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堅持死於女人,姜思達擔憂遠離藝人,「落後生產力」奮鬥史

二十年多前,「靠聊天吃飯」幾乎是廣播電臺主持人的「專利」。直到1996年,一檔叫做《實話實說》的欄目,讓人們可以坐在電視機前,看著主持人針砭時弊、舌燦蓮花;兩年後,迴歸祖國不足一年的香港,誕生了另一檔貨真價實的訪談類節目《鏘鏘三人行》。


現在,這種再熟悉不過的節目形式,跨越了電視、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的幾次技術更迭,始終留存。它本身的變革,既深深融入了娛樂產業的驚濤駭浪,又從高處俯瞰著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走精英路線的許知遠,《十三邀》尬聊依舊;從《透明人》到《僅三天可見》,姜思達在走著藝人與主持人的邊緣路線;而以專業記者身份前行的易立競,節目命運多舛、前途未知。

今天我們換個思路,聊聊這些訪談作者們自己的故事。

許知遠:做個不合時宜的士大夫

許知遠堅持死於女人,姜思達擔憂遠離藝人,「落後生產力」奮鬥史

​靠「尬聊」標籤出圈,或許並非許知遠做《十三邀》這檔節目的初衷。

他在《十三邀》裡傾注了不少心血,也表達了許多觀點和想法。但這就是問題。

許知遠採訪李誕時,李誕主動聊起一個適合主持人的話題:「那你想過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生命?」

不料許知遠直接回答:「死在女人身上。」

李誕身體往後挪了大幾十度,告訴他,不要這麼說話,「不要挑戰大多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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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不明白:「那多無聊啊。」

李誕也急了,手把手教他:「你要用包裝的形式。」

作為訪談節目主持人的許知遠,他拋給受訪者的很多問題是帶有鮮明個人風格的。

儘管在《十三邀》開場辭中,他說:「唯有更開放的對話,更多元的思考,才能追尋一種兼容之道。」但事實上,許知遠更多地需要嘉賓來遷就他的主觀判斷,來「兼容」他。

他表現出非常希望主導採訪的態勢,可以說是強行注入個人的觀點,導致不是一個好的傾聽者。

因為這種堅定不移地不以嘉賓為轉移的風格,《十三邀》中出現過很多話不投機又無能為力的訪談時刻。比如採訪木村拓哉時,不顧文化差異地說「你就像眼前這盆栽……你也可以做錦鯉」,留給木村拓哉一臉錯愕的顏藝表演空間。

在訪問著名導演李安時,因為李安說了一句「拍完片,像剛打完一場仗,現在是中場秀」,許知遠立刻斷定:「所以我現在碰到的李安實際上不是一個那麼真實的李安,更真實的李安是在那個電影中。」

當時的李安導演腦海中,或許滿是問號。

自說自話,看起來永遠對時代憂心忡忡,成為了許知遠的談話姿勢。

這股勁兒其實早在他的中學時代就埋下了根。

1992年,許知遠在首都師大附中讀高中,調來一位新的語文老師,孔慶東。

孔慶東老師在課堂上不惜餘力地向學生傳達他對母校北大的愛:「你們若是心懷天下的青年,就要努力考上北大。」

耳濡目染之下,許知遠也把北大作為了自己的目標。然而在高考前一天,許知遠卻失眠了。並非實力不濟,他的平均分穩定在班級前五,但沒來由的憂慮包圍著他,一如多少年後在節目中的呈現一樣。

有驚無險地,許知遠還是如願考進了北大微電子專業,卻並沒有找到他心中的五四時代。最終他提交休學申請,在20世紀的最後一年,跟同學辦起了一本校園雜誌,內容是批評日益世俗化的校園——沒出幾期就被校領導勒令停刊。

這時的許知遠對建立精神烏托邦的夢想日益清晰,向著文藝道路一路闖下去。這期間他進入又離開了《經濟觀察報》,創辦單向街,批評當時最熱的雜文作者韓寒而引發罵戰。

此時,他被人熟知的標籤是自由派公知。他的文章中體現著一個知識分子對中國過去與未來的思考,充滿憂患意識。這與他後來更被人熟知的標籤,一個常常為不存在的文藝理想時代唱輓歌的人,一脈相承。

在許知遠個人成長的同時,時代也在悄然發生著變革。

在那個電視為王的時代,訪談節目如日中天。例如崔永元主持的《實話實說》和2004年起水均益主持的《高端訪問》均以受眾層次明確且差異化的定位,在內容就是「訪」和「談」二字的流動下,聚集了極高的影響力。

