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有一种性感,叫“生胚子”

严歌苓:有一种性感,叫“生胚子”

1、

严歌苓是上海人。

如果不是『美女作家』后来遭遇了污名化,她应该是当之无愧的最早的美女作家。

严歌苓:有一种性感,叫“生胚子”

她的长相和气质,可用八个字来形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如果不说,很难猜得出她曾经当过13年的兵。

她像个古典仕女,不像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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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硬桥硬马,都藏在骨子里,浸染在性格上。

她很大气,不爱计较,有钱大家花,豁达得像个男人。

这种大气,也影响了她的写作风格。

她说她写不来都市白领的言情小说,她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以近代史为背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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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军旅、文革、上山下乡,写移民,写一代知识份子的颠沛流离,写传统女性隐忍的坚守。

她关注的,始终是大时代环境下小人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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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严歌苓小说改编的电影《少女小渔》剧照


2、

严歌苓写作,严谨到了近乎犯傻的地步。

她从不闭门造车。每写一部作品,都会去找大量史料、实地考察、体验生活。

我最早读她的作品,是《扶桑》。

这部小说的创作灵感源自她在美国移民博物馆看到的一张东方妓女照片。为了查明该妓女的身世,她去查了很多史料,结果萌发了写一部小说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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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正逢她抑郁症病发,失眠的夜里,她疯狂地写作,甚至三四天不睡觉。

写完后,她的文学代理人认为小说用第二人称写,很难找到出版社,希望她改成第三人称。严歌苓一口拒绝:

不能改,不出就不出好了。

就这样,一直等了三年,直到她的小说在美国获奖,《扶桑》才有了出版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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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读到《扶桑》,就理解了严歌苓的坚持。

第二人称的阅读体验,既不代入,亦不旁观,而是温柔的陪伴。

『她』低你也低,『她』跪你也跪。『她』跌跌撞撞,你不敢走得四平八稳。『她』号啕,你不敢饮泣。

始终记得,扶桑给自己一个深深的微笑,宥世间一切罪,娼妓的肉身,却如佛。
看至尾梢,心里钝痛,从此粉上了严歌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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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第九个寡妇》那年,人生正好经历一记重锤。那段煎熬的时日,朋友说:

学学王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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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葡萄来说,天底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有自己的生存哲学,活在自己混沌又澄明的世界,心安理得。

她在乱世的罅隙求生,从不背包袱。疼了便反击,饿了便索取。碰上喜欢的男人,她就给。一旦那男人碰了她的底线,她就毫不留情地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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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寡妇》剧照

严歌苓笔下的葡萄,无论年岁几何,都有一双七岁孩子的眼睛。


『她的心知晓一切,但她的心不告诉她。』

严歌苓小说里,我目前最爱的就是这一部。许是因为有特殊的情感联结在。连严歌苓自己也说:

她羡慕这个叫王葡萄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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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她的故事,是严歌苓听来的。

一个寡妇,把在土改时侥幸未死的地主公公从刑场上偷偷背回来,在地窖里藏了20年。

写这部小说时,严歌苓随她的外交官丈夫迁居在非洲。为了核实细节,

她两度从非洲飞到河南农村体验生活,到处串门,跟当地农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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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在非洲

费了不少钱和时间,才有了形象这么丰满的葡萄。只可惜,成书后,起印量只有一万册。后来,她的另一部小说《小姨多鹤》被改编成电视剧开播,引发收视热潮,《第九个寡妇》才多次加印。

《小姨多鹤》的出名,孙俪的演技功不可没。她在电视剧里的扮相,与严歌苓喜爱描摹的女性形象非常吻合。

隐忍、钝感、浑然,有一种『生胚子』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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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多鹤》剧照,孙俪饰多鹤

多鹤是个日本女人,战败后滞留的她被论斤论两地卖入张家,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她为张家生下三个孩子,身份却是那三个孩子的小姨,因为张二孩另有明媒正娶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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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鹤夹在明正言顺又相爱的一对男女中间,初始,不过是具有温度的容器。

她用这容器盛容张家的骨血,用这容器过渡张二孩的爱与恨,用这容器摆渡亲情,摆渡友情,甚而摆渡国家这个庞杂冷血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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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容器从一块寒冰的质地,经历一段猛烈爱情的焚烧后,有了沉香的肌理。随后又入熔炉,淬火成钢。大难来袭,再化绕指柔,低入尘埃,灰不拉几地过活。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方显露真金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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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俪的形象,最符合严歌苓的审美

当年,读到多鹤多年前曾拼死保护的久美来寻亲那一段时,眼泪夺眶而出。

这整个过程,严歌苓运笔如灵蛇。一重重的峰回路转,起承转合,在她不动声色的叙述里,被焖烧着。最后还原你一个真相,才知道原来藏匿的过程,也痛不可当。


从此后,对严歌苓这支笔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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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才知道,她为了塑造好多鹤的形象,曾经三赴日本,自费请翻译去乡下走访,在那些战后回国的老人口中,一点点拼凑出了多鹤的血肉和骨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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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说:她看孙俪演多鹤,看哭了

