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覺山紀勝亭為什麼被譽為“天府之國詩與酒的巔峰之作”?

五津好印象


曹漢澄:西川供客眼、偏愛此江郊(下)

前文通過對杜甫數首歌詠新津山水詩的梳理,詳盡地分析了其對新津“偏愛”的感情交接,下文將具體研究後代其他詩人怎樣通過他們的詩歌,抒寫其對新津山水風光及人文歷史的激情讚賞——像詩聖一樣,如何“偏愛此江郊”的。

先看看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著名文學家蘇轍的《紀勝亭》詩吧。“夜郎秋漲水連空,上有虛亭縹緲中。山滿長天宜落日,江吹曠野作驚風。 爨煙慘淡浮潛浦,漁艇縱橫逐釣筒。未省岳陽何似此,應須仔細問南公”。

首句“夜郎秋漲水連空”,起勢極為突兀,詩人站在紀勝亭前向北一望,一片水天相連的壯觀景象,在感到心胸開闊的同時,也不免讓人驚心動魄。在前面分析杜甫《遊修覺寺》詩首句“野寺江天豁”時,曾指出蘇轍此詩的首句,可能受到杜詩此句啟發而作,兩句都以起勢突兀、氣勢非凡見長。因為蘇轍也是站在修覺山前北眺抒懷,受其啟迪是自然之義,這就可見杜詩影響之一斑。

下句說紀勝亭在雲霧縹緲中,似虛幻般若隱若現,緊承上句對紀勝亭周圍環境作進一步渲染。頷聯:“山滿長天宜落日,江吹曠野作驚風”。首聯首句寫水勢之浩瀚,此聯首句寫山勢之巍然。“長天落日”與前面的“秋水連空”交相輝映,氣勢恢宏。咱們新津人不是常說新津山不高,水不深嗎?可轍翁眼裡的新津卻是山高水闊啊!何也?咱們是從寫實的角度看,轍翁則是從藝術的角度看,這就是差別。頸(第五六句)聯展現的是新津漁民駕著魚艇在大江裡縱橫弛騁、隨意捕魚的特寫鏡頭。

這就是轍翁筆底,千年前夕陽下新津江面真實而珍貴的景觀!然而儘管調動了高超的藝術表現力,又是繪水描山,又是烘托渲染,詩人仍然覺得還不能表達他對新津山水風光的摯愛之情,似乎還缺了點什麼?於是尾聯寫到:“未省岳陽何似此,應須仔細問南公”。詩人謙虛而詼諧地設問道:我不知道為什麼著名的岳陽樓怎麼那樣像新津紀勝亭呢?還是要問問哪位曾經預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著名預言家南公啊。

這兩句點睛之筆,可謂精彩至極!精湛至極!轍翁賦予新津山水深厚的歷史內涵,從而把他對新津山水的摯愛之情,推向極致!

需要著重指出的是,這首詩不僅首句受杜詩啟發,而且其散文化句式也是明顯受杜甫《後遊》詩散文句式的影響。這就讓我們看到杜甫關於新津題材的詩歌,不僅其深摯的感情深深影響著後代詩人,甚至連表現形式也在影響著後代詩人。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蘇轍的詩受了杜甫的影響;反過來,蘇轍詩又影響著後代的詩人,這就可見杜詩影響何其深廣綿遠,只不過有直接影響和間接影響之別而已。

那麼蘇轍此詩對後代詩人究竟有些什麼影響呢?

先從數據上來看,道光志所錄詩歌中,竟有以縣令王夢庚劉璋等十一人,共十二首詩,步轍翁《紀勝亭》詩韻而與之唱和,可謂盛況空前,蔚為大觀,一時成為清代新津詩壇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而備受矚目。

再從內容上看,這十二首詩中,屬上乘者,當數王夢庚《和向岸夫紀勝亭次蘇欒城原韻》:“(修覺山)天社峰高插遠空,層巒倒映碧波中。舉頭天外疑無地,振袂林間欲御風。逸興蒼茫尋古碣,壯懷浩落對郫筒。江山勝概增憑弔,千載風流屬次公”。

