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作者|謝明宏

繼《大約在冬季》後,《一生有你》也來了。金曲電影已不新鮮,倒是校園民謠,他不提,我都快忘了。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民謠界曾有一個傳言,那就是:李健離開水木年華後,再也沒唱過《一生有你》。而時隔多年被問到和盧庚戌的關係,李健也只說:“沒有什麼恩怨”。

今天在臺下大喊“健哥”,並把他當段子手賞玩的年輕歌迷,大多是從《傳奇》開始入坑的。而那個穿著白T恤,插著手靠著爬山虎的李健,註定成為後來的李健必須要“跳離”的部分。

跳離校園民謠的文化圈子和商業困境,才能成為獨一無二的李健。世紀之交,水木年華曾為校園民謠創造過迴光返照一般的奇蹟。但當他們重拾校園民謠,自己其實已經離校園很遠。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校園民謠言校園事,可一個音樂人不可能永遠呆在象牙塔裡。發自內心源於生活的創作,和為賦新詞的命題作文,終究不是一碼事。於是在最困頓的時期,李健出了一張名為《音樂傲骨》的專輯。把傲骨放在明面上,多半是有點懷才不遇的氣性了。這份氣性和才情,終究等來了一年後春晚上的王菲。

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可以說李健的離開,帶走了校園民謠僅剩的三分才氣。餘後的校園民謠,成了死魚眼珠一般的黯淡存在。

這個決定冥冥中有天意,人到中年的李健如果還唱著《一生有你》上《歌手》,多半隻會成為唱著《同桌的你》的老狼一般的icon了。

不是說icon不好,而是現在的聽眾也變了。大家愛《南山南》《成都》《董小姐》這些爆款民謠,而它們與“校園”毫無關係,倒與“社會”惺惺相惜。百褶裙上的梔子花,香不過陌生人給的“一支蘭州”。多少人愛慕的年輕容顏,美不過野馬奔馳的草原。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民謠已死,誤傳多年,但真正死透的只有“校園民謠”。新民謠、偽民謠、城市民謠、獨立民謠、轉基因民謠,這些名詞沒有人擁有最終解釋權。校園,已不是當年的校園,孕育不了單純的校園民謠了。

儘管草坪上仍有男生在彈吉他,但你豎耳聽去是《綠色》《芒種》《野狼Disco》。校園民謠嘛,大概只能用來回憶殺,讓它們在大銀幕上自唱哀歌以作祭。

80年,玉面學霸的春天

高曉松曾說:“無法描繪出那個時代的確切模樣,只記得那些書包裡的詩集,四周充滿才思和風情,驃悍和溫暖”。說這話的時候,他既沒有大摺扇,臉盤也只有如今的一半。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當年擁有“優先交配權”的,是會彈吉他的悶騷學霸。大學校園裡,50塊的二手紅棉,海子的詩歌,羅大佑、崔健的音樂卡帶,它們混合著青春期的荷爾蒙一起躁動,化作青澀稚嫩的吟唱,牢牢霸佔了姑娘們的目光。

宋柯的《日晷》,本來是刊登在清華校刊上的一首詩,譜上旋律後傳唱度頗高。隨後的《一走了之》,作為畢業晚會的保留曲目,風光程度堪比校歌。宋柯迅速成了可複製粘貼的模板,大批不甘落後的理工男紛紛拿起吉他,走上文青道路,學弟高曉松就在其中。

高曉松和老狼,組建了內地首支大學生樂隊“青銅器”。雖然壽命不長,但風格卻是狂野重金屬。1991年,高曉松在清華西階教室唱完歌后,衝到第一排,抱著他從廈門帶來的女友親了一口。

這是清華第一次初具規模的會演,後來能在校園民謠史中佔據一席之地的人物,都在這場會演悉數現身。

同一時期的北大,校園裡最文藝的學生都集中在吉他協會。而讓人猜不到的是,協會的成立者是後來新東方創始人之一徐小平。

很快,學校圍牆成為通往自由的阻礙,串校“查琴”成了高校草坪battle的重頭戲。如果細究,北大那時的校園民謠氛圍, 甚至勝於高曉松等人為代表的清華。但北大的民謠並沒有被深入挖掘,那張《沒有圍牆的校園》,在商業成就上和《校園民謠》完全沒有可比性。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理查德·羅傑斯說:“一首歌就是它的時代的聲音。”80年代的校園民謠和搖滾一樣,是在特定的文化環境中孕育的。當時的大學生,對文學與藝術有著強烈的創作熱情。在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詩人與民謠歌手成為青年偶像的兩大高產區。

而校園民謠和搖滾之間,也有著隱秘傳承:有自主創作和吉他,有一群本來玩搖滾後來轉向民謠的人。一動一靜之間,共同代表著那個時代對於發聲的渴望, 也共同面臨著坎坷的命運。中國搖滾倒下來, 還有校園民謠,但校園民謠能站多久?

