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者劉明忠:另類的央企掌門人

改革者劉明忠:另類的央企掌門人

經濟觀察報 記者 王雅潔這是一位稍顯另類的央企掌門人。

低調,沉默。

如果不是刻意提醒,你很難一眼關注到這位戴著深色鏡片,掩蓋瞳孔顏色,身著樸素服裝的人。

上任第一年,他不安於坐辦公室,偏要捲起袖子幹上銷售人員的活兒,親自上陣跑市場。

從此以後,負責跑市場的企業內部負責人再無一人訴苦“工作量大”,緘口扛下單月拜訪20餘家客戶的任務。

他所在的團隊,還帶來了一場人事變革。

一百多名幹部,兩千餘名普通職工被納入人事變動的名錄中,經營不利的子公司、事業部領導班子解散。

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兩千餘名崗位變動的企業員工,無一人有明顯異議,更無一人圍堵過他。

他帶領的團隊,身扛必須把“一重”扭虧為盈的艱鉅任務。

擺在他面前的,是當時已達57億元的虧損。

他帶領團隊,偏要將不可能變成可能,還要將可能變成現實,最終一舉帶動企業進入美孚石油供方名錄,中標新加坡項目全部17臺加氫反應器,創下傳統裝備智能化升級改造的多項記錄。

他依舊不安於現狀。

當你以為他會滿足於已有的戰績時,他偏又另闢蹊徑,瞄準新興產業領域的商機。

他是劉明忠。

曾經的新興際華集團有限公司(簡稱新興際華)董事長、黨委書記,如今的中國一重集團有限公司(簡稱一重)董事長、黨委書記。

兩次上崗機會

這是改革的第一步。

2016年,隨著劉明忠在一重的履新,產品質量持久得不到改善的鍊鋼廠領導班子、經營管理不善虧損的天津重工領導班子,重新組建、競聘上崗。

第一輪以市場化為導向的三項制度改革自此啟動。

上述鍊鋼廠和天津重工所含的8名班子成員中,僅有2人得到了“位子”,其他6人均退出領導崗位。

更廣泛的改革緊隨而至。

從2016年起,通過三項制度改革,一重內部中層以上幹部由320人減至192人,其中直管幹部減至91人,有40%因為競聘失敗沒能“坐下來”。

兩年之內,一重共調整思想不解放、觀念滯後而不適應改革發展需要的領導幹部14人,10人寫出深刻檢討。

對於用人,劉明忠自有一套邏輯。那就是在黨管幹部人才前提下,堅持市場化選聘、契約化管理、差異化薪酬、市場化退出。

員工職業生涯的生死抉擇牌,交給員工自己:“職工為什麼下來(換崗或其他職務變動)這麼痛快?因為背靠背,也就是讓他自己看清楚,誰走誰留,你們自己投票,投到你就下來。”

公開公平公正,心服口服,無一人尋訪鬧事。

換人之後,緊接著,便是填充新人。

經過幾輪內部市場化選聘之後,一重敞開大門,廣納新人。

但同時,一重又用崗位合同、勞動合同打破了“鐵飯碗”。

員工有三次上崗的機會,如果培訓後兩次上崗均無改進,便要解除合同。這一點既適用老員工,也適用新員工,無一例外。

具體的量化指標包括,領導人員完不成目標收入60%、目標利潤70%的自動解職,一般員工崗位職責不達標經兩次培訓上崗仍不合格的,解除崗位合同,同時解除勞動合同。

這還不是結束。

除了上述中層幹部和普通員工的崗位調整,更難纏的,還在後面。

劉明忠帶領的這個新的領導班子面對的,畢竟是擁有40年曆史的一重廠辦大集體。

數據統計顯示,在歷史上,一重最多時曾擁有上百家企業近兩萬名大集體職工,歷史矛盾與問題十分突出和尖銳,群體上訪如家常便飯。

在一重員工自己的眼中:“廠辦大集體改革不光是個地雷陣,更是毒蛇陣。”

剛剛來到一重的劉明忠,究竟該如何帶領團隊,闖過驚險叢生的“毒蛇陣”?

他並沒有如預期一般,給出更多當年闖過“毒蛇陣”的細節,也沒有講述更多驚心動魄的故事。

劉明忠只給出一組數據,始於2016年6月的一重廠辦大集體改革工作,截至2018年3月末,完成了全部82戶集體企業12408名集體職工安置工作。同時,“三供一業”全部移交地方。

2019年11月底,在國務院國資委新聞中心組織的“走進新國企——振興東北看改革”採訪活動現場,劉明忠透露,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會繼續進行一重下屬二、三級企業的人事改革。

行此舉的緣由之一,與劉明忠履新之初的想法有共通之處。他說:“2016年上來就解決集團機關化的問題,原先一重還有科室一說,改革後這套體系全部取消。因為企業就是市場經濟,要和市場對接,不能按級別來定義企業。要讓員工認識到,在企業裡頭,人不能闖出一條路子,企業就不能生存。生存都解決不了,你還當什麼官啊?”

