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古龍語。

古龍身上有著濃濃的江湖氣息,他在生活中終活成了他小說中的樣子,楚留香、陸小鳳、蕭十一郞、李尋歡,小魚兒等書中主人公無不閃映著他的影子,或是就是他的化身。他與他小說中的人物共鳴共情,共同走進了讀者的心裡,可是楚留香們卻永久而鮮豔的存活著,而古龍卻喝到爛醉,坐在城外的一棵枯樹上,聽著時間的腳步,看著楚留香、陸小鳳、蕭十一郎在一起喝酒並互訴衷腸。他只須要49瓶XO。對於他永遠只差一瓶酒。我醉在他的文章裡,忘了他已醉倒了三十多年不曾起來。你快起來,不然我該與誰幹那朋友和女人斟來的酒?和誰大聲吵嚷? 可只剩一片喑啞,唯有重溫他的作品,他又似陸小鳳一般斜刺裡抱著劍,一抹輕蔑的笑浮現在灑脫不羈的臉上,殘血似的餘暉映襯著他,他就又活生生的站在了我們的面前。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深沉的眼眸,冷峻的臉龐,沉浸在自己的武俠世界裡

回首少年時的江湖夢,怎麼能少得了楚香帥的月下踏歌,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又怎麼能忘得了邊城裡的那個浪子,和他手中漆黑的刀呢?古龍雖然溘然長逝,但他卻在我們的精神裡留下了他的基因片斷。

古龍,原名熊耀華。其父熊飛(熊鵬聲),據聞為北平中國大學土木系畢業,曾以筆名“東方客”寫武俠小說。如此這般古龍也算是子承父業了,他繼承了父親的寫作天賦,年僅二十二歲編寫出了第一部武俠小說《蒼穹神劍》。但古龍父親拋棄家庭後與張秀碧同居。若干年後隨高玉樹跨入政壇。晚年自東吳大學退休。由於熊飛拋棄妻兒,古龍與其斷絕關係,曾自稱上將熊式輝之子。這段經歷明顯影響了古龍的性格和小說的創作,其主人公大多是浪子型的,充滿了江湖意氣。正如另一位武俠大家金庸,受父親慘烈的經歷,在其小說裡,主人公的父親總是缺位的,一個共同的主題就是找爸爸。楊過找爸爸,喬峰找爸爸,段譽找爸爸,虛竹找爸爸,石破天找爸爸,張無忌找義父,所有人都在找爸爸。在寫這些小說的時間裡,父親當年送給他的那本《聖誕頌歌》,他一直帶在身旁。所以小說的主題,人物的形象,與個人的成長經歷,個體的性格基因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古龍想要抓住的,或者是我們每個人想要緊緊握住的,恰恰是我們所缺失和渴望而不得的東西。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古龍的臉上難以見到真正的笑容

古龍的身世、性情和行為,直接影響了他的武俠小說創作,瞭解了這些,有助於我們理解古龍的作品。古龍步入“武壇”,是為生活所逼,用古龍自己的話來說,

“為了等錢吃飯而寫稿,雖然不是作家共同的悲哀,卻是我的悲哀,我也相信有這種悲哀的人大概還不止我一個。”

他自第一部武俠小說《蒼穹神劍》起,接二連三地推出新作,共創作數十部武俠小說,有許多被香港、臺灣拍成電影、電視連續劇,成為港臺影視界爭相拍攝的熱門題材。古龍的小說更是風靡大陸、港臺及海外。要了解古龍的內心,就要從他的作品入手,而從他的作品中入手,莫過於《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李尋歡 。古龍所有的書中可以說傾注了最大心血的就是《多情劍客無情劍》。既多情又無情,更是一個人性格矛盾的複雜體現。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難得一見得合影照,還很年青,正是創作初期