除此外,她写《老师好美》,就跑去学校体验生活。写《妈阁是座城》,就跑去赌场体验赌徒心态,还输了好几万块钱。

可以说,严歌苓每写一本书,都要掏空自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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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她当然也写自传体小说。电影《芳华》的原著小说里那个萧穗子,就是她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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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与萧穗子的饰演者钟楚曦

她曾自述:严歌苓有一个能量,这个能量一定要有个正常的渠道释放出去,不释放它就要变成毁坏的能量,自毁或者是毁人。如果不写作,我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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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时代的严歌苓,眉目间看得出非常倔强

是的,看上去温柔如水的严歌苓,其实是一瓶烈酒。

她和台湾的女作家三毛一样,爱的能量非常丰沛浓烈,年轻时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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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15岁那年喜欢上了一个年长她一倍的军官。给他写许多情书,恋得疯狂而炙热。但是对方最后把她的情书全都上交了组织。于是,她被安上『作风败坏』的罪名,在文工团被公开羞辱、当众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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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自尊心被踩进了洼地,她也是从那时开始深刻地认识到了人性的复杂和灰暗,以致于在后来的写作生涯中,对人性的深挖乐此不疲。

这其实也是她内心暗黑能量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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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看严歌苓在随笔集《波西米亚楼》里谈到自己母亲,方才意识到,她的这份爱能其实遗传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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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与母亲

她母亲当年爱上她的才子父亲,主动找上门去帮他抄写稿子,并在里面夹小字条:我想嫁给你。

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一个少女会在感情上这样主动,实在勇敢。

如果读多了严歌苓的书,就会看到,她笔下的女性,经常是以『为爱牺牲』的姿态存在着的。

那些女人经历的爱情,通常一生里只有一次,像彗星一样耀眼。她们因为那一眼的光亮,被囚在终生的心甘情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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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严歌苓作品改编的《一个女人的史诗》剧照

严歌苓对女性这种情感上的审美,也来自她的母亲。

她9岁那年,文革开始,父亲被下放。母亲用手头极少的钱,买来手指长的小鱼,剖肚洗净,熬制鱼干,拿油浸瓶。一双儿女挨在厨房门口垂诞三尺,母亲毫不客气地说:没有你们的份儿,是给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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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和作家父亲

但父亲并不爱母亲。两人后来离婚,母亲始终不肯从心理上接受这一事实,甚至黯然地对着女儿叹:要是再有场文革就好了,你爸又被罚到乡下,低人一等,没有女人要他,只有我要他。

母亲的形象,后来被严歌苓写进了小说《一个女人的史诗》里。

严歌苓作品里,写得最冷酷的,应该是《陆犯焉识》了吧?

这部小说接近她的家族史。她以一个孙女的视角,写天才型高级知识份子祖父一生际遇与情感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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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张艺谋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归来》拍得挺温情,但是小说我读得非常压抑,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拒绝再读第二遍。并开始害怕严歌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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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犯焉识》改编的电影《归来》剧照

如果说她之前的小说,还能在大环境的酷戾之余,藏着掖着一丝人性的温情与美好,在《陆犯》里,基本都是灰调,一个『邓指』,如何挽救得了。

但可悲地是,这些个『灰』,你,我,他,人性的洼地里都有。令我感到不适的,也正是这份真实,让你自省。

严歌苓作品的深度与广度,也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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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始终觉得,严歌苓塑造得最出色的形象还是女性。

蒙昧,天真,是她最中意的女性审美。她笔下的女子,几乎无一能脱开这个质地:直、钝、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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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凭直觉生存,身上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低智,不抗拒本能。这类女子,身上通常都有着母性与女儿性的完美融合。

严歌苓曾说过:我觉得中国妇女对苦难那种漫不经心,那种平常心的态度使她们看上去很美。一个人总是觉得自己在被欺凌,在被压榨,在被折磨,这个人会变得越来越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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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也是经历过苦难的。

12岁当兵,15岁初恋遭受重创,18岁父母离异,28岁她结婚,30岁又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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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出国,30岁,从零基础开始学英语,用了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考上托福研究生。

在国内,好歹是已经出过两本书的作家。到了国外,做服务生、保姆、售货员......毫无怨言,特别摆得平自己。

最后凭着坚韧毅力,克服语言障碍,攻下了芝加哥一所艺术学院的硕士学位及写作MFA学位,开始用英语写作,并重返作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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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也再度来敲她的门。她嫁了一个美国外交官,随夫天涯海角到处去,过着她喜欢的游牧民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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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和外交官丈夫劳伦斯

虽然为对抗失眠长期服用安眠药,导致身体不适合怀孕,但她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孩,视如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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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她已创作了四五十部长短篇小说,半数被改编成了电影或电视剧。

她自己也成了拥有好莱坞专业证书的编剧,每年只要写出一个剧本就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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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陈冲导演、李小璐主演的《天浴》被严歌苓认为是最接近原著的改编

纵览她的人生,就像她笔下的女子,活得柔软又坚韧,就像一根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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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60岁的女人,身材依然清瘦,容颜依旧冷艳,神情里,依然保留着少女式的脆弱和娇柔。

正应了那一句: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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