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河南睢县学校的校规

一、洛学书院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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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二年(1737),知州刘蓟植建于睢州奎星楼北,旧为故礼部尚书汤斌讲学旧址。嘉庆三年(1798),没于水。道光二十七年(1847),知州马恕重修。咸丰九年(1859),州署被焚,借为治所。光绪十年(1884),知州王枚重修。开归陈许道陈彝筹集膏火,置书籍,并定章程。光绪十一年(1885年),礼聘湘潭黄舒昺为山长。祀汤斌及中州诸贤,推尚河洛之学,远宗二程,近师汤斌,以程朱之学倡导中州学者。黄舒昺定学程、学规,著《劝学说》六篇,黄舒昺睢州讲学,万流仰敬,望翕河汾,化行汴洛,由是睢州人文日盛,洛学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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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年(1894年),河南学政邵松年增修明道书院之后,礼聘黄舒昺为主讲。从此,黄舒昺长期兼任洛学、明道两所书院山长,直到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培养了一大批清末民初影响河南的人物。如牛东藩(翰林)、李海光(翰林)、毕太昌(翰林、河南省秘书长)、荆文甫(总统府顾问)、郭芳五(陕西政务厅厅长)、万宝祯(镇嵩军参议、秘书)、许鼎臣(河洛名儒)、蒋藩(中州学者三杰之一,祖籍睢县)、张嘉谋(中州学者三杰之一、教育学家,近代南阳名人崛起与其有很大关系)、王锡彤(中国水泥大王)、施景舜(史志学家,睢县)、郝初登(睢县)和田世勋(睢县)和马变三(睢县,同盟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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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学书院山长黄舒昺在《重修洛学书院记》中提出,“在宋有睢阳书院,与嵩阳、岳麓、白鹿有四大书院之称,岁久亦既淹没,无复遗址,惟睢州洛学书院,为故礼部尚书汤文正公讲学之所,其地属于宋而近,犹可补睢阳之缺。”明清,睢州又称睢阳,从状元数量、进士数量等指标来看,及其影响力,洛学书院完全可以称为睢阳书院的延续

二、洛学书院学程

黄舒昺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

学蕲心得,有何定程?必拘拘焉立以标准,视为步趋,抑亦末矣。然而丽泽得讲习之资,教学有相长之益,辨道稽业,互相砥劘,亦大雅之所尚也。河洛之学,远宗二程,近师文正,典型孔迩,瓣香攸祝。奉前贤之榘矱,为后学之指归。爰揭各条,用资采择,尚愿诸君子匡所不逮,示以周行,相与游乎诗书之源,行乎仁义之途,斯道其庶几复昌乎?

湘潭黄舒昺恕轩甫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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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立志向以定学之趋

汤文正公云:学者,莫先于立志。孔子十五志学,便志到从心所欲不踰矩。我辈四十、五十尚未知志学,何以为人?又日:诸君子欲先定其志,要识圣人之所志者何志,所学者何学。如适京师者,必先识京师之路,虽相去千万里,毕竟路遥不差,渐次可近京师。否则适北而南辕,用力愈勤相去愈远矣。又日:吕泾野谓:父母生身最难,须将圣人言语一一体贴在身上,将此身换做一个圣贤肢骸方是孝顺。故令置身于礼乐规矩之中者,是不负父母生身之意。又云:学道之名亦不必畏避人知,方是真做。才有避人知的心,便与好名的心相近。我辈浮沉世味,悠悠岁月,衰老将至,漫无心得,碌碌一生,草木同朽,岂不负父母生成之恩,为宇宙间一大罪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大家猛省。非求名誉,非结声气,总要各完自己性分,各成自己人品,不致丧尽几希,沦于异类。富贵功名,转眼即空,如不可求,从我所好。愿同志者相与精进勇猛,共证此事。

