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磊 精 神

丁 磊 精 神

我2003年留學回國想做記者,簡歷投遍了各大媒體,唯一收留我的是網易。做記者3年後想做管理和產品,沒找到機會,又是網易召回我做了主編。切身感受,這不是偶然。這家服役兩年的公司,在我心中一直是“有精神”的。在互聯網裡,“有精神”的存在不多。

2005年盛大把遊戲免費,很多人一擁而入,用道具收費,“人民幣玩家”就此崛起,現實世界的功利規則被帶進了本來自成一體的虛擬世界。而網易堅持收費。當時丁磊說,是人玩遊戲,不是遊戲玩人。後來一次深圳IT峰會上,有個聽眾拿到話筒罵丁磊,說我的家人在遊戲裡不能自拔。丁磊問,你家人玩什麼遊戲。那人說《傳奇》。所有人都笑了。

2011年,業內幾個大咖指責網易增長不力,說丁磊是“小富即安的地主心態”。然後是群嘲,我也在微博上跟著起鬨,可能看低前老闆會帶來一點成就感。丁磊打電話給我說,我們不能只看數字,不看內涵,有些遊戲是奶粉,有些遊戲是麵粉,有些是石灰粉,不能放在一起。

前幾天潘亂在朋友圈說:“淘集集起訴拼多多,蘇寧起訴京東,京東和拼多多起訴天貓,處在追趕階段的公司永遠會覺得市場不公平,但當他們成為頭部時又會變成討伐的對象。想起以前在媒體時,看到合適稿件都會趕快聯繫作者說這篇咱們獨家首發好好推,不要再去其他地方投稿了。但作者可能多希望一處水源供全球。其他媒體也希望稿件多多益善,多做複製粘貼。結果還是堅持做原創差異化的走到了前面。”

潘亂這話讓我馬上想到了丁磊。有沒有一家互聯網公司沒有做平臺,只是做差異化的內容。而且沒有被平臺滅掉,在平臺的資本和流量打壓面前生機盎然的活著。而且是在彼此不相關的幾個領域同時活著。網易就是這樣一家公司,而且是唯一一家。這裡面有網易的“精神”。

2010年的互聯網大會,主持人王利芬略帶戲謔的口氣問丁磊:互聯網沒前途了嗎?你為什麼去養豬?當時的丁磊看起來很憋屈,可能沒想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人們吃不到好豬肉,我養豬怎麼了?被競爭、平臺、帝國思維主導的環境裡,“不務正業”確實是個異端。

前天我在一個群裡問,網易這家公司怎麼樣。一個做在線教育的小獨角獸的創始人說,他跟我們在一個賽道,沒覺得怎麼樣。沒覺得怎麼樣,可能恰恰反映出網易可以怎麼樣。他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想要養豬,就去養了。不會被很多東西捆綁,他是自由的。

網易目前的主業,遊戲、音樂、電商、教育。前三個領域的大傢伙分別是騰訊、騰訊/阿里、阿里/京東。

2000年初,陳天橋和丁磊幾乎同時看到遊戲的潛力,陳天橋立馬去韓國代理了一款遊戲,立刻引爆了,陳天橋31歲成了中國最年輕的首富。

丁磊本來想去代理EA和索尼的兩款遊戲,這是他認可的好東西,被拒了。既然搞不到喜歡的遊戲,那就收購團隊自己埋頭研發。晚了兩年,《西遊》系列爆發,丁磊32歲成了中國首富,比陳天橋晚了一歲。陳天橋是先市場後產品,商人做派。丁磊是先產品後市場,農民做派。丁磊做好遊戲的這個初心,是他在多年以後屹立不倒的本錢。

更早一點,2000年網易跌成垃圾股的時候,丁磊想賣掉公司,重新開始。段永平就問,你賣了公司去幹嘛。丁磊說,我想做好的遊戲。段永平說,你現在就有一家公司,也有錢,你為什麼不在這家公司裡做你喜歡的遊戲。

做自己喜歡的事,才能做出彩,出彩的事能賺到錢,這是丁磊的精神所在。這個人沒有那種俯瞰眾生的帝國思維,或者死磕到底的競爭慾望。因為他喜歡這個事本身,樂在其中。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巨頭打不垮他。