當然,劉明忠要下的棋,不止人事改革這麼簡單。

他心中所念,關乎一套全新的市場化操作理念。

去跑,像叫花子那樣

百廢待興。

擺在劉明忠眼前的數據,是2014—2016年連續3年的虧損。自2012年起,一重經濟效益持續下滑。

至2016年,一重虧損已達57億元,當時16戶子企業中有12戶虧損,是當年虧損額度最大、困難程度最高的央企之一;2016年末資金鍊幾乎斷裂;一重股份“披星戴帽”,2017年如不能扭虧,將被退市。

產品質量問題頻發,產品交貨屢屢延遲,合同訂單持續萎縮。

按照一重員工自己的話來形容,當時可謂“人心惶惶、人心思動”。

就連一重廠區附近的小飯館、小商店老闆們,眼看著一重日益衰落,都捲起鋪蓋走人,趕緊另謀出路。

諾大的廠區,日益冷清。

有員工提出疑問,一重是不是要“黃”了?

一片哀嚎聲中,劉明忠和其團隊開始帶領一重走上求變、求生之路。

轉變的第一步,是思想的革新。

從2016年起,一重職能部門,各子公司、事業部、中心及製造廠、班組3個層級,累計開展180餘場次、近9000人次參與的解放思想大討論,查找出11個方面226個問題。

這只是開始。因為劉明忠要做的,不是表面功夫,他要植入企業的,是市場化的靈魂。

從哪裡尋找突破口呢?就從跑客戶做起吧。

當時派發下去的任務,是一名中層負責人,單月至少拜訪20家客戶,並拿回有效合同。

這有別於以往的一重國企工作作風,不是所有人都能適應:“這怎麼跑啊?工作量太大。”

劉明忠沒有拿出董事長的身份強求下屬幹活兒,而是做了一個讓所有員工驚訝的選擇:親自跑市場、盯回款。

三年過去,回憶起當年親自找客戶的情景,劉明忠用“千言萬語、千辛萬苦、千山萬水、千方百計”來形容:“像叫花子那樣去搶市場,不能像以前那樣,坐等著客戶上門。”

他跑客戶的熱情,感染了一重的營銷人員。一時間,營銷人員拼合同、追回款的熱情空前迸發。

數據統計顯示,目前,一重已經實現訂貨回款大幅度提升,連續兩年同比增長達50%。

劉明忠依舊閒不住。

跑完客戶,他還跑起了下屬企業,“微服私訪”過數家一重旗下的二三級企業:“我去之前不告訴企業負責人,他們都不認識我,這樣才能更好了解情況。”

充分了解情況後的劉明忠,帶領團隊建立了一套全新的市場化薪酬改革方案,建立了與企業確保、力爭、創優工作目標相適應的7%、9%、11%增長的薪酬分配體系,使薪酬分配與預算完成情況掛鉤、與績效考核結果掛鉤。

在一重內部,如今堅持薪酬分配“五個傾斜”,即向營銷、高科技研發、苦險髒累差、高級管理、高技能五類人員傾斜,收入最高與最低差距超過了3倍。

同時,根據利潤確定總薪酬,年度利潤指標完成70%以下,只能拿基本生活費並且解聘,完成70%-80%只能拿基本薪酬。兩年來,因為沒有完成規定考核指標,曾有3個二級單位領導班子成員只拿生活費,1個二級單位班子成員全部下課。

“華龍一號”和3000噸級加氫反應器

一重活過來了。

曾經被解散領導班子的天津重工,已經扭虧為盈,成為企業新的經濟增長點之一。

劉明忠介紹,一重已經承擔全部“華龍一號”核反應堆壓力容器製造任務。

在完成世界最大的鎮海煉化2400噸沸騰床渣油鍛焊加氫反應器基礎上,一重還承製迄今世界單臺重量最大的3000噸級漿態床鍛焊加氫反應器。

不過,他帶領的一重不會滿足於此。

他一直在和時間賽跑:“發展一定要快,避免被打回原形,要將企業的力爭目標,作為第二年的確保指標。”

劉明忠還嗅到了冷鏈物流、天然氣非管網業務的地方商機。

目前,一重旗下的新能源公司正在以冷鏈裝備為核心,發展冷鏈物流、天然氣非管網等業務。

2019年2月,中國一重召開了集團公司董事會成立大會,以建立規範高效董事會、完善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為核心的領導體制改革邁出重要一步。

集團公司董事會目前有7名董事,其中4名為外部董事、1名職工董事。

劉明忠說:“一定程度上,外部董事大於內部董事,外部董事應真正成為企業的決策專家、經營上的老師、溝通上的橋樑。不然有時候投很大的項目,看都不看就要往下投,那不是拍腦袋嗎?外部董事沒有意見才能上項目。”

劉明忠的努力沒有白費。一重的市場化創新道路,促使其被列為東北地區綜合改革試點單位。

三年過去,劉明忠依舊留在一重,留在齊齊哈爾,留在富拉爾基區。

他對市場化的追求沒有停歇。

在與記者同處一重食堂用餐的短暫時間裡,只要提到“市場化”三個字,劉明忠就會停下來,目不轉睛看著記者說上好一會。

他不會對一重放棄希望。

同樣沒有放棄希望的,還有三年前離開一重附近的個體戶小老闆們。

與一重脫困盈利同步的是,這些小老闆們攜家帶口,重新回到了齊齊哈爾富拉爾基區。

2019年12月初,在北方冷冽明朗的晨光中,上述餐飲個體戶頂著接近零下20度的嚴寒,擦拭餐桌,開門迎客。

這名個體戶和身後近70年曆史的中國一重,同時邁入了新的一天。

本文經「原本」原創認證,作者經濟觀察報,訪問yuanben.io查詢【2DV3M1VP】獲取授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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