案:学必求为圣贤,始不负天地父母生成之恩。文正公存心诚孝,故能做到第一等人地位。典型在即,吾侪曷不勉旃。

  • (二)培基本以启学之端

文正公云:子弟只是令他读书,他有圣贤话在胸中,有时借圣贤言语,照他行事开导之,便易有省悟处。又云:子弟能孝友谦谨,读书学古,又能存好心,行好事,久久不懈,家道自昌。但遇好事便做,莫要放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此理较然。仁者善之长,人必宽厚慈祥,方是为善之基,断不可近于刻薄,即论人、论事皆要宽一步。此自关系阴隲,非细故也。

  • (三)勤格致以濬学之源

文正公云:格物之说,程子言: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事接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又日:致知之要,当知至善之所在,如父止于慈、子止于孝之类。朱子日:或考之事为之著,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讲论之际。此与孔日博约、孟日详说同义,固非徒求之外物,而不验之身心。以亲还父子,以义还君臣,以序还兄弟,以别还夫妇,以信还朋友,可谓真切简当矣。然亦未有不稽之往哲,考之经传,遂能处之咸宜者也。其或汎览博观,敝精耗神,本性汩没于汗简竹册之中,此则不善学者之过。

案:格致为学者第一关,孔圣之好古敏求,《中庸》之学问思辨,皆是也。公言尤为亲切。

  • (四)务体认以尽学之功

文正公言:天理二字,不可不时时体察。用力既久,愈见亲切,从此行将去,自然仰不愧,俯不怍。又云:数十年体认天理二字,愈觉真切。程子谓: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实自己体贴出来。顾諟天之明命,小心翼翼,昭事上帝,皆天理之说也。又日:人须是于大本原上看得透,仁义礼智,每日开眼便见,则应事接物无非天理流行,若决江河,沛然莫御。此不是寻章摘句得来,亦不是空空思索可至,必须日用伦常,随处体认天理,久久纯熟,自有得力处。又日:学者要在力行,若不从日用伦常、躬行实践体验天命流行,何由上达天德?何由与千古圣贤默相契会?刘蕺山先生谓:心体是圆满的,忽有物以撄之,便觉有亏欠处。自欺之病,如寸隙当隄,江河可决。切至之言也。

  • (五)端祈向以励学之业

文正公日:人但充其治文章之心,而忠孝廉节,智勇功名,不外于是矣。修之则彝伦日用也,悟之则神化性命也。圣人所以下学上达,与天地同流,如此而已矣。又日:少年登科,切勿自喜。见识未到,学问未足,一生吃亏在此。即使登高第,陟高位,庸庸碌碌,徒与草木同朽耳。往往老成之人一入仕途,建立一二事,便足千古,由其阅历深也。

案:学必定其祈向,以圣贤为师,则充治文章之心,可以上达,一人仕途即有建白。凡学者习举子业,尤当知此义。

  • (六)养真心以完学之体

文正公训云:乍见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汝等当养此真心。真心时时发见,则可上与天通。若但依成规,袭外貌,终为乡愿无益也。又云:为学者上生千古,下生千古,总要复得本体,与天命流通。若稍有夹杂,稍有亏欠,安能上下古今贯通一气?古圣贤千载而下,光辉发越如日月经天,正是真精神不可磨灭。然真精神正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所生。此道见得真,自无歇手处。

  • (七)精造诣以致学之全

文正公云:显之为彝伦,征之为达德,发之为言行,措之为政教。道之大原出于天,具于人心,散于万事万物,非格物致知则不能明其理。然非此心虚明宁静,则昏昧放逸,又无以为格物致知之本。程子所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者,正欲居敬穷理交互用力,以进于道也。

案:此数言为濂洛关闽正学之传,学者所当实用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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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八)敦伦理以践学之实

文正公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伦理而已。何谓伦?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者之伦序是也。何谓理?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之天理是也。于伦理明且尽,始得称为人之名。苟伦理一失,虽具人之形,其实与禽兽何异哉!既得天地之理气凝合而为人,可不思所以尽其人道乎?又日:彼此皆以忠孝大义相劝勉,使人人皆知正道、皆知君亲之大伦,或可以少挽江河狂澜于万一。

