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女大學生7年前失聯,父母在學校當清潔工等了7年:也許她還會出現

7年前,她19歲的女兒趙蕾從山東禹城來湖南長沙讀大學。幾個月後,遠在山東的她和丈夫趙洪明突然接到學校的電話,說女兒不見了。他們沒想到,這一找就是7年。7年過去,女兒再無音訊。


山東女大學生7年前失聯,父母在學校當清潔工等了7年:也許她還會出現

12月3日,趙洪明和高秀蓮夫妻在學校馬路打掃。

51歲的高秀蓮是一名清潔工,她所負責打掃的是長沙一所大學的馬路。那條馬路對她有特別的意義——馬路盡頭的學生宿舍,曾經住著她的女兒。

7年前,她19歲的女兒趙蕾從山東禹城來湖南長沙讀大學。幾個月後,遠在山東的她和丈夫趙洪明突然接到學校的電話,說女兒不見了。

她和丈夫趕往長沙,開始尋找女兒,尋遍長沙的車站、景點、街巷,去過湖南大部分市州。

他們沒想到,這一找就是7年。7年過去,女兒再無音訊。

她和丈夫申請成為學校的清潔工人。整整7年,他們在學校馬路來來回回清掃,期待著女兒能突然出現。

【1】打掃的馬路盡頭是女兒宿舍

2019年12月3日,長沙已經進入冬季。長沙城南的一所高校,趙洪明正在學校的馬路邊用鐵鍬清除著石縫裡的雜草。他說,女兒失蹤那年,也是一個這樣的陰雨季節。

在山東老家,他曾是一名貨車維修工,如今他每天的工作是,早上5點起床,在8點之前把負責的馬路清掃乾淨。之後就是巡查,確保清掃的這條馬路沒有垃圾。妻子負責清掃的是另一條馬路,路的盡頭是一棟學生宿舍,6樓的一間寢室曾住著她的女兒。

今年4月,這對夫妻搬進了學校物業的公共宿舍,一個約10平方米的房間,和其他同事共用廚房和衛生間。

夫妻倆平時就睡在加寬的雙層床下鋪,上鋪和另一張雙層床堆滿了雜物和他們撿來的舊衣服。房間裡塞著各種式樣的桌椅,都是學生離校畢業時搬不走的,讓他們用得上就拿去,“剛開始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現在也都齊了”。

山東女大學生7年前失聯,父母在學校當清潔工等了7年:也許她還會出現

在學校物業的宿舍中,夫妻倆一直收藏著以前一家三口的照片。

這個“家”裡,高秀蓮把與女兒有關的物品都收了起來。她在上鋪翻出一個包,從裡面拿出一個塑料袋,袋子裡裝著一疊女兒以前的照片,一封7年前女兒從長沙寄回山東的家信和一張卷著毛邊的尋人啟事。照片中,讀高二的趙蕾已經和父親差不多高,雙手搭著父母的肩,三個人都露齒笑著。

來長沙之前,趙洪明是山東禹城一家汽運公司的貨車維修工,高秀蓮在機械廠做模具,每人每個月是一千多元的工資,這在當時不算富裕,但也安穩。

在夫妻倆眼中,女兒孝順懂事,學習方面很少讓父母操心,成績不錯,又是班幹部,老師們都很喜歡她。父母心疼她學習辛苦,平時不讓她做家務,但夫妻倆要是去上班了,女兒也會自己做飯。

“有時候她向我撒嬌,不好好喊媽媽,還喊媽咪”,回想起這些,高秀蓮還是會笑出聲。

高秀蓮說,女兒從小到大很少和父母發生爭執,最“叛逆”的一次大概就是在高考填志願時,父母想讓她留在北方,報考山東或者北京的學校,但她執意報考了湖南大學,最終因分數不夠,被調劑到了長沙另一所高校。

2012年9月份,趙蕾如願來到長沙就讀。入學不到一個月,她寄了封信回山東,信的開頭沒看到稱呼,直接寫道:“這是一封來自千里之外的家書,它以家鄉的紙筆為底色、對你們的思念為釉彩,寄託著我對你們的懺悔以及我對今後生活的決心”。