古龍筆下,書中的主角大多是浪子,而對浪子而言,憂傷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氣質。總有一些憂傷是無法逃離的,如咒語,如夢魘,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古龍也不能免俗。要是讀者觀眾覺得不是,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看到他內心的傷口。憂傷是柄雙刃劍,它讓你軟弱,但也讓你堅強。我這麼講絕對不是矛盾,因為憂傷的人大多都有一種隱忍,這也是可以在他書中的人物身上得到印證的 。《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李尋歡重於義,為龍嘯雲、為阿飛、為任何一個求助於他的人可以做出哪怕是放棄生命的諾言。 李尋歡活得痛苦、孤獨、冷寂、淒涼;但又活得灑脫、飄逸、曠達、自在。我一直都感覺古龍是把李尋歡當成理想的自己來寫的,《多情劍客無情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就是一本古龍自傳在李尋歡身上,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人物的偏愛 。他毫無吝嗇地給了李尋歡幾乎完美的背景:出身書香世家,父兄皆探花,自身文武全才,有著深不可測的飛刀絕技,更可貴的是,他能贏得對手的尊敬,甚至有了郭嵩陽肯為他捨命的一幕。 一個人能贏得對手的尊敬為自己割頭換頸,真是無憾了!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焦恩俊版的李尋歡不知道符合古龍心中的那個“他”嗎

古龍的江湖如刀,薄而犀利,在最短的時間裡用最少的語句擊入你的心。即便寫了那麼多的友情,古龍的江湖依舊是孤獨的。無人懂得、無人瞭解、脆弱易逝。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江湖。是什麼讓這個傾一生赴一次歡宴的人有這樣的孤獨?舉杯時有明月、有歡笑;酒醒後,清風吹木葉,早已不知人在何處。古龍一生“仗劍江湖載酒行”,他嗜酒如命,經常用喝酒來打發日子,借酒來麻醉自己,以忘掉自己心底的哀愁和寂寞。他為人豪爽,生性灑脫,愛交朋友,待人真摯、誠懇,善於理解別人,很得朋友的心。古龍,古道熱腸,言行一致,是臺灣罕見的沒被李敖批評過的武俠大作家。古龍,文如其人,浪蕩才子,真實自然,有李敖年輕時候的影子,古龍不做偽君子,他可以對陌生人慷慨解囊,僅僅是同情別人的遭遇,這與李尋歡又有何異?古龍崇尚佳人美酒的生活,渴望迴腸蕩氣的友情,哪怕為了追求這些而犧牲自己的健康,或是違犯現實的價值觀。這就是古龍,一個真實純粹的人!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古龍崇尚佳人美酒的生活,渴望迴腸蕩氣的友情

古龍的武俠小說創作始終秉承“求新求變”的宗旨,在二十餘年的寫作生涯中,他以超凡的想象力、深厚的文學底蘊和銳意變革的創新意識,突破前人窠臼,賦予武俠小說新的生命,使之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世上。我贊同“古龍小說之前無新派”之說法,古龍小說是真正的新派武俠小說,除形式上創新外,創作視野上也完全擺脫了中國傳統陳腐思想的枷鎖,重視人性的矛盾掙扎。我認為古龍之前所有武俠小說都走不出儒家的天空,唯古龍以現代人的思維,扣合了西方與老莊思想,橫空出世。近半個世紀以來,古龍憑藉《多情劍客無情劍》、《楚留香》、《陸小鳳》、《七種武器》、《絕代雙驕》、《歡樂英雄》等多部膾炙人口的經典小說,非但征服了億萬讀者,深遠地影響到後來者的武俠創作,同時也引發了持續不斷的影視改編熱潮,長時間風靡中國乃至東南亞各地,歷久不衰。而古龍亦由於在這些方面的巨大成就,被譽為與金庸梁羽生並駕齊驅的三大武俠宗師。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人見人愛靈犀一指的陸小鳳,或是古龍的最愛

就小說人物的主流傾向而言,金庸武俠小說人物性格複雜,具有一種反傳統精神,小說人物亦正亦邪,危步於道德的懸索之上而能不失其墜,具有“一半是野獸,一半是天使”的複雜、矛盾性格,而人物思想性格的複雜、矛盾又是奠基在生活本身的複雜、矛盾之上,這樣,人性的發掘就有了深刻而廣泛的社會意義。如嶽不群,華山派氣宗勢力的掌門,號稱"君子劍",實乃偽君子。書中形容嶽不群第一次出場是在木高峰威逼林平之當徒弟的時候,