公之言至矣,焉得人人尽伦理,皆以忠孝相劝勉也乎?愿同志其各勉之。

  • (九)懋闲存以养学之原

文正公云:学者脚踏实地,其要在于主敬。程子日:整齐严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只整齐处便是天理,别无天理,只常常整顿,思虑便一。又云:学者当先明心体。心体既明,日用间只用提醒法,使心常在,莫令昏去,自无闲思杂虑,不用把捉。若把捉反添一念,越见杂乱矣。朱子日:人只一心,识得此心,使无走作,虽不加防闲,此心常在。又曰:心只是一个心,非是以一个心治一个心,所谓存,所谓收,只是唤醒。又日:学者常用提醒此心,使如日之升,则群邪自息。他本自光明广大,只著些子力去提醒照管他便了,不要苦著力,著力则反不是。合三说观之,大要可睹矣。公又云:此道惟在人所不见处用功。离了事亲、从兄、处事、接物,何处讨本性著落?离了戒惧内省,何处讨复性功夫?打拼此心,归之一路,久久自有宇泰天空景象。不然,欲治私而万起万灭之私愈不可治,何由见宁贴时乎?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况心性之学乎?

  • (十)广切磋以集学之益

文正公云:吾州英俊颇众,肯究心圣学者,亦未多见。夹辅无人,遂因循偷惰,几至沦落,时一猛省,为之惕然。盖师友讲习,为益最多。孔子日:学之不讲是吾忧也。此道与师友讲明一番,则此心光明一番。盖讲学为己非为人也,古人尊师取友,岂徒为声气哉?近世圣学不明,谈及学问便共非笑,不以为立异,即以为好名。不知立异好名,诚学者之弊,而本体不明,工夫无序,虽剽窃前言往行,终是不著不察,终不免为义袭而取。今世功利、训诂、词章之习,陷溺人心,天之所与我者几不可问。训诂词章固为害道,而功利之害为甚。今人起一念,举一事,微细追求,未有不从功利起见者。若不细细讲明,未免认贼作子。又云:孔子言:朋友信之,面是退非,非信也,一毫不信,非友也。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非朋友讲明,不能各尽其道。故朋友之伦,所以经纬夫四伦,五常中之信,犹五行中之土。故存此一大伦,勿如世俗但有朋友之名而已也。又云:朋友讲习最为得力,常常对正友讲论,妄念白无由而生。又与友书云:某骨力脆薄,正苦夹持无人,日就昏惰,乃于同里中得同志良友,可以时常切磋,何幸如之?以后凡遇便即求赐数言策励,某必实实体勘入微。江村先生日:不敢以实未了然之心含糊归依,不敢以实未凑泊之身将就冒认。八字著脚,真实理会做工夫。晦翁于象山之外,不再许人,良有由也。

田先生兰芳云:兰宅忧荒村,公来帚慰,出疏食相欸。因留宿破屋,同眠一草榻,风雨斜侵之。中宵,公起坐问日:为学毕竟以何为要?兰谢不敏。公复勤恳请之。日:幸卒言之。兰举主敬以对。公吟味反覆,称善者再,如矜创获焉。噫!公之求友诚笃如此,岂仅不挟长不挟贵已乎?后学闻公之风,奋然兴起,能不求他山攻错之益,而化其孤陋耶?

(十一)策担当以任学之重

文正公云:学者有自立之志,当拔出流俗,不可泛泛与世浮沉。又日:破除流俗是学者第一关键,透出便是豪杰。又日:大凡学人具刚勇之志量者,其造道恒深。《中庸》说知说仁,终必说勇,若无这个,便不济事。又日:今人为学,须持心坚牢,如铁壁铜墙,一切毁誉是非略不为其所动,乃可渐入。若有一毫为人的意思,未有不入于流俗者。又日:圣道沉沦,或一二知己,散处四方,心期砥砺。吾道已处其孤,天地间正不可无此真修君子,以为维持。公上孙徵君书,言学者让第一等人不做,做第二等,便是自暴自弃。然人自有生以来,俗根习气渐染日久,抵当最难。一事有失,终身莫救,一念不谨,遂成堕落。

案:今人幸生公之后,读公之书,景慕公之高风,可不勉求为第一等人乎哉?

