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平停下手中的刻刀。他正在刻的是一件蜂蜡模具，稍不注意，柔软的纹样就会被刻断。已经是第三个了，每次都在相似的地方出错。
他索性扔开模具。
他很少犯相似的错误。从错误中观察，领悟，本是他最擅长之事，作坊里，琳琅物件都可作证，但是今日他找不到手感。
他知道为什么。
公输平做过一只乐盒。只要旋紧发条再松开，细小的铜锤就会按照曲谱落在不同厚度的云片石上，奏出《阳阿》。那盒子只有尺许，阿芷想要在哪里跳舞，都可以用它伴奏，比笨重编磬更方便。
公输平还做过一面铜镜。只要用曲柄输入日期与时辰，小齿轮就会旋转起来，计算出日月的位置，依此调整镜面的亮暗。阿芷想要在什么时候梳妆，都可以用它映照，比摇曳烛光更可靠。
他还做过倒入醴酒，就变幻颜色的酒觚，会自动熄灭的铜灯，会预报天气的铜蜻蜓。每一件，阿芷都说喜欢，可是她从来没有为了他，唱过那样一首歌。
这样的女孩，是他不可念想的。母亲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他知道母亲是对的。可是，当东家的女儿趴在覆满金黄色棘瓜花的夯土墙上，看他将矿石分筛，或者为窑炉添火的时候，他未曾看她一眼。
阿芷是独一无二的。
公输平的肚子开始作响。与母亲相关的另一个印象被激活。他闻到了葵菜与黍米熬煮成粥的味道，还有一丝异香。
陶盘中装着一大块豆酱炖煮的牛筋。公输平已经忘记了上次吃肉是何时。连年征兵，田土荒芜，他连稻米的滋味都快要忘记了。
牛筋柔韧，他顾不上细嚼就吞咽，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平儿，过了今日，你就十六岁了。” 母亲端坐席上，没有动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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