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得失,動天地”——史說南宋“詩經畫”與宮廷畫師馬和之

北宋末年國力衰退,金兵攻入汴京,政權覆亡,與徽宗趙佶大力提倡道教,沉溺於太虛幻境有直接關係,南宋初期高孝兩朝有鑑於此,始大力提倡儒家經義與繪畫的"成教化,助人倫"作用,以儒家原始經典《詩經》等為題材內容的繪畫應運而生,又以馬和之詩經圖最著。

馬和之,生卒年不詳,活躍於南宋初期高宗、孝宗朝,錢塘人,世傳其習進士業,隸畫院,官至工部侍郎。善畫人物、佛像、山水,效吳裝,筆法飄逸,務去華藻,自成一家,故其間亦有疏闕處。高、孝兩朝深重其畫,每書《毛詩三百篇》令和之圖寫,頗合上意。

馬和之予畫史的最大貢獻是更新了線描法,在吳道子蓴菜條線型的基礎上,創新了一種線條柔曲,隨意漂浮,似螞蝗遊動的線型,史稱螞蟥描,又稱蘭葉描,使其繪畫獨具風格,成就甚高,時稱"小吳生",影響後世十分深遠,尤其表現在人物畫中,如湯星《古今畫鑑》雲:"作人物甚佳,行筆飄逸,時人目為小吳生,更能脫去習俗,留意高古,人未易到也。"馬和之予畫史的另一重要貢獻是,為畫院人物畫注入了人文修養。馬氏雖為畫院畫家,卻因曾習進士業,而富於人文素養,所作人物、山水,多以詩詞文賦(如《詩經》蘇軾《後赤壁賦》等)為題材,不但在當時畫院成績突出,為高宗、孝宗深賞,而且後世文士對他也讚賞有加,如汪珂玉謂其"《鶉奔圖》絹本,…動合程法,覽之衝然,由其胸中自有風雅也";吳其貞《書畫記》雲其"《後赤壁圖》絹畫一卷,畫法簡逸,意趣有餘";等等。

“正得失,動天地”——史說南宋“詩經畫”與宮廷畫師馬和之

馬和之畫跡

馬和之畫跡留人間極多,以為《詩經》所作配圖最為著名,也最多,據歷代著錄和現存畫跡來看,其詩經圖應占其創作之大半。《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集中體現了先秦民情風俗與儒家教義。《論語》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毛詩》序曰:"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詩經》的敦民化俗作用十分強大,不但受到歷代帝王、土大夫重視,而且常常作為歷代宮廷繪畫之題材,如晉明帝司馬紹即曾親繪一幅《豳詩七月圖》與二幅《毛詩圖》。南宋高宗十分重視經學,"每雲:"寫字當寫經書,不惟學字,又且經書不忘。'每書《毛詩》,虛其後,命和之圖焉。"

現存馬和之畫作有《唐風圖》巻、《鹿鳴之什圖》卷、《小雅節南山之什圖卷、《閱予小子之什圖》卷、《周頌清廟之什圖》卷、《毛詩陳風圖》卷、《密風圖》卷、《魯項三篇圖》卷、《鄘國四篇圖》卷等。唐風圖》卷為馬和之名作,取材於《詩經・唐風》中《蟋蟀》、《山有樞》、《揚之水》、《板聊》、《綢繆》、《杕杜》、《羔表》、《鴇羽》、《無衣》、《有杕之杜》、《葛生》、《採芩)十ニ首詩,每首詩文後附圖一幅,共計十二幅。

全卷構思巧妙,筆法簡練流暢,變化豐富;墨色清淡雅緻;氣脈貫通,韻致飄然。傳世《唐風圖》共有三卷,以此卷為最佳,從繪畫水平和風格的角度而論,與故宮博物院所藏《鹿鳴之什圖》同屬傳世詩經圖中最好的作品。這一卷前附楷書詩文,歷來被認為是宋高宗趙構所書,然經研究,非御筆,而是出自御書院書手。

該卷曾經南宋曾覿收藏,可見其創作年代不會晚於紹興時期,因其畫風與文獻所載馬和之畫風接近,歷來被視為馬氏真跡。明清兩代該卷先後經嚴嵩、韓世能、項元汴、耿昭忠、耿嘉祚、素額圖、阿爾喜普等遞藏,後為弘曆"學詩堂"收藏,清末民初為溥儀攜至東北。《鈐山堂書畫記》、《清河書畫舫》、《書畫見聞表》、《南宋院畫錄》、《江村書畫目》、《石渠寶笈》重編等著錄。《鹿鳴之什圖》卷是馬和之的名作,畫《詩經・小雅》中《鹿鳴》、《四牡》、《皇皇者華)、《常棣》、《伐木》、《天保》、《采薇》、《出車》、《杕杜》、《魚麗》十篇大意。