  • (十二)寻乐趣以鬯学之机

文正公云:心中有趣,才得乐。此趣从不愧不怍而生,不愧不怍从戒慎恐惧而出。学者先有用力处,后有得力处。又日:凡人为一善事,则心安而体舒;为一不善事,则心不安而色愧,可见人一身内浑是天理,便是人性皆善。人能随事体察,勿亏此心本体,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便是尽心复性真实工夫。

  • (十三)完性分以全学之量

文正公云:学以复天之所与我者耳。吾之身天实生之,无一体之不备;吾之性天实命之,无一理之不全。吾性实与万物为一体,而民胞物与,不能浑合无间焉,吾性未尽也。吾性实与尧舜同量,而明伦察物,不能细大克全焉,吾性未尽也。吾性实与天地合德,而戒慎恐惧,不能如乾健不息焉,吾性未尽也。试返而求之人伦日用之间,实实省察克治,实实体验扩充,使此心浑然天理,而返诸纯粹至善之本初焉,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中和可以位育,而大本达道在我矣。

  • (十四)坚操履以贞学之力

文正公云:日之行也,日复一日,总无一息偶已。君子之为学也,顾可息乎?一时息则一时非学矣。曾子日: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朱子以为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其警惕学人,莫有痛切于此者。又云:《中庸》说:不变塞至死不变。观两变字,可见人能自立者不乏,而败于末路者亦复不少。先生又日:观人,全在末路上。

  • (十五)严警戒以峻学之防

文正公云:名心胜者,必作伪。又日:小人只是不认得独字,其或饱暖终日,无所用心,纵其耳目口鼻之欲,肆其四体百骸之安,耽溺于非礼之声色臭味,沦溺于非礼之私欲宴安。身虽有人之形,于禽兽何异?仰贻天地凝形赋理之羞,俯为父母流传一气之玷,将何以自立于世哉?又日:心不坚确,志不奋扬,力不勇猛,而欲徙义改过,虽千悔万悔,竟无补于分毫。公为江苏巡抚,申饬学校事云:人才者,天下理乱之由。学校者,人才邪正之本。今学路久迷,人才益坏,浮伪之习益甚,奔竞之术益工。士子终日聚谈,无一语讲求道义;终日诵读,无一字照管身心。为正言者,则笑为道学,吹求其短;不诡随者,则恶为古板,厌弃其人。不知世道人心何所底止。

按:读公法语之言而不知警悚,天下必无是人心,吾侪尚其戒之、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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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洛学书院学规

黄舒昺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

  • (一)学以伦常为本

阳司业云:“学者,所以学为忠孝也。诸生有久不省亲者乎?明日即告谒归养。”观此诚得学所以明人伦之义。今查生等有天性孝友,一堂雍穆者,诚为上等士人。倘有不悦乎亲,不信乎友,忘恩悖义,贻憾伦常者,革出斋。即闻门内稍有违言,亦停给膏火。

  • (二)学以器识为本

士人欲扩充见识,养成德器,须读《小学》、《近思录》及看顾亭林《日知录》等书,遇有心得即记之日录,以验工夫进退。每月约三四十条,如不合式,即停给膏火。

  • (三)学以修省为本

圣贤三省四勿九思之功尚矣!张子云:“言有教、动有法、画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节孝徐先生云:“言其所善、行其所善、思其所善,皆用功切要处。”至于考验幽独,纠察隐微之法,或用黑白豆,或书朱墨铭,或遵吕司寇《省心纪》、刘蕺山《人谱》纪过法,或依陈确庵大学小学日程,皆听诸生自为之。总须有日录以纪言行善过,亦古人朝而受业、夜而计过之义。如有过不改,复不记以为警戒,即停给膏火。

右进德之规。

  • (四)学以经史为本

古人言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或日间温经,灯下看史,亦可。凡读经须有发明,读史必有论断,按日纪于册,以考勤惰,备遗忘。如惰而中辍者,停给膏火。