當年競爭激烈的時候,丁磊承諾“不收費,不代理,不出口”。後來這幾樣承諾都被打破了。時間點是關鍵。巨頭改規則,我有不跟的本錢,有自己的立足之本。有內力才會有定力。正因為不被巨頭帶節奏,所以才能有積澱。基礎牢靠之後,巨頭的方法能為我所用,而不會被其所傷。

現在的遊戲領域,網易是唯一能抗衡騰訊的存在。在幾位曾經指認丁磊“不懂”的關鍵先生離職自己創業甚至加盟巨頭之後,網易依然是唯一能抗衡騰訊的存在。尤其是國外市場,網易還是後發先至,目前最強。

丁磊在私下很推崇《三個傻瓜》這個電影。印度的家庭迫切的望子成龍,父母期望孩子在書本的學習和學校的競爭裡脫穎而出。可孩子有自己的興趣,比如攝影。他們迫於家庭和社會的壓力做不喜歡的事。但那些真正的強者,可以頂住壓力,勇敢追求興趣。追逐興趣,卓越自然會追上你。追逐卓越,成功自然會追上你。

這部電影是個隱喻。那個印度社會也是今天中國的商業環境,大家關注的是市值、勝負、二選一。那幾個追逐自己興趣的年輕人就是養豬的丁磊。

丁磊對興趣的追逐是父親培養的。70年代父親就是個愛電子科技的人,他自己動手組裝了一臺小電視,那是當時鄰里周圍唯一一臺電視。丁磊跟著父親看科技雜誌,在少年宮裡自己動手裝了一臺收音機。

前幾天丁磊回奉化的母校給中學生做演講。他說,當年學習比我好的同學很多,但成就沒我大,因為我是跟隨自己的興趣,我知道自己要什麼。現在丁磊會跟蹤 nature、cell、science三本雜誌,看最新科技在發生什麼。當然,這不妨礙他每年把自己養的豬肉背到烏鎮去請大家嘗味。

遊戲是一個被寄託於精神內涵的東西。這種東西是一個人的興趣可以海闊天空的。音樂也是一樣。

丁磊開始做音樂的2013年前後,是騰訊和阿里兩個巨頭砸大錢買創業公司,買版權,然後把這些有獨家版權的歌曲去跟自己的巨量用戶對接的時候。一般人看來,天下已定。可不在一個量級的小個頭丁磊還是進來了。

荔枝APP的賴奕龍跟我說,網易雲音樂能起來,因為它喚醒了沉默的曲庫。同時,又喚醒了沉默的用戶。

其他平臺是被用戶當作搜索引擎來用的。想聽一首歌,然後去搜。他們不知道還有什麼喜歡的歌在哪裡。他們只有搜歌和聽歌兩個動作。網易雲音樂最先在推薦上發力,把可能打動用戶的歌找出來推薦給他們,大量一直休眠中的歌曲重獲生命。推薦要準,你需要了解一個人和一首歌的內涵。這是真正喜歡音樂的人樂於花時間去琢磨的。

聽歌是一種觸動,他們想要表達。聽歌的人也像歌一樣,想要被聽懂。於是網易雲音樂在“歌單”上下功夫。每個人都可以作自己的歌單,把自己的喜歡分享出去。每個人都是音樂被發現的節點。從一開始的比如搖滾、鄉村這樣的以類型為準的歌單,到後來比如馬桶歌單、作業歌單、失眠歌單這樣的鮮活生活。每個人都是創作者和社群一份子,巨頭的力量被消解了。

早年網易新聞在新浪和騰訊面前屹立不倒,因為“無跟帖,不新聞”。讀者的二次創造讓網易新聞有獨一無二的樂趣。而網易雲音樂又把這個招法再現了一次。在網易雲音樂之前,別家平臺可能只有5%的人看評論,網易雲音樂有50%。

聽眾們在這裡評論,轉發,創造,分享。他們不再是一份kpi或者財報裡的dau,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於是這裡又生長出了原創的力量,依靠社群讓一首新歌火起來的力量,脫離傳統的唱片公司和鏈條而自我造血、自成體系。