她在信中向父母道歉:“在開學的這幾天裡我反思了好多,我知道我在某些方面對不起您二老,不該讓你們生氣。家裡有那種和和氣氣的氣氛是應該的,可是我總是在破壞它,總是以自己的想法為準,這太自私了。”

她在信裡還寫道:“可能是因為處在青春期,我總是充滿叛逆。但是我覺得有的時候,你們的想法與現在的社會有點不符合,而且我也長大了……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是被別人安排的,我不想像《北京青年》電視劇裡的四個兄弟一樣,自己的前20幾年的生活全是被自己的父母安排,然後自己再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青春。我只想從18歲開始起就自己主宰人生的方向,走過真正的人生,而不想在別人安排的道路上走完一生。自己走過這一段旅途可能會特別辛苦,但我想這樣走過,因為人生只可走一回。”

“我知道咱們家的境況,我不會整天向家裡要生活費,我會努力做好,去爭取拿獎學金等來緩解你們的壓力。”

信的最後,她說:“我希望爸媽你們能保護好自己的身體,正常吃飯,而且吃得有營養,養好自己的身體,等我回來,等我帶著榮譽回來。”

女兒上大學之後,媽媽高秀蓮和她聯繫更多。當年10月底,她還告訴女兒自己買了些棗子,想曬乾了寄給她,趙蕾說:“不用了,等過年了回家吃。”

10月30日中午,高秀蓮趁著休息時間給女兒打了個電話,聽到女兒說正在午睡,高秀蓮便匆忙掛了電話。沒想到,這會是女兒和家人之間的最後一次通話。

【2】物品都在寢室,人不見了

趙洪明記得,那是在2012年11月5日的上午,他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女兒輔導員的電話,問他:“你們在湖南有親戚嗎?”

趙洪明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家遠在山東,對他們來說,湖南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省份。

輔導員又問:“女兒是不是談戀愛了”,趙洪明沒聽說過女兒有男朋友,也覺得可能性不大,“她特別上進,一去大學就有了考研的打算”。

輔導員告訴趙洪明:“趙蕾找不到了。”

“當時就覺得她應該是和同學出去玩了”,趙洪明也來不及想太多,趕緊打電話給高秀蓮,兩人一起直奔火車站。

夫妻倆都認為女兒突然失蹤不太可能,但也有一些讓人不安的信號:他們反覆給女兒打電話,但對方已關機,QQ上的留言也不回覆。

趙洪明夫妻從山東禹城趕來長沙。到了女兒的寢室,他們發現銀行卡、衣服、行李箱都在,女兒隨身帶走的可能只有手機、身份證、校園卡和鑰匙,不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有關女兒的去向,趙洪明、高秀蓮所能確定的最後線索,就是2012年11月3日下午,趙蕾獨自離開寢室之後,便不知所蹤。

趙蕾曾經的室友李玲(化名)回憶,趙蕾失蹤的當天,大概是下午一兩點鐘,她從學生會值完班回到寢室,正好遇到趙蕾準備出門,她揹著一個書包,說要去參加老鄉會,“當時我們剛入學,老鄉在一起聚餐也比較正常,所以就沒有多想”,但那天晚上趙蕾就一直沒回寢室。

趙蕾的另一個室友王薇(化名)記得,一直到第二天上晚自習時,班長清點人數,發現趙蕾不在,大家才覺得不太對勁,並告訴了老師。

李玲說,在這之前,趙蕾還有過一次夜不歸寢,驚動了輔導員出去找她。趙蕾回來之後曾和另外一個關係不錯的室友說,自己是因為看到身邊有很多優秀的人,壓力很大,才這麼做的。“但她去了哪裡,我也沒聽說”。

在李玲的印象中,趙蕾性格比較開朗,和同學們相處不錯,也很要強,在軍訓時就爭取進入了儀仗隊,之後還競選過班委,但沒能選上。“她是被調劑到我們學校的,可能有些不甘心,所以一進學校就跟她關係比較好的那個室友打算考研”,王薇現在一提起趙蕾,也是首先就想到她是一個很求上進的人。