  • (五)学以讲习为本

学之不讲,圣人为忧。朋友讲习,丽泽取义。汤文正公《志学会约》:每月初一、十一、廿一日必会一次,大家讲论,大家研究,相观而善,何等进益。今书院恪遵文正公约,每月在此三日,齐会书院讲学。即有附课路远者,此日必至,不得推诿。所有日录均于会日呈阅,如有抗玩不到者申饬,三次不到,停给膏火。

  • (六)学以实事为本

汉儒实事求是,宋儒即物穷理,皆实学也。至于胡安定之经义、治事斋,尤为切实。诸生既知以经史为务,尤必兼习经世之学。凡治民、治兵、农田、水利之类,随其性之所近,各占一科,以储他日济时之业,用世之资。吕子《实政录》、《弟子职》等篇,尤宜精思熟看。如毫无远志,专攻举业者,停给膏火。

右修业之规。

一、每月初五,考经解兼讲义。十五,考史论兼小学性理论。廿五,考格致课:一格物理所以然,一格事理所当然。

一、上等取成德,中等取达才,次等取著述词章、考订。

一、书院肄业生饩额,拔、优、副、岁贡四名,生员十名,童生六名。俟集资充裕,再增广饩额,或旁及邻郡可也。

一、诸生有过一次者,申饬;有过二次者,停给膏火;有过三次,或犯大过一次者,即出斋。

右考课之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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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洛学书院规约

黄舒昺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

  • (一)劝积学

积粟者凶年不能杀,积帛者冰天不能冻,积学者荜门蓬户不能穷。何则?学于词章则文富,学于经济则才富,学于道德则本源富。所谓富者,铢积寸累而得之,非一朝袭取而倖获之也。积之为义大矣哉!积于少年者,如瀛海之无穷;积于中年者,如江河之流通;积于老年者,如渊泉之静深。然而,衰年得积学之乐,斯为真乐也;寒士得积学之益,斯为真益也。惟其视为性命之故,知之而好之,好之而乐之故也。今与诸生约,读六经、宋五子之说以积理,读三史、《资治通鉴》之说以积事,读《大学衍义》、《文献通考》、《经世文编》之说以积见闻。今日积之,明日积之,复日日积之,推而至于数年数十年积之不已,不以寒暑间,不以疾病累,不以世故纷,斯得积累之义,而居之安,资之深,取不穷,用不竭矣。日积之法,各录所业登于册,以纪其概。

  • (二)劝积善

水不积不成川,土不积不成山,善不积不成名。人性皆善也,奚积之有?日:“良畴本善,不稼不穑,奚以养?良肆本善,不工不贾,奚以利?且农以力耕为职,商以力贾为职,士以力善为职。士而不善不如下民,人而不善不如良禽,生而不善不如死人。”积善之法如何?日:“人无一日不视不听之时,则有视焉听焉之善;人无一日不言不动之时,则有言焉动焉之善;人无一日不思虑不交接不取不与之时,则有思虑焉交接焉取与焉之善。是一日而数善备焉,一身而众善赅焉,一人而万善集焉。否则,怠且翫,怠翫者,旷善之业。否则,骄且吝,骄吝者,戕善之根。不为胡获,不求胡取,不积胡成?”今与诸生约,须立有恒心,由小善积而至于大善,由一善积而至于万善。始于食息起居伦常日用,推而至于仁民爱物。静以存焉,动以察焉,精以择焉,一以守焉。三省四勿,积之之功也;三畏九思,积之之本也;大学三纲领、八条目,积之之体也、用也。始焉孳孳为善,继焉乐善不倦,终焉善与人同。积之法,日纪于册,如昔人用黑白豆、为朱墨铭,勿助勿忘,勿作辍勿间断。

