉丁文。他呼氣時散發出淡淡的肥皂香和悲傷的氣味。”《斯坦納回憶錄:審視後的生命》

喬治·斯坦納:歐洲最後一位人文主義批評家

在戰爭和反猶主義的背景下,斯坦納通過了法國中學畢業的會考後,來到了美國,後成為了美國公民。他原本要讀耶魯大學,後陰差陽錯進入了芝加哥大學,受教於最傑出的一批大學學者。在羅伯特·哈欽斯主掌的芝加哥大學,正貫徹人文主義教育,即從西方最偉大的經典中聆聽教益,擅長拉丁文和希臘文的斯坦納在其中如魚得水。

斯坦納的學術道路幾乎沒有什麼波折,1959年擔任普林斯頓大學的講師,1967年出版了他的代表作《語言與沉默》,1969年成為劍橋大學的特別研究員,1974年成為日內瓦大學的比較文學教授,使用四種語言教學,直到1994年退休。退休後,他依然筆耕不輟,長期為《紐約客》等媒體撰稿。他的很多著作都有了中文版,博士論文《悲劇之死》,批評文集《語言與沉默》,還有《托爾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海德格爾》《斯坦納回憶錄》。研究語言和翻譯的代表作《通天塔之後》即將出版,浙江文藝出版社“大師批評譯叢”中預告了他的《三十年文選》,也會隨後出版。

斯坦納與去年去世的哈羅德·布魯姆一樣,是一位大師級的批評家。儘管斯坦納一直悲觀地說,批評家做的是荒謬、時髦、膚淺的工作。他在《喬治·盧卡奇與他的魔鬼契約》中提及這個問題時說:“在二十世紀,誠實的人要做文學批評,實屬不易。有許多迫切的事情要做。評論只是附屬品而已。批評的藝術在於讓那些或許最不需要幫助的讀者關注文學作品,如果沒有較高的文學素養,讀者會讀詩歌、戲劇或小說評論嗎?……優秀的評論甚至比劣質的書籍更短命。”但是斯坦納的《語言與沉默》卻是我讀過的最難忘的,最雄心勃勃的文學批評,其中任何一篇都有讓人醍醐灌頂的影響力。

喬治·斯坦納:歐洲最後一位人文主義批評家

他《托爾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中,更是想要恢復文學批評的野心,即應該讓我們回想起自己偉大的文學傳承,回想起無與倫比的高雅史詩傳統,“它發源於荷馬,延續到彌爾頓的詩歌,延續到輝煌的古雅典喜劇、伊麗莎白戲劇和新古典主義戲劇,延續到現代大師們的長篇小說”。

他的回憶錄《審視後的生命》是我讀過最另類的愛不釋手的回憶錄,幾乎每年我都會重讀獲得新的靈感。他在回憶錄中提及,他根本不相信任何理論,這是身為人文學科的學者的基本操守,“我們對人文學科的反應是直覺敘事。在語意無拘無束的活力中,在意義的長河裡,在詮釋不受限制的交互作用裡,唯一的命題是個人選擇、品味、迴音的相近或聽而不聞。柯勒律治並沒有駁斥塞繆爾·約翰遜,畢加索並沒有比拉斐爾更先進。在人文領域裡,‘理論’不過是失了耐心的直覺”。

關於翻譯,斯坦納有跟多的話要說。我們習慣於把翻譯看作是一種兩種文學形態之間的交流,但是斯坦納的翻譯理論拓展了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人與人的交流需要翻譯,文化之間需要翻譯,甚至我們的自身文化之間也需要翻譯——我們對古漢語的理解,英國人對古英語的理解,隨著語境的剝離,時空的轉移都需要翻譯,所以翻譯是我們的日常生活最常見的生活形態,。翻譯即理解,理解他者的文化,理解一種陌生的語言,理解一種我們不懂的學科,理解一個陌生人的所思所想,“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歷史,結合我們社會-意識形態結構的最低識字度,全都有賴於翻譯……沒有翻譯,我們將會生存在於沉默為鄰的教區裡”。

斯坦納曾經感嘆文學批評的著述往往生命有限,難以長久流傳,它們有的在繁冗的腳註中找到了葬身之地,有的呆在圖書館的書卷上悄無聲息地蒐集塵埃,而批評著作想要名垂青史,要麼得富於哲理,要麼得風格獨特,要麼得擁有眾多讀者,然後才可能躋身於文學典籍之列。能做到這樣的批評家,除了亞里士多德、塞繆爾·約翰遜、柯勒律治等等,大概斯坦納也會成為他們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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