現在回想,李玲和王薇都覺得趙蕾離校前沒有什麼異常,“沒想到她離開學校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這間寢室。”

山東女大學生7年前失聯,父母在學校當清潔工等了7年:也許她還會出現

趙蕾曾經的照片。

根據室友的描述,趙蕾失蹤前穿著淺藍色格子外套和深色牛仔褲。夫妻倆報警後,把學校東門口那一整天的監控視頻看了兩遍,卻始終沒找到女兒的身影。“我們當時一到長沙就去派出所報了案,警察說她這是失蹤,而且已經成年,就沒有立案”。

夫妻倆毫無頭緒,只能拿著一張長沙地圖,把能想到的地方都跑了個遍,車站、景區、旅店,甚至是寺廟,結果都是一樣,“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3】尋找一切可能的地方

在此之前,趙洪明從來沒有到過長沙,高秀蓮也只是在當年9月送女兒入學時來過一次。她想起那時兩人曾去烈士公園玩過,“也許只是出去玩了”,兩人抱著這樣的希望,決定先從烈士公園找起。他們拿著一沓尋人啟事,逢人就發。

沒有迴音。找完烈士公園,夫妻倆又跑遍了車站、景點和大小街道,挨家挨戶詢問,“有的人還會看一下傳單,有的人都不理我們,有幾次還被當成是瘋子,因為我們當時都蓬頭垢面的”。

走街串巷尋人時,趙洪明看到牆上塗畫著販賣迷藥的小廣告,越想越怕,“會不會被拐到山裡去了”。長沙的冬天不同於山東的乾冷,趙洪明夫妻剛開始尋找女兒的那一個月,陰雨連綿。

尋人啟事發出去很多,但打來電話提供線索的只有一個男人。

他說在高速公路旁看見了一個拖著行李箱的女人。可趙蕾的箱子在寢室,趙洪明也覺得在高速公路上找到人的機會渺茫,只好否定了這條線索。

有時候突然出現的線索,讓他們以為就快要找到女兒了,但很快又陷入失望。

當年12月,趙洪明夫妻在火車站發尋人啟事時,一個正在路邊招攬生意的旅店老闆說,她在幾天前見到一個小媳婦模樣的女人,有些像照片上的趙蕾,趙洪明當時有些懷疑:“小媳婦應該年紀不小,但我女兒才19歲呀。”

旅店老闆又說,她曾經隔著門聽到女孩說:“被人騙慘了。”

趙洪明覺得可能性高了許多,跟著老闆去了旅店。可惜女孩入住時沒有登記身份信息,他在附近找了多家店鋪的監控,但都沒有找到女兒的身影。

趙蕾失蹤兩個月後,省公安廳關注了這件事,“後來派出所就立了案,說是拐騙”,趙洪明說。

民警通過定位發現趙蕾的手機在她失蹤當天曾出現在汽車站,之後到了常德。夫妻倆連忙趕過去,在常德汽車站周邊找了十幾天,無果。加之時隔兩個月,車站附近店鋪的監控視頻大多都刪除了,夫妻倆的希望再一次落空。

趙洪明夫妻聽說,在趙蕾的通話記錄上,失蹤當天有一通電話打給了長沙世界之窗,夫妻倆也找了過去,但看著趙蕾的照片,工作人員說沒見過這個人。

“會不會是被傳銷騙去了?”趙洪明聽說在星沙附近有傳銷窩點,便四處打聽有沒有“拉人頭聚會”的地方。

他幾年前被傳銷騙過,瞭解他們的套路,假裝想要加入,藉機混進傳銷點找人,找了三四處,可還是一無所獲。

趙洪明開始覺得這種可能性也不大,“如果去了傳銷,應該會找我們要錢呀”。

尋人的時間久了,一些毫無來由的猜測也冒了出來。“會不會是出家了?”兩個人這麼想,便去開福寺找。“

有沒有可能是被打殘了,在四處乞討?”夫妻倆又去火車站、汽車站等各種乞討人聚集的地方找。一樣的結果:沒人看見。

找了一年,高秀蓮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臨界點,一提起女兒就哭。這時兩人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趙洪明不敢這樣找下去了,他找到學校校長,請求幫忙安排了一份工作,在學校裡做清潔工。