同樣想打造音樂社區的阿里,找來高曉松和宋柯,轟轟烈烈大幹一場,還是失敗了。看起來,對於音樂的把握,憋大招的大咖未必比那些音樂愛好者更能穩住平常心。

在移動新生代起來的這個階段。今日頭條讓讀者不再只是搜索或者關注,而是把信息主動推送給他們。網易雲音樂做了類似的事。拼多多讓買家不再只是買和評論,而是激勵他們推薦給朋友。網易雲音樂也做了類似的事。但這些事並不需要遵循什麼競爭策略。在一個愛音樂、愛生活的人這裡,只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丁磊在國內買不到滿意的毛巾,它們有各種各樣的毛病。然後從國外出差帶回來的毛巾,一下子被同事們搶光了。這是丁磊動心思做電商的開端。市面上沒有好豬肉,那就去養。市面上沒有好毛巾,那就去找出來。

在同一個歷史階段,騰訊最終放棄了自己做電商的企圖,轉而甩包袱並投資京東。巨頭髮現此路不通的時候,網易卻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所在。這是巨頭和興趣追隨者所不同的地方。

一幫做了多年電商的職業人要麼就此離開騰訊,要麼開始在京東謀求安身立命的時候,網易做了十多年郵箱的一幫人開始衝向完全陌生的電商。這是一個極有啟發性的歷史時點。

最近網易把海購業務考拉賣給了阿里,而自營的嚴選留了下來。這算是丁磊自己填的一個坑。

海購的本意找出好貨。可是當這些好貨被找出來之後,大平臺可以快速幫助這些貨對接自己的巨量用戶。因為是海外品牌,本土電商比較難影響他們的設計和生產,也就比較難深度整合供應鏈。

嚴選也是找出好貨。可這些大部分在本土的還沒有自己品牌的製造企業,願意跟電商一道去改進設計和生產。比如嚴選發現,羊毛衫不能機洗只能手洗是一個巨大痛點,於是說服生產商研發出一道可以機洗的新品,引爆了市場。如此則跟上游製造商形成緊密的整合,不容易被巨頭用單純的走量拐走。中國有大量的剩餘生產力,可以被改造的生產力。這是嚴選可以生長的空間。

所以丁磊對嚴選的定義是,做品牌,不做平臺。平臺一家獨大,此消彼長,而一個受到信任的品牌可以獨善其身。一個愛產品的人總可以找到去改進的空間,每一次改進都凝結成品牌的力量。平臺上難免泥沙俱下、良莠不齊,自己做品牌就是要寧缺勿濫,這是真正的“向善”。丁磊曾經給自家的遊戲做過廣告,而這個廣告同樣適合嚴選。

“他們打造平臺。我在做事。

他們複製成功。我在做事。

他們運作資本。我在做事。

我就是認真做好一件一件的事。”

網易有道剛剛上市,主打教育,可有道最開始是做搜索。多年前,一個丁磊還不認識的員工直接走進他的辦公室:“老闆,我看到國外有很好的公開課,你給我投10萬塊,我來做。”丁磊一聽,就有了網易公開課。這是網易做教育的源頭。這個事情,丁磊不再只是追逐自己的興趣,對那些追逐興趣而大無畏的人,支撐他們。

2013年丁磊做易信打微信,拉來一幫業內的人站臺,丁磊說,我們要拉住騰訊這匹脫韁的野馬。可易信還是輸了。這是丁磊的教訓。你要制衡巨頭,不能用跟巨頭一樣的方式,你得用自己的方式。你把自己活出來,活好了,你的存在就是一個標誌,就能證明一種旺盛的生命力。

在巨頭的擠壓之下存活。是今天中國互聯網的一個大命題。這個命題的解法不在巨頭,而在每個創業者自己心裡。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是不是真心愛自己做的事,然後承受壓力去做。

劉作虎跟丁磊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劉作虎做一加手機,是在華米OV四大巨頭強烈壓制下還在茂盛生長的不多的小個頭。也可能是唯一的還在茂盛生長的小個頭。劉作虎說“不將就”,這個人對用戶體驗的細節打磨是發自內心的持久的熱愛。

