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益唐:我的成功是守株“逮”兔

張益唐“變”了。


和傳說中的“不苟言笑”相反,前來參加2019未來科學大獎周的他在記者面前變得侃侃而談。即使面對一些刁鑽古怪的提問,他也應對自如。他坦誠成名後曾一度畏懼採訪,但如今,媒體的閃光燈於他早已司空見慣,他很有鏡頭感,言談同樣幽默。


2013年,張益唐證明了孿生素數猜想的一個弱化形式,曾經迫於生計不得不在美國快餐店打工的他也因此聲名鵲起,接連在哈佛大學和國際數學家大會上做演講,獲得很多數學界大獎後,又成為美國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數學系的終身教授。在中國,他被稱為數學界的“掃地僧”,很多人拿他和陳景潤做比較,也有人認為他的“運氣”很好,“守株待兔”還真的等到了“兔子”。對此,張益唐這樣回應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我這是守株‘逮’兔,我還去‘兔子窩’裡繞了一圈呢!”

張益唐:我的成功是守株“逮”兔

張益唐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武威 張丹

“北大的孩子太聰明瞭”

張益唐1978年考入北大數學系。如今,北大數學系蒸蒸日上,出現了一批以惲之瑋和張偉為代表的國際頂尖青年科學家。作為師兄,張益唐和這些被稱作“北大數學黃金一代”的年輕人很熟,“這些年輕人是非常有希望、有潛力的一代,當然他們的同時出現具有一定的偶然性,與他們的研究方向有關係,正好這些研究到了該有突破的時候,從長遠看,我相信北大還會出更多更好的人才。”

比起他的師弟們,張益唐大器晚成,他說:“很多年前,同班有一個學生幹部曾問丁石孫老師,為什麼我們這一屆還沒有出人才?丁石孫認為,是當時的時機還不夠好,儘管北大的學風非常好,也十分重視對學生的訓練,但1978年時,我們的水平離國際頂尖相差太大了。但惲之瑋和張偉這些年輕人趕上了比較好的時候。他們在北大讀書時,北大跟國際頂尖水平已經相差不多了。”


這兩年暑假,張益唐都會回到北大開暑期班,“這幫小孩是聰明得不得了,我本來也知道他們很強,但跟他們一接觸,我都覺得自己‘吃虧’了”。張益唐說,北大有著非常好的傳統,很多優秀的老師會給本科生上十分基礎的課,“我在自己的文章中就提到,丁石孫老師當年親自來教我們解析幾何,解析幾何很多人都懂,但要教好卻不容易。而我最近發現這種讓本科生接受頂尖數學家薰陶的教學方式,至今仍在北大保留著。我對北大數學系的未來充滿信心。”

張益唐:我的成功是守株“逮”兔

張益唐

“做事就把它做到極致”

“我昨天還在與人探討,日本、俄羅斯的學者之所以最後能得諾獎,就是因為他們做事就要做到極致,而不是浮光掠影。很多東西只有做極致後,你才會發現一些新的東西。”張益唐極少發論文,他不想通過一篇還不夠“極致”的論文去贏得一些東西。而30多年的“憋大招”,最終讓他一朝名滿天下。

多年默默無聞,張益唐從未擔心失敗,他說,即使自己的研究最終沒有結果,他也會欣然接受,“生命的價值是在於拼搏的本身,你拼搏不一定能贏,但拼搏才體現你的價值。對於我來說,那甚至是我的生命價值。”

張益唐說,他最喜歡看的傳記是《米開朗琪羅傳》,“這個人就是個天才,但天賦卻把他折磨了一輩子,儘管他活了88歲,他什麼享受都沒有。”

在此書之前,他同樣愛讀羅曼羅蘭《貝多芬傳》。而貝多芬的名言是:“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你看我怪不怪?其實我也沒那麼怪。”張益唐覺得,他的性格此前有點被媒體放大了,“是有一些數學家很孤僻,但多數數學家並不這樣,即使那些性格有些孤僻的,他的性格其實也被誇大了。”

“曾經有記者問我,如果我的人生中沒有數學會怎樣。我的回答是:‘或許我會活得更快活’。”張益唐說。

張益唐:我的成功是守株“逮”兔

張益唐

平面幾何學習不能丟

“以前,中國家長不太願意讓聰明的孩子做數學,認為學數學不賺錢,但現在至少在我能見到的幾所好的高校裡,這種情況下正在改變,的確有一批年輕人,他們就是喜歡數學。”張益唐說,中國的數學水平提高絕非一朝一夕,“這裡沒有新招,也沒有捷徑可言。放開讓孩子們去發揮他們的想象力吧”。