  • (三)劝积诚

谓天盖高而风雷何以感焉?谓神最幽而馨香何以格焉?谓物最顽而豚鱼何以孚焉?诚故也。子积诚斯笃孝,臣积诚斯笃忠,弟积诚斯笃恭,友积诚斯笃信,天下无不可感之理,而患有不克尽之诚。匪笃、匪诚,是谓无物,是谓无人。子云:“言忠信,行笃敬,诚也。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积诚也。”司马温公云:“立诚,自不妄语始。”又云:“事无不可对人言,斯得积诚之致矣。”今与诸生约,读书务求真实,矢念总要肫诚。至于居家、居官,持躬处世,凡伦常大节间,务须有一段肫挚恳恻之念贯注于始终。可以对天地、质神明,可以激风雷、盟金石,而后为至诚尽性之功。试观夫子之教,忠信居一;夫子之道,忠恕以贯。曾子三省,惟恐不忠不信,学者可不求积诚乎?积诚之要,先祛妄字。凡有妄言、妄念、妄动,极力惩创焉,书于册以纪之,亦惩前毖后之意。

右劝约。

  • (四)戒坏心

人心生机也,亦灵机也。心存则生,生则灵。乌乎!坏而特恐学者有未察也。姑即坏心之心言之。或人我之心未化,见人之得,如己之失;见人之失,如己之得,厥心坏于私,或名利之心未澹,好利而不顾乎义,好名而不务其实,厥心坏于妄。或耳目之蔽未祛,蔽于色而目不明,蔽于声而耳不聪,厥心坏于物欲。况乎凌人者其心傲,戕物者其心残,诬善者其心忍,瞒己者其心诈,忮求者其心褊而贪。骄者恣,吝者鄙,佞者弱,谀者污,忿戾者不和,嫉妒者不公,偏党者不正,狭隘者不宽,推其心总起于私心、妄心、欲心,以致昧乎本心,而有坏乎己心之仁。孟子日:“仁人,心也。”程子谓:“心如谷种,生则其性也。”盖谷具此生生之性,故一粒中包含无尽之春。人具此生生之根,故方寸中实立亿万姓生灵之命,而一身之富贵福泽在其中矣。仁心顾可坏乎哉?今与诸生约,刻刻须护此本心之仁,而勿为私妄物欲所坏。常令天心为主,人心听命,所以太阳一照,阴翳潜消;正念一兴,群邪悉屏。天人不并立,理欲不并居,公私不同情,邪正不同域,此强则彼弱,此长则彼消,一定之理也。诸生须仿吕司寇《省心纪》纪过,并刘念台先生《人谱》格式,以敬怠义欲定分数注于册,以考验之。

  • (五)戒坏业

士之勤业,犹农之勤耕,女之勤织也。男不耕则无食,女不织则无衣,士不勤业则白首屈人下,而无出头之期。夫青春易过也,白驹易逝也。人方年富力强,发愤为雄,事事足以有为。倘过时不学,坐废光阴,弃鼎盛之春秋,图桑榆之微照,寒儒晚景,揽镜兴悲,虽欲补苴万一,噬脐无及,良可慨已。《易》日:“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苟子云:“修学务早。”夫经史为致用之资,文字乃润身之物。勤则有获,惰则无功。有志之士所以爱惜分阴,力争片晷,诚恐迟暮无成,志事不立,而不足与言上达也。今与诸生约,读书作文皆立定课,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朝而授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总在行之有常,作焉勿辍,勿喜新而忘故,勿一暴而十寒。语云:“阳气发处,金石亦透,精神一到,何事不成。”愿与诸君共勉之。每日所读何书,所作何文,及杂务何事,纪于册,以便查验。

  • (六)戒坏品

士有尊于山斗、贵于珪璋、重于九鼎者,何也?日:品尊也,品贵也,品重也。古之人三公不以易其介,万钟不以移其节,千驷不以夺其操。其于名节之间,兢兢焉以死生去就争之,其砥品砺行为何如乎哉?后儒有自负清流,或以八十岁老尚书,而贡谀于权贵之门者。所谓于名节有泰山之损,于定分无分毫之益。吁!可惜也!可叹也!白沙子云:“名节者,道之藩篱。”夫吾人束身儒修,砥躬白璧,其于名节,岂仅藩篱云乎哉?今与吾徒约,凡持身涉世,总以守义安命为主。义之所在则为之,命之所在则听之。勿趋炎,勿慕势,勿近匪人,勿蹈流俗,勿取非义之财,勿图侥倖之名。夤缘干谒之事,耻而不为;词讼干证之恶,绝而不齿。至于呼卢六博,固犯非义,即围棋、纸牌之类,亦玩时愒日,何不以此余日读诗赋,看史鉴,去无益以求有益乎?若夫喜嗜洋烟,甘溺酖毒,耗精损财,自驱陷阱之中,尤为坏品之尤者,苟犯此病,愿痛戒之。