然而央視彼時遇到的問題,正如羅振宇面對許知遠時所分析——整個行業的價值在往個人的身上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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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元離開央視時,《實話實說》的製片人海嘯還沒有意識到危機。他想,如果新找來的主持人比崔永元差20分,節目組再努努力補上10分,這不比原來就差10分嘛。

可是海嘯沒有料到,小崔走了之後,這個節目的收視率是斷崖式的下滑。

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可能在大學課堂上,節目仍然是主持人加攝影師加導演於一起分工合作的集體藝術;但是在市場面前,主持人個人的號召力已經遠遠超過了其它工種。訪談節目必將從集體的藝術轉向以主持人為核心的個人風格主導。

最終氣候形成,訪談節目有了第一大轉變——從主持人適應節目策劃,到節目策劃去貼合主持人的氣場,打造個人IP。

智能手機、微信、4G時代來臨,許知遠早早做出了轉變。

《十三邀》這個名字,諧音十三么,麻將的一種胡牌形式,又名國士無雙。這符合他的精英氣場。但遺憾的是,他所對話的大多數嘉賓都像他所不願看到的「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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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東一句「我沒那麼自戀」,他只能尷尬地回笑。

一再的尬聊,說到底是一種文化錯位,訪談節目的對象雖在眼前,心靈卻漸行漸遠。但這種雞同鴨講,卻可能正在成為社會新常態

這也許能解釋,儘管很多人不喜歡他這種風格,但當許知遠採訪到一個跟他風格明顯不搭甚至對立的人物時,為什麼大家還是很樂意像看一場辯論比賽式地來捧場的。

然而,從真正辯論節目裡走出來的姜思達,卻並沒有選擇放大價值觀的碰撞屬性。

姜思達:主持人還是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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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達1993年生人,90後,在如今有自我造血能力的訪談節目中,是非常年輕的主持人。

2017年,姜思達第三年參加《奇葩說》。

第一年,他只是來節目裡出了個櫃。

第二年,他走到了8強,卻還是差點意思。

第三年,他如編劇史航評價,「妖也妖得起來,論也論得下去」。這個定位讓他開了掛一樣地擁有了特別強的粉絲緣。幾次登上微博熱搜,成為當季最大黑馬。雖然決賽因為緊張落敗,但是他已經獲得了比成為冠軍更好的東西。

他很快在米未內部孵化為逆溯文化CEO,創辦了一檔名為《透明人》的短視頻訪談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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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2分鐘、短小精巧的節目時長設置,姜思達的團隊也在淡化訪談應該給觀眾帶來的知識與觀念,他更像是以一個「人間觀察員」的身份從各個行業裡舀起那個行業的情緒,焦慮的,亢奮的,壓抑的,自戀的,迷失的。

而作為主持人,姜思達非常敢於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情緒。

當然,這並不是敢在鏡頭面前哭這麼淺顯,而是非常微妙的共情能力,並且可以將之準確地呈現出來。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姜思達在面對內心柔軟,且有一定文藝功底的女嘉賓,如春夏馬思純等,往往會產生非常奇妙的化學反應。

而隨著《透明人》拿到雪碧千萬級贊助,短視頻化的訪談節目紛紛開張。網絡短視頻風口成型。

訪談節目悄然發生著內容的轉變。不再從演播廳兩張椅子間的推拉搖移,而是要真正意義上走入訪談嘉賓的生活世界,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將嘉賓推離舒適圈。

這樣讓訪談節目所呈現的內容碰撞,也不僅僅是觀點上的對立,知識上的補充,更主要的是加重了情感的傳達流動。

而這一階段,訪談節目的作者身份也在發生變化。由傳統的PGC(專業生產內容)越來越多地向UGC(用戶生產內容)轉移。傳統媒體人與新生代互聯網原住民的年輕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

當訪談與社交網絡的結合越來越緊密。姜思達卻選擇了停更《透明人》。他在過渡時期的《陷入姜局》節目中,向自己的導演表露擔憂——「擔心離藝人這條路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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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達需要的,不僅僅是成為提問者。他需要自己也能輸出價值觀和情感態度。

以其最新的《僅三天可見》節目為例,純訪談時長已被壓縮至佔總片長三分之一或更低的比例。真人秀或紀錄片式內容的深度結合,是當下訪談節目模式的主流。

易立競:好記者需要討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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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姜思達呈現出男主持人並不常見的柔軟,那麼與他相對應的女主持人,是易立競,採訪風格冷酷厲色,不苟言笑。

