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培榮:餘派劇藝散記

餘叔巖氏,祖籍湖北羅田,三代梨園世家。餘氏稟賦聰穎,經名家教傳而又刻苦用功,歌壇創業數十載,享有一代宗匠之盛名。當年,餘氏每逢譚鑫培氏演出,輒必往觀,細心揣摩;復請益於專研“譚派”之方家,乃至票界名宿,集思廣益,博採眾長。終為譚氏之後又一集大成者。

 據業師孟小冬氏講,謂先太師文、武、昆、亂,唱、念、做、打,無不精到。演戲嚴肅認真,於藝事兢兢業業。故其所創之“餘派”藝術,獨樹一幟,絕非偶然。餘氏善學,家藏書卷頗豐,尤對劇詞、聲韻研究甚深。早年,為《御碑亭》一劇唱詞,反覆改進多次,復請教於多位前輩詞曲家及韻學家指正;中、晚期,曾為修改,潤飾《烏盆記》、《法場換子》、《沙橋餞別》等眾多劇目之詞腔,勞心積慮,甚而徹夜不眠,力求盡善盡美而後止。僅以數例,可見一斑!

錢培榮:餘派劇藝散記

《洗浮山》餘叔巖飾賀天寶

1938年,餘氏因賞識孟小冬之才華資質,破例收為弟子,悉將平生心得傳於孟,而孟氏亦不負乃師苦心。孟為學藝,朝於斯夕於斯,每日偕琴師王瑞芝去餘府,風雨無阻,事師甚恭。先以小聲學唱,抑揚頓挫,語氣感情,極盡詳微之能事。餘氏教導甚嚴,如遇一字之錯,必指點精透,及至正確後復往下教。時而為正一字音,經數日、週期方得認可。學戲之時只許心記,不準筆錄,以期牢記不忘,違者不再教傳。孟氏學藝虔誠,餘門立雪五載,深得真諦,被餘氏贊為門人中佼佼者。此絕非虛誇也!

 記得20年代初,先太師餘氏演《探母》一劇於上海,我年僅十餘歲,有幸往觀。餘氏唱腔出神入化,表演動人,身段優美,氣宇非凡。對此,筆者識陋見拙難以形容萬一,然其聲容至今猶縈繞腦際,未能忘懷。此亦系我仰觀先太師餘氏藝術之僅有機緣。我14歲伊始,即酷嗜皮黃,初習譚,後迷餘。少居申滬,請益於前輩耆宿,凡三十五年。1952年在港,幸得正式拜於孟小冬氏門下,始登堂入室問藝。時光荏苒,於今又三十五年矣!

錢培榮:餘派劇藝散記

《四郎探母》餘叔巖飾楊延輝

 孟氏秉承先師遺風,授徒亦嚴,教唱時首講一戲腔調之曲折婉轉、尺寸疾徐、勁頭輕重、筋節鬆緊,以及咬字、切音。凡一字一音略有偏差,即令中止,待校正後方準繼續進行。每段曲調達於字正腔圓,仍須吊嗓練唱數百次。更要通曉五音四呼部位;講究四聲陰陽之法,明悉倒字飄音之弊;然後使之瞭解人物身份、性格,揣摩喜怒哀樂之情致與神韻,冀表演達於淋漓盡致而後已。

 得一良師不易,學而不勤亦徒然耳!我習研此道迄今七十年,從未因他故而中輟。近年偶無琴師,即隨錄音磁帶琴聲練唱,無一日間斷。於今粗有體會,乃感得嚴師教導有方,受益且多矣!

錢培榮:餘派劇藝散記

1952年孟小冬收趙培鑫、錢培榮、吳必彰為徒

孟師謂,先太師餘氏在唱論上總結有“度曲十病”之說,且有劄記,嘗為課徒時所用,作學唱者之戒。據孟師口述,今憶其概要,公諸同好。然年深日遠,所記難免紕繆疏漏,誠望賢達之士匡補,以正原真。

 度曲十病者計為:方音、犯韻、截字、破句、誤收、不收、爛腔、包音、尖團不分、陰陽不辨,十種是也。

 

 (一)方音:天下之大,百里殊音。入門學戲,讀字須先正其所犯之“土”音,然後可與言曲。西、北方音獷重,犯者居多;南方鄂音所稱犯者而少;中原實五方所宗,使之悉歸中原音韻,當無僻陋矣。

 

 (二)犯韻:同一方音,又各有單犯某韻。北人有犯“支思”、 “銀蠅”、“油肉”不分者;南人多犯“橫紅”、“分風”、“難藍”相混。應明辨字之反切、聲韻,出口審音。唱時一經出現舛誤,須立即糾正。

 

 (三)截字:一字出口無論工尺多少,必須唱完,口不改型,至字尾方可收回本字之韻。若中間口形略有變異、張合,將字截為兩段,單字唱成疊字,或工尺未完、收口過早,致僅有餘腔而無字。此病最易忽略,宜審慎之。

 

 (四)破句:句法乃文理所關,不可誤斷、誤連。斷句不清必將割裂詞義,冒現歧義,甚而貽笑於人。

 

 (五)誤收:某字應收某韻,乃一定之規。常有出字無舛誤,及至行腔,自恃嗓音清亮、高亢、氣足,縱情使長腔,遂至往而莫返,歸韻時信口為之,不知念成何字。此為第一大病,雖名優老伶亦常見不鮮。應警之戒之。

 

 (六)不收:一字唱完,字尾之後收音,完成本字,再唱下一字,須交代清楚。如出而不知收,僅有字音之體,尚欠歸結。若囫圇含糊,更不知所宗。此為不明歸韻收音所致。須知按類歸收字音必然有束。

 

 (七)爛腔:字到口中須要留頓,落腔更要簡淨;剛勁處要有稜角,柔軟處要能圓湛。腔須細刻水磨、咀嚼品味,方成絕唱。否則,剛勁趨於僵硬,柔和近乎綿塌。曲中圓柔處最易唱成“爛腔”,俗稱“棉花腔”。不可不戒。

 

 (八)包音:即音包字也。出字不清,腔又太重,字為音所包。旁人聽之有聲無字及至唱完,不知何字何曲。此係只會用咽,不會用口,不明五音四呼之故。聲音發出,依字分屬五音各位。別其四聲,判其陰陽,全在口腔上用勁,方能字清腔正。若僅憑咽部發音,不辨喉舌齒牙唇等,音雖嫋嫋繞樑,然終成笑柄。

 

 (九)尖團不分:北方團音居多,穿齒之尖字較少。少成習慣,不能自知。如讀“湘”為“香”,讀“清”為“輕”,讀“前”為“乾”,讀“焦”為“交”。諸如此類,實難詳舉。入門不為更正,終身不知辨別。要知字音出口有風即尖,無風即團。皮黃唱、念,乃依中州韻(音)為據。熟記之後,辨其字音送氣與否,分之亦甚易也。

 

 (十)陰陽不辨:字之音義,清輕者為陰,濁重者為陽,故四聲皆有陰陽。平聲陰陽人易辨之,上聲陰陽判之則難,全在字母區分。去聲陰陽至關重要,如“帝地”、“凍洞”等。入聲也有陰陽,如“決絕”、‘發伐”;中州韻“入派三聲”,於此分之甚細,不可不審。

 

 “餘派”唱腔藝術,精細講究,須深入探求反覆琢磨,更須不懈練習、實踐,方能收有明顯成效。“餘派”為京劇重要流派之一,其藝術博大精深,不愧為中華文化中之瑰寶,願國人繼承發揚!轉自:聊京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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