右戒约。

五、洛学书院劝学说六篇

黄舒昺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

一百年前,河南睢县学校的校规

  • (一)劝少年人学

学问之道无穷,而其功必基于年少,始可以登峰而造极,何则?少年时年盛力优,习染未入,记性悟性过人百倍,此时洵不可多得。譬如一日,其平旦时也,譬如一年,其初春时也,譬如元运,其际羲昊唐虞时也。乘此鼎盛之年,发愤用功,用功一月实胜后来一年,用功一年实胜后来十年。诚以所学者争而易精,锐而易入,且终身熟念不忘也,倘后来时过勉强为之,万万不逮矣。苟子云:修学务早。诚哉,阅历有得之言。此节光阴,所谓寸阴尺璧,一刻千金,犹不足喻其至要之妙义。而今聪明子弟,往往自恃才华,不惜岁月,青春浪掷,白日蹉跎,是犹以千金尺璧随手抛弃而不顾。揆诸‘古人惜寸阴、惜分阴之义,岂不重可慨哉?夫分阴、寸晷不知惜,推而至于八砖三竿之远,则当惜矣。又推而至于数时、数日之久则尤当惜矣。若乃虚掷光阴,动踰年月,而犹欲高淡上进,抗志前贤,是不啻自絷其足而冀腾千里,自铩其羽而欲干九霄也,有是理耶?今学中肄业诸生,年少质敏者最多,从此努力春华,潜心艺苑,举业务精而又精,道德则上之又上,处为名儒,出为名臣,由是登峰造极,追及前贤不难矣。时哉不可失,勉之!勉之!

  • (二)劝中年人学

吾人为学,惟在少年猛力用功,事事成就,终身受用不穷。迄至中年,如日之过午,如月之既盈,如四时之经夏。回首生平,志事无穷,光阴有限,宜如何努力前进耶?夫丈夫立德、立功、立言,当以七尺之躯,勉图不朽之盛业。顶天立地做人,只在此日壮、日强、曰耆艾三四十年间。稍缓一刻,大事休矣。故中年人用功更不得以少年比。夫年光如此,其易驶也;学业如此,其靡涯也。天即锡我以彭篯之年,犹憾不能造美大高深之域,而乃坐荒岁月,倏化二毛,脱令挥鲁阳之戈,而欲挽羲和之驭,吾知其难矣。今观学中少年有为者固多,中年造就者亦不少。诚一旦发愤自雄,所谓阳气发处,金石亦透,精神一到,何事不成,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不啻咫尺间耳。所愿诸生大展鹏程,奋腾骥足,相与置身青云焉。

  • (三)劝老年人学

士人至衰年,可以颐养天和,不必穷年矻矻矣。然而吾辈学养,与年俱进,一息尚存,不容稍懈。圣人所以说愤忘食,乐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若因老而闲废,不得云好学矣。卫侯耄而好学,作《宾筵》、《抑》、《戒》诸诗,蘧伯玉年五十而知非。古之圣贤学修,固有如此。即如汉之朱云五十学《易》,唐之高适五十始学为诗,吕新吾司寇《五十谋道》诗:“从今便立志,打起真精神。半世虽已过,犹为半世人。”数公者皆擅大名于后世,岂以年衰而不学耶?大抵人到老境,无一事能如人,惟学问文章,天所以为老人适意之境。若舍此而他营,则为老朽无用之人。抑知诗文愈老愈健,德性愈老愈坚,意气愈老愈平,嗜欲愈老愈淡。譬如万物至秋冬成熟之时,结实归根乃为性命第一著。古人云“大器晚成”,又云“老当益壮”,非虚语也。窃愿与学中友人共证之。