而談到中國數學的基礎教育,張益唐認為,必要的數學訓練不能丟,“我們數學屆有一個口號,叫做‘歐幾里德萬歲’,學生在基礎教育裡必須學平面幾何,因為它是唯一的途徑,能夠讓小孩從小培養邏輯思維能力,我現在在美國教本科就頭疼,這些美國小孩不會寫證明,如果中國教育把平面幾何丟掉的話,那將是一個極大的損失。”

“還有很多人覺得,現在小孩的奧數是否做過頭了,我覺得,奧數確實讓我們民族的整體數學水平提高了。當然,你不可能要求幾千萬人都去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我覺得中國至少從初中開始加強如平面幾何的教育,將是非常有必要的。”張益唐補充說。


張益唐:我的成功是守株“逮”兔

張益唐

我們還需要更多數學

“我們還需要更多的數學。”張益唐說,現在非常熱門的人工智能,它的數學基礎還非常薄弱,“沒有數學作為支撐的人工智能正在擔憂自己到底對不對,到底該走哪條路,它正向數學提出新的需求。”

張益唐說,縱觀科學史,黎曼幾何為愛因斯坦創造廣義相對論提供了非常大的幫助,楊振寧也曾專程為了數學問題訪問陳省身,“你會發現,很多物理學理論早在幾十年前,數學家就已經為它們準備好了數學工具”。

“當然,物理和數學會相互影響,它也會促進數學的進步。”張益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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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益唐

對話張益唐:
對真理的追求比對真理的佔有更重要

廣州日報:您在2013年才證明出來孿生素數猜想的一個弱化形式,當時您已經58歲。你之前也說自己走過一些彎路,當您受到挫折的時候,你是怎樣堅定自己的信仰就繼續研究數學的?

張益唐:我當時覺得自己只能做數學,做別的我也做不成,所以我才能做下去。但能不能做成,我當時也不能打保票。我愛人對我說,這男人就這點愛好,那就讓他弄去,否則他後悔一輩子。於是她也不管我,就讓我自己弄去,儘管我出了名,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但我就堅持下來了。即使最後我沒做成,我也不會後悔。我想引用德國一名劇作家的話來回應:對真理的追求比對真理的佔有更重要。我一輩子都在追求,很多年前,中國女排的那句口號對我影響很深:生命的價值在於拼搏的本身,你拼搏也不一定就一定能贏,但拼搏本身就體現出你的價值,那是我的生命價值。


廣州日報:有很多人欣賞您在數學上的才華。但也有一些數學家認為您的成功是一種“守株待兔”式的運氣加實力,對於“守株待兔”的評論,你怎麼看?

張益唐:我覺得我不能完全說是“守株待兔”,我當時還積極地去找那個“兔子窩”,我還費了很大勁兒試探了不同的方向。當然真正學術上的成就,“守株待兔”還是有它的道理的。運氣和機遇很重要,我就碰上了一個機遇,正好我在這方面特別擅長,我想到了很多別人沒想過的東西,當全世界數學家都對這個問題不可能被解決的時候,我把它做下去了,而且做成功了。

其實每個人都需要機遇,很多東西是不可預測的,某種程度上我是“守株逮兔”。“兔子”不是自己把脖子撞斷的,而是被我抓住的。

廣州日報:一些數學家認為,能夠提出問題比解答問題可能更重要,中國孩子就更喜歡去解答難題,但是不是提出厲害的數學問題,您對這樣的觀點怎麼看?


張益唐:我認為這兩者應該是不能分開的。一個大的難的問題肯定要分很多很多步驟,最困難可能還是你怎麼去切入問題,更確切講,你有沒有自己的一種思路,用自己的方式去切入,而在切入的時候,往往也是自己在問自己問題。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可以那樣做?

對於中國的學生來說,如果我要提一點意見的話,確實還是有。我遇到過一件事,一箇中國學生說這個問題能不能這樣做?於是我就向他推薦一篇文章,他讀完之後的回答讓有點哭笑不得——他說,老師,這個文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如果你要的問題都是別人給你現成答案的,那你做什麼呢?我也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我只是希望他朝著那個方向試一試,剩下很多東西都是未知的,你要去面臨你的未知。

廣州日報:現在英國會請一些中國的中學數學老師去英國教數學,這證明咱們的基礎的數學教育可能是更好的,還是英國有別的考慮?

張益唐:我覺得這至少證明我們在數學基本功的培養上是得到國際公認的,我認為在這一點還是中國式更好,現在電腦越來越多,年輕人思想越來越活躍,對於數學教學變得放鬆了,他們確實有這樣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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