此詩首聯第一句,以誇張手法描寫紀勝亭所在之修覺山,峰高凌空的雄奇景象,這是仰視所見。接著詩人鳥瞰,看到層巒疊障的修覺山倒映於碧波盪漾的大江中的夢幻般景象。真是美奐至極。頷聯第一句緊承首聯第一句續寫山勢之高,但卻不用實寫,而是以詩人的感覺一個“疑”字來表現,他“疑”什麼呢?當他舉頭一望時,只見山巒重重,似乎再也沒有其他空地了。這雖是虛寫手法,但絕不等於虛構,生動地表現了當年修覺諸峰山高林密、蔥蔥籠籠的優良的生態環境和優美的自然景觀。下面“振袂”句則是對這句最好註釋:詩人揮舞起衣袖,像要御(乘)風而去。詩人此時並未喝酒,可置身於仙境般的優美景色中,他已醉意朦朧,飄飄欲仙了。至頸聯,詩意一轉,說詩人乘興搜尋刻有《紀勝亭》的詩碑。他苦苦地尋呀,尋呀,終於在茫茫密林中找到了,於是“壯懷浩落”,舉起酒杯,開懷暢飲。尾聯總合全詩,說新津的江山勝景憑添了詩人懷念千古風流的轍翁。此聯的中心詞本是“憑弔”二字,但卻要扯上“江山勝概”並與此掛起鉤來,這就足見新津自然美景的巨大生命力和感染力。置身此勝景中,誰不為之醉倒而產生“偏愛”之情呢?

此詩雖嚴格依循起承轉合的規範運行,但詠景抒懷卻瀟灑自如,充分顯示了詩人駕馭舊體詩的高超的藝術才能,這或許也是“勝景出好詩”的效應吧。

再看看一位外地人,南部縣令邵孔誨的《紀勝亭:次蘇穎濱原韻》詩吧,看他眼中新津美景有著怎樣的魅力。“長空似水水涵空,百道煙光落鏡中。水合鳴灘晴噴雪,亭孤動竹影揺風。江城斜日留霞綺,野老攤錢換酒筒。且拔窮愁聊覽勝,不須搔首問天公”

此詩首句就別有意韻,詩人通過實地觀察,生動地寫出了新津“空似水”、“水涵空”,水天一體的遼遠浩瀚的氣勢,這與轍翁《紀勝亭》詩首句“夜郎秋漲水連空”意境,何其相似乃爾。這是新津山水所獨具的特點。只是詩人們匠心獨運,用各具特色與個性的詩句來表現罷了。下句寫滿眼的天光雲影映入平滑如鏡的水中的夢幻般景色。頷聯承接上聯繼續景色的描寫,詩人推出了特寫鏡頭:“水合鳴灘晴似雪,亭孤動竹影揺風”。晴空下橫亙大江的橦梓堰堤,水噴似雪,水鳴似樂;聳立於修覺山懸崖上的紀勝亭周圍,竹梢迎風,竹影搖曳。如果說首聯是對景物的宏觀描寫,此聯則是對景物的微觀描摩。如此,新津的“江山勝景”便完整地呈現在讀者眼前。頸聯一轉筆鋒,描寫在夕陽下的江城野老——大凡多是收網的漁翁——賣魚換酒的一個獨具新津特色的生動畫面。巧的是前一首詩提到了“郫筒”,此詩亦提到“酒筒”。只是前者抒發的是詩人的豪情,後者抒發的是漁人的樂趣,雖各有所樂,但置身如此“江山勝景”,皆樂在其中矣。

尾聯直抒胸臆,詩人用極為肯定的語氣說,能夠欣賞到如此勝景,那就拋卻一身的潦倒窮愁,更無須卜問蒼天關於自己的前程和命運了。此二句大似杜甫“客愁全為減,舍此復何之”的感慨。它不僅再次讓我們看到詩聖新津山水詩巨大而深遠的影響,並讓我們又進一步感受到新津秀美風光的強大感染力。“偏愛此江郊”,不同的詩人用各具特色的詩句,表達了他們喜愛新津麗山秀水的熱烈感情。

最後再來看看同樣曾任新津縣令的劉璋的《紀勝亭次原韻》詩吧。“勝境當年號絕空,登亭歷覽燦然中。山環野甸水環郭,竹弄煙雲鳥弄風。棋佈桑麻呈刺繡,衢歌父老醉郫筒。流連遣興多騷客,俊逸而今憶次公。”作者劉璋是位進士出身的江西老表,可謂新津諸多縣令中的學歷最高者,其詩歌果然也不同凡響。詩的首句“勝境當年號絕空”,氣勢非凡,說新津勝景號稱“絕空”。絕空,即空前絕後之意,即新津勝境乃絕世佳境也。須知詩人家鄉江西南城,也是風采多姿的江南水鄉,可是身臨天府之國的水城新津,他卻發出“勝景絕空”的驚歎來,並且登上紀勝亭,環顧四野,整個新津的雄奇秀麗景色盡收眼底,可謂大飽眼福,暢盡胸臆了。頷聯“山環野甸水環郭,竹弄煙雲鳥弄風”。詩人登高所見:山環抱著原野,水擁護著城郭;濃密的青竹,撫弄著翠色的煙霞,振翅的群鳥,扇弄起陣陣清風。這是多麼生動美好的景象!能寫出如此生動景象,這是和詩人高超的表達方式密不可分的。上句中的兩個“環”字,及下句中的兩個“弄”字,都運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詩人賦予山、水、竹、鳥以人一樣的生命力,於是作為讀者的我們,才看到如此生動活潑的美景來。如此佳句,反覆吟誦,直讓人產生“譬春臺之熙眾人、樂餌之止過客”的快感。