當時兩人負責的清掃區域正好在女兒的宿舍樓下,“也想過可能哪一天,正好遇見女兒回來”。

【4】就想等一個結果

山東女大學生7年前失聯,父母在學校當清潔工等了7年:也許她還會出現

說起女兒失蹤一事,趙洪明忍不住落淚。

尋女7年,趙洪明也會這樣安慰自己:“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許是被人賣到山裡控制起來了,等生了孩子,管得鬆了,她說不定就能跑出來了。”

但有時他又沮喪起來:“現在都是信息時代了,這樣一點音訊都沒有,是不是活著的可能性也不大。”

2013年初,女兒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夫妻倆撐不下去了,爬上嶽麓山,想尋個了斷。

路走到一半,高秀蓮的電話突然響了,手機裝在口袋裡卻拿不出來,夫妻倆停下腳步,扯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從山東打來的110。

正在這時,路前方掉落了一根手臂粗的樹枝,“如果不是那個電話,被樹枝砸到的就是我們倆”,高秀蓮想:“這說明我們命不該絕,還是得繼續找女兒,萬一她回來了,我們卻不在了怎麼辦。”

但說起這通救命來電,高秀蓮又有些無奈:“後來發現那是個詐騙電話。”

失望總是與希望交織。女兒留在寢室的東西,在室友畢業前還一直保持著原樣。“萬一哪天她回來了,還要繼續讀書呢”。室友們有時也會聊到她,“會想她什麼時候能回來,因為叔叔阿姨一直在學校周邊找她”,李玲說。

高秀蓮還保留著山東的手機號,“如果女兒回來了,要跟我們聯繫,她肯定記得這個號碼”。禹城的房子也沒賣,門口貼著尋人啟事,“那畢竟是我們家,萬一女兒回來了,我們還要回去住的”。

邊打掃邊等待女兒的日子,他們在長沙過了7年。以前在山東時,高秀蓮喜歡帶著女兒四處旅遊,而現在身邊的同事、鄰居都說著湖南方言,夫妻倆常常面臨著答非所問的尷尬,“最開始聽他們說‘恰飯了沒’,我們還在想‘恰啥’,後來才知道這是吃飯的意思,”高秀蓮說,“所以我們一般就待在家裡”。

在同事劉豔(化名)的印象中,趙洪明夫妻老實、話不多。她知道夫妻倆尋找孩子的事,但從沒聽他們自己說起過。“我也不願意說,要不然像祥林嫂一樣”,趙洪明說。

夫妻倆還是保持著山東人的生活習慣,在員工食堂吃一頓飯只需要3元錢,但兩個人吃不慣湘菜的辛辣,還是喜歡隔三差五蒸幾鍋饅頭。

在長沙這些年,趙洪明夫妻每年就回一兩次山東,到了年末,兄弟姐妹喊他們一起過年,夫妻倆都找理由推脫掉。但是就算丈夫不回山東過年,高秀蓮還是會獨自回一趟老家,“我要看看我們家的情況,看看女兒有沒有回來”。

“我現在就想要一個結果,如果能等到消息,我們一家人一起回山東是最好,如果人不在了,我們也死了心。要是一直沒消息,等我們退休了,找不動了,還是要回山東。”趙洪明說,有時他也想去派出所打聽調查進展,但常常是一無所獲。

負責維護學校治安的片警說,雖然7年前他就在這裡工作,但他當時並不負責調查此事,詳細的情況需要找學校當年所屬的派出所。而學校當年所屬派出所所長說,自己2016年才上任,不知道趙蕾失蹤一事。

現在,趙洪明休息時還是會騎著一輛二手電動車漫無目的地出去尋人,看見路邊的乞討者都要留意辨認一下。

今年9月,高秀蓮在朋友圈看到女兒大學室友的孩子出生了,她點了個贊。“如果女兒沒有失蹤,她今年26歲了,按她上大學時的打算,也許現在已經碩士畢業,說不定結婚生子了,就像她的大學室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