劉作虎跟丁磊的相處,可以看出來這一類人的味道。

2013年劉作虎去網易杭州的新大樓。丁磊指著一個垃圾桶問,“這個東西很牛逼,你知道嗎?”劉作虎沒看出特別的。丁磊說,這是倒T型設計,上大下小,跟大樓的建築風格和辦公桌的風格都一致,而且是紙做的,環保。

2014年劉作虎再去,丁磊又指著個垃圾桶說,“這個東西很牛逼,你知道嗎?”劉作虎說,你去年已經說過了。

網易雲音樂有一個唱片旋轉的界面,丁磊問劉作虎能不能看出其中奧妙,劉作虎看不出來。丁磊說,唱片的轉速是奧妙所在,一共調過20多遍,快了或者慢了就看起來不舒服。丁磊又給劉作虎看另一家公司的類似界面,要快一些,看起來似乎確實有不安定的感覺。

劉作虎說,那個時候,丁磊兩眼是放光的。

網易大樓前有個碑,寫了網易兩個字。丁磊問劉作虎是什麼材料做的。劉作虎看著是黑色,覺得是石頭。丁磊說,做這個東西要求線條挺、面要平,是專門用不鏽鋼加工出來的,質地看起來就不同。

路過一間會議室,裡面有人開會,丁磊就直接衝進去,把用來在黑板上寫字的水筆拿給劉作虎看,“這個東西很牛逼,你知道嗎?”原來這水筆的特點是不會幹,一般的水筆放一段時間就幹了。是專門從臺灣買的。

大樓裡的柱子,白色,丁磊又問劉作虎,這有什麼不同。原來柱子上是有紋路的,是先用布包起來,刷漆,這樣才有設計感,有範兒。丁磊說,“這柱子上包了幾層布我都清楚。”

在咖啡廳裡,丁磊又說,這裡的桌子是用廢棄的船的木頭做的,不會腐朽,把它們拼起來,刷漆。丁磊說,“這是我設計的,讓工廠去做的。”

後來網易北京大廈啟用了。丁磊第一次跑來開會時忽然問,你們知道網易大廈的特點嗎?沒有人說的出來。他自己很得意的說,是“隱”。

丁磊的天性並不只在做產品上。所謂天性必然會在其他事情上流露出來。這是擋不住的。江湖裡很多他的段子。開會時丁磊問,你們在看什麼書。有人說《喬布斯》。丁磊說:別看了,喬布斯,我悟得,你悟不得。2016年在烏鎮記者對他說:你現在很得意啊……丁磊打斷人家:我什麼時候不得意了?

關於丁磊的段子卻遠沒有丁磊爆出來的段子辛辣。他爆料的時候對記者說,我做不了真君子,我只能做個真小人。在我眼裡,他是一個社會符號。那張“大嘴巴”會時不時說起這個人是有前科的,那個人是有問題的。這給他自己樹敵,也找罵。

可這就是丁磊。如果是一個精明計算利益得失的人,他就不做這事了。陪丁磊長跑多年的段永平開始大把賣網易股票的時候,人家問原因。他說,丁磊是個“大男孩”,把錢放在他手裡還是不太有安全感。可那些在網易股價10倍拋掉的股票,錯過了後來30倍的時候。

看起來,丁磊比以前年紀輕輕的時候更像一個大男孩。越來越有做個大男孩的本錢。這種大男孩在買股票的人眼裡不夠穩重。不過有了這種大男孩,我們可以有丁磊豬肉吃,有好的毛巾用,有全世界最好的公開課學,還能聽到不多的江湖真話,看到性情之舉。這不好嗎。這大概算得上笑傲江湖。

吳曉波說他看過的企業家裡只有一個是快樂的,那是丁磊。

如果你不把丁磊當成一個企業家來看。把他當作一個人來看。你看到的丁磊會豐滿的多,高明的多。先做一個舒服的人,然後再做一個創業者。這是應有的次序。其實真正做好一個舒服的人,正可以成就他做一個獨特的創業者,立於不敗的創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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