"牆角後一人縱聲大笑,一個青衫書生踱了出來,輕袍緩帶,右手搖著摺扇,神情瀟灑"。他外表謙虛文雅,正氣凜然,實則陰狠毒辣,富有智計和野心,為得辟邪劍譜,不惜迫害自己的徒兒,妻子和女兒,後更為練辟邪劍譜而自宮。而邪教人設的曲洋則在最後和劉正風臨死之前,最後琴簫合奏一次《笑傲江湖曲》。

"世上已有過了這一曲,你我已奏過了這一曲,人生於世,夫復何恨?"於心相交,以樂會友。凡人縱有百般不解,又如何?何為正邪?我自天涯狂客,拂弦弄簫,相知心靈,只有一曲《笑傲江湖》,隨著相視一笑,永別人間!

金庸顯然無意把曲洋寫成個奸惡之人,他更想把人設計的正邪難分,人性複雜。但古龍小說最注重的是人性的體驗,他常用細膩的筆觸去描寫人物微妙而複雜的情感,常用生與死、幸福與痛苦這樣尖銳對立的矛盾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和高貴獨立的人格,以此來揭示生命的意義和人生的真諦。在古龍小說中,多寫變態人格,追求外化怪異人物性格的刻畫,其作品主人公大多怪誕、神秘、孤僻、行事固執,自尊心強,又是性情中人,多情種子。這種情況可能與古龍的身世、心境、經歷有關。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古龍的真性情在他的小說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其實武俠與科學一樣,都是一種藝術,都需要旺盛的想象力,從這個角度來說,古龍是一位武俠科學家。古龍的“武俠”風格與眾不同,他是以“怪招”取勝的。他的“武功”重精神不重招式,這一點與如《邊城刀聲》中寫葉飛的“飛刀”絕技,“天上地下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飛刀’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刀是怎麼發出來的。刀未出手前,誰也想象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刀一定在它應該在的地方!……天上地下,你絕對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它。若不能瞭解他那種偉大的精神,就絕不能發出那種足以驚天動地的刀!飛刀!飛刀還未在手,可是刀的精神已在!那並不是殺氣,但卻比殺氣更令人膽怯。”有名無形,玄妙無招,若隱若現,一片空靈。小李飛刀,例不虛發;西門吹雪,劍出人亡;丁鵬魔刀,隨手一揮刀光飛起,轉瞬即逝。陸小鳳的手指能挾住天下任何兵器,決不會失手。

老子《道德經》雲: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佛教認為諸行無常,諸法皆空,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古龍的“無招之招"暗合了東方哲學的文化底蘊.,一刀定勝負,一劍扭乾坤。古龍筆下所寫的“飛刀”,已不是一種純粹的武功,而是一種高尚人格,偉大的精神,在這種精神狀態中,身劍合一,戰鬥者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武功的威力,一擊之下,毀滅敵手。所以他“武功”的風格別具特色:無招無式。武功的精神在於救人而不在於殺人,武俠的意義在於愛人而不在於恨人,這是葉開的精神。正義必將戰勝邪惡,公道自在人心,一切都只有愛而沒有恨,這是小李飛刀的精神。懲惡揚善,匡扶正義,犧牲自己,只是為了成全別人,這是李尋歡的精神。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古龍與鄭少秋和林青霞合影,楚留香就是他的化身