  • (四)劝富贵人学

人莫善于有学之资,亦莫善于有学之境。假如奋志芸窗,而饥寒至矣,室人啼号可奈何?茅屋破矣,风雨漂摇可奈何?求其入有田庐,出有车马,充栋盈箱有经史,讲学从师有惰脯,殆视若天上人,可望而不可即也已。若夫富贵人家子弟资禀聪颖,既具善学之资,而且净几明窗,左图右史,终日吟诵于其间,有琴书之乐而无冻馁之忧,有师友之欢而无室家之累。试将寒士一比,其为欣快也何如?今幸处顺境而不勤学,后虽欲肆力于诗书,专心于文字,恐不可再得也。即令终享福泽,亦贻诮丁名流。而况朱门白屋,转徙何常,能无惧乎?且天下之至乐莫如学。愚者可贤,俗者可雅,顽者可廉,浊者可清,一展卷而身心俱爽,一披吟而齿颊皆芬。朱夫子云:“为善最乐,读书便佳。”有味哉,其言之也。倘因富贵而不知此味,又何不幸而为富贵之家子弟,而不为寒士之子弟乎?传云:“怀与安,实败名。”又云:“宴安酰毒,不可怀也。”愚尝谓:富贵子弟读书须比寒士更刻厉一分,乃能造就大器,不安于小成。所愿诸生激昂振拔,奋志前程,守白壁以无瑕,干青云而直上,不洵为天下至美之境也哉!

  • (五)劝寒士学

天欲成就斯人不凡之材,则必先历奇穷之境以试之,使其人颠倒闲顿于无聊之中,左支右绌,前霆后跋,然后盖世英雄之业,一代著述之文以传。何者?诗不穷不工,文不苦不炼,心志不劳不坚,神明不困不定,智识骨力不危不达,不挫不劲。从古大人物,俱从千磨百炼中出来,断未有不经磨砺,而可以出而大有为也。然而,名士作送穷之文,诗人有终窭之叹。谓穷不累人,似非平情之语。不知穷虽可以累人,惟学有以救之。不穷于文学,则钦佩者多;不穷于见闻,则取资者众;不穷于才智,则肆应者广。秀才固大不穷者也。又况道德之富润,仁义之厌饫,闻誉之华绣,广居安宅之美富,固不可以寻常意境揣拟之。区区始穷终达之说,藉以慰奇士之牢骚,安足以窥君子之心志哉!惟愿吾党中有志之士,竖起脊梁,立定脚力,断不为一穷字困倒。由是专意萤窗雪案间,铁砚磨穿,总不坠志,处则垂著作于名山,出则建经猷于寰宇,总一生以立三不朽,又安有贫之足以累人者哉?诸生其勉之。

  • (六)劝中州士人学

中州钟天地清淑之气,带河泝雒,从古人物之生,于斯为盛。自程纯公、正公传道以来,伊洛一堂,直与鲁邹相并,复乎尚矣。国朝表章正学,苏门讲席蕴皋毓夔,汤子文正与耿逸庵、冉蝉庵、窦静庵、张仲诚、李礼山诸公联辔而起,张子清恪公尤为后劲。暨咸丰、同治朝,倭文端公、李文清公位居首揆,道范百僚。而吾湘曾文正公与文端互为师友,遂成翊赞中兴之功。是则天下之治乱,生民之休戚,恒视斯道之明晦以为衡,而斯道之传在中原,又确乎其不可易者也。诸生生长名邦,学有典型,惟在立志有为,不让前人专美耳。且夫人生斯世,不过数十寒暑,凡所谓科名富贵,大都如变幻浮云、随时消息。若能立身行道,继往开来,直以百年干成千年不朽之业,即以百年炼成千年不朽之身,寿世荣世,莫大于此。况科名富贵,得之有命,道德仁义,求则得之。礼山李氏云:“天能使我不为卿、不为相,不能使我不为圣、不为贤。”立定脚跟,从实做去,造化便在掌握中。又况大烹以养圣贤,吾儒固有为卿为相之道乎?子日:“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愿诸君子其力图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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