回過頭來, 80年代搖滾和民謠確實影響深遠。但在商業表現上,同樣一地雞毛,一塌糊塗。來勢洶洶,曇花一現,鎩羽而歸,殊途同路。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尤有興味的是,三十年後還有《樂隊的夏天》等綜藝為搖滾“還魂”。校園民謠的衰頹,那是連上香的人都沒有。

90年,草坪音樂出校園

1993年, 黃小茂在專輯文案寫下“校園民謠”四個字的時候,絕沒想到它們會成為充滿年代感的詞。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當時在大地唱片公司任企劃部主任的他,只是想蒐集一些原創作品, 順便緬懷一下青春。《校園民謠Ⅰ》的一炮而紅,讓校園民謠從一個名詞, 變成一股風潮。《同桌的你》傳遍大街小巷, 《青春》的哀愁至今迴響,《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成為一代人的共同記憶。

同桌、橡皮、那個多愁善感的女生、那封丟在風裡的情書,高曉松用極其精準的白描勾勒出年少時懵懂的愛情,讓整個90年代初的聽眾,陷入濃濃的緬懷。現在看來,這些過於直白的歌詞,似乎無法承擔校園民謠的高光時刻。

不過《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的“分煙抽”和“猜硬幣”,極大程度地保留了具體的生活影像。校園民謠的歌詞,做到了陳望道在《修辭學發凡》裡說的:“積極地利用中介上一切所有的感性因素,使語言的意義帶有體驗性具體性。”這似乎可以破解“好像我也能寫,但感覺就是不對”的校園民謠創作之迷。

此後,老狼、高曉松又與離開大地唱片的黃小茂合作,發表《戀戀風塵》。然而,校園民謠的整體發展已從鼎盛時期逐漸下滑。1995年,是唱片界公認的校園民謠“大裂谷”。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首先是,校園民謠與商業元素的“內核矛盾”。《校園民謠Ⅰ》一下子賣出去60萬張,這次誤打誤撞的策劃把“象牙塔作品”帶到大眾面前,包裝成了填補市場空白的爆款。商業誘惑,讓“校園民謠”這塊金字招牌被反覆借用,無視版權的民謠拼盤層出不窮。

一片沃土的想象力,很快被不加節制的開發者揮霍殆盡。大地唱片的《校園民謠》的Ⅱ和Ⅲ,沒有了水花。這其實很諷刺,校園民謠本來排斥商業,卻因為這份“清高”獲得了商業上的成功;最終又因為市場的亂序而手足無措,讓匆匆建立起來的模式付之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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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1994年的高校並軌收費,嚴重瓦解了校園民謠的創作根基。高校收費,把大學生從象牙塔裡“拖拽”出來。而擴招和就業壓力,讓他們被迫將注意力轉移到學業和社會實踐。

此前的大學生們,在走上國家分配的工作崗位之前,有底氣說“人間值得”,有足夠的時間傷春悲秋。他們寫民謠,類似古人吟詩作賦。只不過他們並非雪滿弓刀的英雄,更像花前月下的士大夫。

而當我們批評校園民謠創作乏力時,似乎忘了是揹負生存壓力的大學生們早已“被閹割了興致”。

00年,白衣勝雪終不再

1996年,高曉松和宋柯的麥田音樂成立,推出的第一張專輯是高曉松的《青春無悔》。當中收錄的《好風長吟》《B小調雨後》《青春無悔》《白衣飄飄的年代》全是得意之作。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與80年代的熱情奔放不同,這一時期的校園民謠陡添暮氣悲涼。90年代初,海子、戈麥、顧城等詩人相繼自殺,折射出商品浪潮的衝擊下,個體價值與時代規訓的緊張關係。

《白衣飄飄的年代》、《月亮》、《回聲》這三首組曲,創作於高曉松驚聞顧城死訊後,具有強烈的祭奠意味。他寫道:“死去的人是幸福的,而我們還要繼續在這個滑稽得令人絕望的世界上坐著,在黑夜裡為一張賴以餬口的唱片撰寫文案。”

“詩人隕落”是校園民謠衰亡的信號。這時一個名叫朴樹的青年出現了,他扛著吉他跑到高曉松面前,又給了對方一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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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在高曉松的推動下,朴樹的《我2000年》和葉蓓的《純真年代》問世。但隨著市場的開放和多元化,這兩張業內飽受讚譽的專輯,沒能率領校園民謠收復失地。

2000年,盧庚戌自費錄製了專輯《未來的未來》,成為校園民謠最後的寓言。此後,那些象徵著青春和夢想的校園歌手,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到徐曉峰進華納的時候,賣得最好的朴樹也就只有80萬張。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流行音樂碟片的“黃金時代”。動輒百萬+的銷售,把校園民謠遠遠地甩在了身後。臺樂的入侵,大陸樂壇的崛起,爭奇鬥豔。只是,這熱鬧不再屬於校園民謠。

校園民謠曾經是自我發聲的奇蹟故事,但這個故事裡面,能發出聲音的那些人,畢竟只是少數。他們是那個年代的精英,珍惜並且善用掌握的先鋒話語權。這種文化自覺並沒有被商業化完全瓦解,只是在互聯網衝擊下分崩離析了。

如今的民謠音樂人,都受過校園民謠和中國搖滾的薰陶。他們清楚,校園民謠就在曾經的位置上,這可能是“校園民謠”對“民謠”最重要的影響。而最不重要的影響是,當代民謠裡已沒有了“校園”。

南方大雪,北方豔陽,安河橋下,玉林盡頭。這些虛無的概念,只能用來安放當代人無處安放的焦慮,再也沒有那個年代的流浪氣質。

校園民謠,消失在那年

而我們對民謠歌手唱功的嗤之以鼻,或許更多的是對“言之無物”的憤怒轉移。在90年代,當你足夠真誠,沒多少人去苛求音準。

也許,這個時代不再需要溫婉和含蓄,所有的懷舊和追憶只是多餘的自戀。就像《百年孤獨》裡說的:“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

對於真正意義上的“校園民謠”,曇花一現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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