金庸的武俠小說注重歷史環境表現,依附歷史,從此生髮開去,演述出一連串虛構的故事。如《射鵰英雄傳》,把楊鐵心,郭嘯天及其後代楊康、郭靖的故事置放在南宋對抗金元的歷史背景下,幾近以假亂真。古龍的小說根本拋開歷史背景,不受任何拘束,而憑感性筆觸,直探現實人生。古龍的小說不是注重於對歷史的反思、回顧,而是著重在對現實人生的感受。現代人的情感、觀念,使古龍武俠小說意境開闊、深沉。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我不知道許多年之後,會不會“紅塵十丈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歲月漸漸模糊了那亮如星子的眼睛,那悲愴滄桑的歌聲,那曾經拔動我們心絃的浪子情懷。但是,在塵封的記憶深處,將註定有一個缺口:那是傷過、痛過、痴狂過。在現代人的快節奏生活下,我們明顯能夠引起共鳴共情。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真性情的古龍也打過架,斷過手,演繹了一場現實版的武俠夢

古龍的成就是創造了一種風格獨特的文體,而這種文體中最閃亮,最核心的要素就是語言。古龍小說有獨特的語言特質.。其小說的語言是激情的,跳躍的.。古龍小說長短句交錯,層次分明,節奏明快,讀來一氣呵成,氣勢強勁,具有散文韻味。在很多段落和場景描寫中,古龍自覺地引入詩歌成分,即使是人物出場,比武打鬥等情節,古龍也表現出一種詩意的思維。以意象為依託,字裡行間滲透著情感的張力.。“玉京並不在天上,在馬上, 他的馬鞍已經很陳舊,他的靴子和劍鞘同樣陳舊,但他的衣服卻是嶄新的 ,劍鞘輕敲著馬鞍,春風吹在他臉上.,他覺得很愉快,很舒服。”——《長生劍》 有風, 風吹起了王風的衣袂.,陰森森的冷風,吹在身上卻沒有寒冷的感覺。有霧,悽迷的白霧,飄浮在王風的周圍,卻沒有阻礙他的視線。——《血鸚鵡》這類描寫有詩的旋律,有散文的神韻,畫面生動,意境空靈。說它是散文詩一點不誇張,詩性語言的靈活運用是古龍小說最迷人地方。語言句式短,句法多變,簡潔、俐落、灑脫。文章隨意揮灑、虎虎有生氣,敘事力避平鋪直敘,行文多跳躍抖動,情節驚險蹊蹺而又不違情悖理,闢境造意,刻意求新。讀他的小說,就二個字“過癮”。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詩性語言的靈活運用是古龍小說最迷人的地方

1985年,古龍因再次酗酒,導致食道破裂,使原本就欠佳的身體雪上加霜,最終借酒解脫,於9月21日走完了他多姿多彩的傳奇人生,享年47歲。古龍為人真誠,不拘小節,慷慨豪邁。美酒、佳人和閱讀是他最大的愛好,但古龍最看重的,還是朋友。古龍博覽群書,這為他的武俠世界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和更豐富的內涵;古龍又風流多情,他交往的女性雖多,但無一不是彼此吸引,真心相待;古龍交朋友更是率性而為,肝膽相照,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常常呼朋引伴,縱酒狂歌。古龍又是寂寞的,他悲天憫人的情懷和紛擾矛盾的世界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古龍又是幸運的,無數朋友和讀者通過酒和書跟他走到了一起。

“聞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極盡妍態,不勝心嚮往之。今夜子正,當踏月來取。君素雅達,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一張淡藍的短箋,攜著自古至今千百年來都未染上風塵的隱隱的鬱金香芬芳,輕輕舒展在我們的記憶深處。永不能忘卻的,是那張不惹風霜的面孔,一直就在這裡,在我們生命可以承受的強度裡。

楚留香、李尋歡們現實中的映照——古龍

率性而為,肝膽相照,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常常呼朋引伴,縱酒狂歌,現實中也有他的江湖

浪子心,誰與悉?浪子淚,誰與泣?無語自涕零,斷腸人在天涯,這就是浪子的血和淚!浪子的臉,是微笑的;浪子的心,是寂寞的。葉開豈非正是這樣的人?人們所看到的葉開,永遠都是一個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但只要一個人的時候,他臉上經常掛著的微笑就會消失。也只有在無人的時候,他內心的真情才會流露。這就是浪子的心,寂寞的心。感謝古龍和他的“俠客”們陪伴了我的整個青春。

“人間無古龍,心中有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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