從1999年入行,易立競做記者將近20年,迄今,她的微博身份標籤仍然是「前《南方人物週刊》主筆」。

2005年,發表於《南方人物週刊》的《病人崔永元》,是易立競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訪問之一。

被抑鬱症折磨的電視主持人崔永元,在長達七小時的專訪中詞鋒凌厲,鋒芒畢現,話題所及多涉當時的敏感問題。因為對受訪者的思想、性格複雜程度呈現得淋漓盡致,該篇報道一時引起轟動。

2015年,離開傳統紙媒行業的易立競成立個人工作室,與愛奇藝聯合出品深度訪談節目《易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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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鏡頭前,易立競的長處是控制氣氛,問題通常為短語,語速迅猛,如「後悔嗎」、「不成熟嗎」、「滿意嗎」等等,剝奪受訪者的思考時間。

這使得易立競面對大多數受訪者都從容不迫的強控場能力——在十幾年前採訪時,她就有意讓受訪者坐面朝牆壁的椅子,用封鎖視線的方式不讓對方分心。

易立競在採訪中,很少為嘉賓周圍的紛擾八卦所左右。她關注的,是角色後面的人性。這個定位很挑嘉賓,在面對嘉賓身上承載著深刻的命題時,效果好得可以令觀眾瞠目結舌。比如她2014年採訪陳佩斯的視頻片段,至今餘波未盡。

然而,《易時間》只錄制了24期就停播了。直到2019年,易立競錄製完成又擱淺的第二檔訪談節目《立場》艱難復活,在愛奇藝播出,卻頻頻被彈幕攻擊主持人「不說人話」、「表情冷漠」……儘管受訪者都是頗有影響力的明星,內容卻鮮有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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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設來說,2019年,觀眾對記者的期待已經變了。

為了獲得一手的資訊,或者嘉賓的真實想法,記者有進攻性無可厚非,甚至是一種可貴的品質。但是在鏡頭面前,觀眾對訪談節目與綜藝節目的認知差距已經越來越小,進攻性往往更容易被歸結為不討喜的行為。

大眾更想看到的,是記者或者主持人同時也能輸出俏皮話或者情緒狀態,共同填補高密度的信息輸出。這是快餐文化的節奏審美,也是習慣了坐在鏡頭後面的記者移到鏡頭前,普遍遇到的不小的挑戰。

其實,如《僅三天可見》這種將訪談與情景實驗形式結合的轉變,不是訪談節目創作人們近期才有的嘗試,但以往只作為抵達受訪者內心的手段,例如易立競採訪黃曉明時,就曾讓其三小時不看手機,靜坐獨處,然後問他的感受。

現在,這些手段也變成了內容呈現之一。

原因之一是,這類訪談節目始終是以明星為看點的,這是商業化的必然選擇。大眾對其生活狀態有好奇,也是嘉賓善於呈現的內容。

較之於傳播影響力,保證人設安全是大多數藝人團隊的底線。因此,我們注意到,即使有明星流量加持,訪談節目能破圈引發全民討論的幾率已經越來越低。

為什麼?

首先是平臺。

很多訪談節目採取與平臺方聯合出品的模式,這往往需要節目在平臺獨播,甚至付費或會員方能觀看。

這對於節目的傳播來說確實是一道不小的門檻。根據筆者觀察,願意為訪談節目付費的用戶群體還非常有限。

其次是商業轉化能力。一位媒體前輩曾表示:「訪談節目就是落後生產力的代表。」

目前幾乎90%的訪談節目均由汽車類冠名。並非是因為受眾與消費群體有多大重合度,而是在風投的背景下,行業將訪談節目視為「文化搭臺」的作用。

當訪談背上了讓傳播力變現的KPI,好的訪談節目作者標準也在斗轉星移。

由於訪談節目缺乏商業品類的實時轉化能力,拍攝成本卻水漲船高,所以在投放選擇面上已經越來越窄。

儘管風投注意到短視頻會成為下一個藍海,對於新興的或小型的訪談節目作者而言,依然是雪上加霜。

到了2019年末,房地產大佬潘石屹、體育人士鄧亞萍等紛紛高調跨界、進入賽道。接受對賭命運的純訪談內容創作者們,已經走向一場越來越殘酷的大逃殺。

撰稿:康宸瑋

校對:張 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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