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法入词:黄庭坚“夺胎换骨”的诗学观与窥其入意而不俗的姜夔

前言

宋代词,或者说以“正统”为称的‘’宋代雅词体系”在南宋姜夔处有一筋节。按历代词学家的普遍认知,雅词体系是以北宋周邦彦为集大成、大结穴者。陈匪石作《宋词举》时单点周邦彦为“

集词学之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陈廷焯则认为“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值得一提的是,周邦彦虽然完成了词家的“集大成”,但“雅词体系”下仍然有一些难以解决的创作积弊端-------即风格软媚、意趣不高,张炎《词源》云:“采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惜乎意趣却不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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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词的这种流弊在南宋姜夔处才略有矫挽之态。蒋兆兰《词说》所谓:“南渡以后,尧章崛起,清劲逋峭,于美成外别树一帜”便是此指。而于姜夔词风独特的“清劲逋峭”很大程度上便是姜夔自江西诗法入词而得之,朱庸斋评姜夔词是“乃糅合北宋诗风于词中,故骨格挺健”(《分春馆词话》),可谓精当--------但历来词家对“诗法入词”的具体手段都算得上是模糊而概括之,或是如近代学者一般仅是求诸于字词,章法的表现,而忽过本质---------凡姜夔纯文学性的词风体现,其实都是因意取黄庭坚之“夺胎换骨”而来。



黄庭坚与江西诗派的创作旨意:循古而求新,夺胎而换骨

谈姜夔词如何“卓然自立”之前,我们先需要了解一下江西诗派的创作风格--------而谈江西诗却又不得不提到黄庭坚。宋徽宗时期,吕本中曾作《江西诗社宗派图》,其中共列举陈师道、晁冲之等25位诗人,北宋末又自贺铸手定诗派的“一祖三宗”(祖杜甫,宗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当然,虽然有称一祖三宗,但实际上却是“一祖一宗”-------江西诗派大多从习的都是杜诗,所形成的理念也是黄庭坚论诗时所形成的不完成整的美学体系,即“循古求新”与“夺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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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虽是提出了“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的诗学创作理念,然并非成书以论,而是散见在往来书信与别家词话中,故而,随着历代对文献缺乏辩证认知,便产生了非常大的歧义--------有的人认为黄庭坚的手段仅止于蹈袭,且持如此观念的人并非在少数。如金人王若虚批其是“特剽窃之黠者耳”

《滹南诗话》云:“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

从此论则看,古人作诗话词话都颇有些“闻风奏议”的嫌疑,即主观的放出论点,却并没有丰实论据,在《滹南诗话》中甚至非常明显的表示出了对黄庭坚诗的排斥,书中还提到的一个观点就是黄庭坚诗是扬雄《法言》:“山谷自谓得法于少陵,而不许东坡。以予观之:少陵,《典谟》也;东坡,《孟子》之流;山谷,则扬雄《法言》而已

。”针驳于此,莫砺锋曾在《黄庭坚“夺胎换骨”辨》一文已有颇为详细的论述,其中已然张举文献实论,条例分明的将“抄袭剽窃”与“夺胎换骨”区分开来,这里就不多赘叙了,我们主要是谈谈黄庭坚诗通过他的诗学主张形成了何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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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传》曾记载了苏轼对于黄诗的评价,其云:“苏轼尝见其诗文,以为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世久无此作,由是声名始震。”我们注意到苏轼对其风格的描述:“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当然,算上二家的关系,这种评价虽然需要打上一些折扣,但却也体现了黄庭坚作诗所追求的“格高意深”的审美趋向。

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答洪驹父书》

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冷斋夜话》引黄庭坚语

上两则即是点铁成金与多胎换骨的出处,黄庭坚的意思很简单,文学之事本就是前人作者最占便宜,很多诗词话、包括内行里手在创作中都不免会觉得“好句已被古人道尽”---------后来者要在前路分明的境地下,能更进一步,是必然需要对前人语进行二次创作从而推陈出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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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法入词:窥入其意而“不俗”的姜夔词

许芳红曾从章法、句法、字法三个层面来论述过姜夔的“江西诗法入词”的创作实践,然笔者窃以为,所论章法、句法、字法尚有隔靴搔痒之恨,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探本的。我们知道清代词坛有一大派,叫浙西词派,浙西词派便以姜夔为举,且通过派朱朱彝尊的大力倡导下,甚至达到了“数十年来,浙西填词者,家白石而户玉田”之状态,但就浙西词派的所有词人中,包括“浙西六家”之类的词派骨干,真学到姜夔手段的只区区厉鹗一人。

谭献尝言:“浙派为人诟病,由其以姜、张为止境,而又不能如白石之涩,玉田之润。”(《箧中词》)惟“厉樊榭词,幽香冷艳,如万花谷中杂以芳兰”(陈廷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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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他,浙西词派便是自章法、句法、字法所学而来---------其结果如何?故而,要论姜夔的江西诗法入词,便只能从立意往下而来,方能抽丝剥茧,一目分然。前文引例中有提到黄庭坚作诗是“窥入其意而形容之”,姜夔则在这一基础上,确定了所“形容”的具体指向,即“不俗”论:“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白石道人诗说》)又云:“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咏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礼义,贵涵养也

因此,恰恰是因为姜夔与黄庭坚在立意上的趋同,才使得黄庭坚诗、姜夔词在句法、章法、字法上融而近之。《潜溪诗眼》记黄庭坚论文章一诗,说:“每见后学,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后予此概考古人法度”,(黄庭坚)又说“长篇需曲折三致意乃成章耳

”---------但词家,尤其是雅词一贯是以“曲折含蓄”为主,如何又能另开“不俗”之境呢?即“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白石道人诗说》)

诗法入词:黄庭坚“夺胎换骨”的诗学观与窥其入意而不俗的姜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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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词作观之,姜夔实践最多的应当是自“反终篇之意”而托出的“起笔陡峭”,如姜夔《江梅引》词起笔便是“人间离别易多时”,一语镇纸,随后诸多曲款便全从此句跌宕而去;又《蓦山溪·题钱氏溪月》一词以“与鸥为客”起笔,虽然不是作提挈之用,但飞来一笔,言与鸥鸟为客友,自然得“不俗”之意;又《莺声绕红楼》一词起笔“十亩梅花作雪飞”全做刷色法,先铺背景,再勾勒其他,通过雪、绿等冷暖色调的对比,即冷峭又温厚。

此外,笔者在 一文中曾提到过,姜夔《白石道人歌曲》中一共存词86首,其中出现“梅”字的词句或者词牌名便多达22处;“冷”字则出现了12次,“清”字出现了11次,“碧”出现了9次,“寒”则出现了25次。姜夔对带“清冷”色调的字词的偏爱,也是因“不俗”的立意所驱使而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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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姜夔“江西诗法”入词的创作尝试,其关捩处便是意取黄庭坚的“夺胎换骨”,通过托化前人句,并以“不俗”而“形容”之,这才使得姜夔词与传统雅词所呈现的“婉约”审美之外,更补充了清空、劲健的风骨来。



结言

说句题外话,古人论词篇章简短,并不爱作详例举证的事儿,所以对于“江西诗法入词”都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却并没有条目分明的指出具体的手段来。而今人论词,虽然得益于西学的解构,但却失了古典文学体系中‘形而上’的眼界。故此,论及风格体现,亦或是“创作传习”,大都仅是着手于字词章法上的比附与分析,少有手眼具到者,但这都并非是时人之过,笔者仅是唏嘘于自文化荒原中祖眺词学的难度确实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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