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散文:長面

長面,即酸湯麵。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長面是老家招待貴客的佳餚。自家人,只有在逢年過節才能吃得上,或者家裡辦什麼大事,比如房屋揭瓦、翻新,碼院牆一類的要事。


一碗美味的長面,由三部分組成:勁道的麵條,酸爽適中的酸湯,最不能忽略的是苫在麵條上的臊子,也叫“飯面子”,它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用於製作臊子的材料有好多種,韭菜、菠菜、黃花菜,雞蛋、豆腐、五花肉……只要你認為能和長面搭配,都不妨一試。在我還小的時候,每年冬天,常記得母親用夏天曬乾的芹菜葉、黃花、山丹花做長面的臊子。飯碗裡飄著彩色的臊子,給寡白寡白的冬天增添了幾份盎然,芹菜的清香,芬芳了臘月和正月,芬芳了我兒時的記憶。我成年,成家,學會了養家,學會了做飯,多少次試著復原母親當年的手藝,看能不能做出母親當年的美味來,始終沒能如願。夏天在陽臺晾曬芹菜葉和黃花。至於山丹花,這一生只能成為記憶中的最美的點綴,像母親手中的美味一樣,遺留在深山,遺留在深山裡的蘇臺。

鄉情散文:長面


我知道,造成這種味蕾上的缺憾和情感上的缺失,是多方面的。即便我精心挑選芹菜,精心摘揀晾曬,精心炒一碟子臊子,精心和麵,精心擀麵,精心熗酸湯,怎奈做出的長面,還是沒有當年的味道。

那時候還不時新機械,壓面機如綠皮火車一樣遙遠。唯有母親親手擀的面,切成如絲的麵條,成把成把地擺放在案板上。放學後跳進廚房的門檻,就知道今天又是個好日子。

冬天一到,幾乎每家每戶都釀醋。地上有笸籮,笸籮裡有醋糟。炕頭邊放有壇或罐,壇裡裝滿醋糟,壇的腹部留有孔,孔裡鑲了指頭一般粗細的半截竹筒,竹筒裡塞一芯,拔掉芯子,滴滴答答的液體像廊簷水水一樣,不緊不慢,若有若無,跌進炕頭下面備好的瓦罐裡。淡淡的醋香,瀰漫了整個房間,沁人心脾。

當時我家和大伯一家生活在一起,人口眾多。母親冬天要給我和父親、姐姐做夠一年要穿的布鞋,沒日沒夜,根本閒不下來。沒有時間自己釀醋,就用麥子、麩皮往來換醋。常常活躍在蘇臺一帶換醋的那家是毛溝李家村的一家,她家的醋味醇正綿長,不摻假,在往後的歲月裡,她家的醋就像母親的味道一樣,長期霸佔了我悠悠的鄉愁。


鄉情散文:長面



在沒有壓面機的年代,但凡家裡過事,蘇臺人飯桌上的長面,都是手工面。

特別是大年來臨之際,母親要站在陰暗刺骨的廚房裡,擀麵、切面,一站就是大半天。我家廚房背東面西,早晨進去,還不如地窖暖和,再遇上吹刮西北風,站在裡面的人和綴在枝頭的枯葉沒有兩樣,只剩下發抖。後來,大姐的個頭剛剛竄過案板,就接替了母親的衣缽,為一家人蒸煮三餐。每逢冬季,大姐的手腫的像發起的麵糰,都是在廚房做飯凍的。現在想起當年大姐生了凍瘡的手,我心裡陡升寒意。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位於蘇臺牙長的街道中央——虎來家購置了一臺大型手動壓面機。從此,蘇臺人擀長面的日子,徹底宣告結束。逢年過節,不論是母親還是大姐,都不用再為擀長面而發愁了。從面櫃裡搲一定數量的麵粉,盛在盆子裡,捏兩撮食用鹼,用紙包起來,放在面盆裡,找一塊乾淨的頭巾,往面盆上一苫。像油畫裡的美女一樣,把盆子端在腋下,出門,過河,上河坡子,過場咀子,從蘇臺供銷社門前曬太陽的遊人眼前經過,就到了虎來家的房後,喚一聲:王——嬸,壓——面——來!稍等片刻,壓面機房的木門咣噹一聲打開了,賢惠、樸素的王嬸一邊系圍裙一邊招呼把面端進來……


有時候,壓面機房門口已站了好多人,排起了長隊,這時候等的等,閒聊的閒聊,幫忙的幫忙。大型壓面機旁圍了好多人,手動手柄一個人攪累了他替換,沒勁的娃娃兩個人合作,你來我往,只聽見壓面機嗡嗡的聲音,等額頭滲出細汗時,一個人的長面已經被王嬸撒上面粉,盤放在盆。一些貪玩的小傢伙,把壓好的長面往窗臺一放,滿街道玩的不亦樂乎,大人從家追來大罵,你個瘟著死來的,親戚在家等著吃飯呢,不見你的面……

鄉情散文:長面


有時候,面端去的晚了,人又多,往往等自己把長面壓好,別人家的長面可能已經上桌了。有時候,你還在王嬸家的壓面機房裡忙乎,蘇臺村的上空就會傳來炮聲,這一定是要過年了,心急的人家開始貼春聯了,你家的長面卻還沒有著落,你就該更著急了。

一晃二三十年過了,蘇臺人遷的遷,搬到搬,蘇臺村已不復存在。幸好,在搬遷到距離蘇臺三百公里之外的地方,我家和王嬸家竟然成了對門,她們家專門加蓋了一間壓面機房,門朝大路開,站在我家房簷下的臺子上張望,就能看見王嬸家的壓面機房。可惜王嬸已老,搬到鎮上住了樓房,虎來兩口子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來。壓面機房房簷下長滿了雜草。卻沒能覆蓋住我的記憶。

如今,母親已是六十好幾的人了,也很少為我們下廚做飯。我們偶爾回家看望老人,都是拖家帶口去五里之外的菊花臺——大姐家吃飯,不為別的,就為吃幾碗大姐親手做的長面。

女兒被大姐做的長面吃上了癮。今年暑假去大姐家玩,用來盛飯的碗是吃米飯的碗,她一口氣吃了五碗,親戚鄰居對這個文靜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刮目相看了。現在,只要吃我一做長面,她總不忘說一句,還是姑姑做的好吃!

我何嘗不知姐姐做的好吃呢,那是鄉情的味道、親情的味道、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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