頸聯第一句“棋佈桑麻呈刺繡”,描寫星羅棋佈的桑麻田若刺繡般鋪滿曠野。看似在繼頷聯後續寫其所見美景,實則更是為下句“衢歌父老醉郫筒”作鋪墊。正是因為有桑麻豐收之因,才有鄉人“醉郫筒”之果。也許有讀者會問,為什麼只寫桑麻而沒有寫稻麥等糧食作物呢?作為縣令的詩人,他深知地處天府腹地的新津,每年的糧食保收是沒有多大問題的,它能解決起碼的溫飽,而要進一步改善農民生活就須指導和幫助農民廣種桑麻等所謂經濟作物,於是我們看到了兩百多年前,新津桑麻田地星羅棋佈,一片興旺景象。

只有桑麻豐收才會有“衢歌父老醉郫筒”——新津父老一邊哼唱著民謠,一邊開懷暢飲的閒適愜意的生活。這不禁又讓我們想起杜甫“池水觀為政,廚煙覺遠庖”的詩句來。只是此二句,是詩聖對當時新津縣令為政清廉因而百姓能安居樂業的頌揚;劉璋詩的“棋佈”二句,則是他作為新津令的自我感受和抒懷,但二者的異曲同工之妙則是不言而喻的尾聯“流連遣興多騷客,俊逸而今億次公”。這兩句看似平淡記述,仔細一看,其著眼點,仍在“燦然”“勝境”上,正是這樣的燦然勝景,才引得歷代詩人紛至沓來,流連忘返,沉吟其間,並以他們熾熱的感情抒寫了一首首“偏愛此江郊”的不朽的詩篇。

最後,在關於杜甫和杜詩的研究中,有幾個歧義較多的常識性問題需要澄清,現說說個人的看法。第一:杜甫在成都草堂究竟住了幾年?有說住了4年或近4年,前年,百家講壇主講人康震在一次文化座談會上說,杜甫在成都住了4、5年。今年成都某報說住了3年零7個月。也是這份報紙,前年刊登大邑一位作者的文章說,杜甫在成都住了10年,這簡直要讓人腦崩了。

據杜甫年表研究,杜甫於乾元二年(759年)“歲終至成都”,故杜甫至成都可從上元元年(760年)起計算,到寶應元年(762年)7月,因其送好友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嚴武還朝,至綿州分手而返,中途卻遇徐知道謀反,道阻,滯留於梓州(三臺縣)、射洪一帶至廣德2年(764年)3月方回成都。所以杜甫第一次住成都是760年至762年7月,計2年零7個月。764年3月返蓉後,到永康元年(765年)5月,攜家離草堂南下嘉州(樂山)至重慶然後出川,在草堂又住了1年零2個月。故杜甫在草堂兩次居住時間共為3年零9個多月。所以國內學術界普遍說法是近4年較為靠譜。

第二個問題:杜甫在草堂期間共寫了多少首詩?有說寫了24首,240餘首,270多首等等,其實240餘首是學術界的常見說法。如梁君《浣花溪詩魂》(《人民日報》2011年3月14日)就持此意見。其他如《光明日報》《人民文學》等發表的相關研究文章,也持上述相同看法。但1992年,成都市教育科學研究所編寫的鄉土教材《成都歷史》(由成都出版社出版,再版時,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一書,認為是271首。筆者認為,作為“教材”使用,是十分嚴肅的事情,一定是經過精細的研究、分析與計算,得出的嚴謹準確的數字。早在80年代,筆者因教學需要,就細數過杜甫在成都期間所寫的五津詩,竟達80首之多。所以完全贊同271首的研究成果。

第三個問題:杜甫到新津幾次?前後共住了多久?

從前面的記述中,細心的讀者可能已經發現,杜甫到新津兩次。第一次是上元元年(760年)初秋,至晚秋才離新津去蜀州,在新津一住近3個月。第二次是上元2年(761年)開年又往新津,2月回成都。一住近兩個月。所以詩聖兩次到新津共計住了近五個月,寫了8首關於新津題材的詩。這是根據杜甫年表、杜詩年譜及清人的諸多,杜詩注本中得出的一致結論。顯然,近5個月!這是杜甫除了草堂以外,在成都周邊地區住的最長時間了,這可是最讓咱們新津人提得起精神,並引為自豪的!

要問詩聖為啥如此熱戀新津,來了就不想走?那不就是他本人所說——“西川供客眼,偏愛此江郊”唄!

正是:老杜詩篇千萬古傳,騷人偏愛此江山。五津勝概銘心魄,詩意翩翩似湧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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