“正得失,動天地”——史說南宋“詩經畫”與宮廷畫師馬和之

馬和之畫跡

每段畫前書《詩經》原文。畫面形象不拘形似,筆法簡逸,設色淡雅,色不隱墨,與《後赤壁賦圖》畫風頗相似,應為馬和之真跡。書法舊傳為高宗親筆,然經學者研究非是,應系當時御書院高手所為。卷末又書《南陔》、《白華》、《華黍》三篇詩序,但既無原詩,也無畫面。該卷無款即,前引首乾隆書"治賅內外",後紙處有乾隆長跋,鈐明黔寧王沐英"黔寧王子子孫孫永保之",錢素軒"錢氏素軒書畫之記"印,沐璘"沐氏珍玩"及乾隆內府印璽多方,(庚子銷夏記》、《大觀錄》、《墨緣匯觀》續編、《石渠寶笈》續編、《石渠隨筆》著錄。

小雅節南山之什圖》卷畫《詩經・小雅》中《節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無正)、(小要)、《小宛》、《小弁》、《巧言》、《何人斯》、《巷伯》十篇大意,畫前書《詩經》原文。全畫構圖不拘一格,筆法流暢挺利,墨色淡雅清爽。該卷無款印,歷來傳為馬和之畫,宋高宗書,但據學者研究,題詩《節南山》原文中有因避高宗諱而故意塊筆之字,可見非趙構親書。引首有清高宗弘曆御題"志摹忠愛",後幅又有書跋。卷中"南陽宋氏"、"子章"、"魯野"三印。又鈐明代"汪令聞氏秘藏"及乾隆、嘉慶、宣統內府收藏印多方。《庚子銷夏記》、《大觀錄》、《墨緣匯觀》續編、《石渠寶笈)續編、石渠隨筆》著錄。

關於馬和之的身份,學界至今未有定論。總結起來,大致有五種意見:

其一,畫院畫家。先是宋末元初周密《武林舊事》將其列為"御前畫院"十人之首,影響極大:清厲鶚《南宋院畫錄》從之:"按和之官至工部侍郎,夏氏不列於院人之中。考周草窗《武林舊事》載御前畫院僅十人,和之居其首焉。…草窗南渡遺老,必有所據,今從之";令狐彪《宋代畫院畫家的政治地位和待遇》說馬和之是"由畫院出身而官至尊位。"《中國美術史・宋代卷(上)》認為"這種觀點並不正確。"

其二,宮廷畫家。如《畫繼補遺》捲上雲:"孝宗甚喜之。每書《毛詩三百篇》,令和之寫圖,頗合上意";《圖繪寶鑑》卷四雲:"高孝兩朝深重其畫,每書毛詩三百篇令和之圖。"顯示出馬和之乃供奉於皇帝身邊的宮廷畫家。

其三,士人畫家。《圖繪寶鑑》卷四"馬和之"條雲:"紹興中登第。…筆法飄逸務去華藻,自成一家。……官至工部侍郎。""顯示出馬和之的士子與官員身份,當為士人畫家。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說:"馬和之在南宋是一位重要的畫家,他的畫不屬於院畫,而是地道的文人畫。"與此略同。

“正得失,動天地”——史說南宋“詩經畫”與宮廷畫師馬和之

馬和之畫跡

其四,清厲鶚《南宋院畫錄》載雲:"或者和之藝精一世,命之總攝畫院事,未可知也。"但究竟馬和之是以士人畫家身份總攝畫院事,還是以宮廷畫家身份總攝畫院事,則未子說明。

其五,因承"其四",《中國美術史・宋代巻(上)》說:"馬和之官居工部侍郎,不會顧身畫院的。古代的工部管有繪畫一項,馬和之可能和董源差不多,都是皇家官員,但經常和畫院打交道,當然,命之總攝畫院事'也有可能。""南宋立國之初,高宗為籠絡人心,粉飾太平而大興畫院,不惜向院畫畫家授職賜帶,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一位相應地位的官僚士夫出來"總攝畫院事",顯然很難開展工作。馬和之"藝精一世",又官至工部侍郎,由他出任畫院總攝'之職,無疑是最恰當的。"""這是在"其四"基礎上的種推想,認為馬和之是以士人畫家身份總攝畫院事的。

陳野《南宋繪畫史》說:"由於《畫繼》、《畫繼補遺》及其他宋元文獻中記載塊路,明清記載又多為因襲轉抄,訛誤較多。在缺乏更多可靠文獻支持的情況下,筆者認為對馬和之的具體身份不強作定論,應是更為允當的做法。"

今人大多認為令狐彪"由畫院出身而官至尊位"論點有理,可從。原因如下:

《圖繪寶鑑》所說馬和之"紹興中登第"(意即紹興年間科舉及第)恐難以取信。目前所見最早記載馬和之的畫學文獻是宋末元初周密《武林舊事》、莊肅《畫繼補遺》,前者明確說馬和之隸"御前畫院",後者則說馬和之"世傳其習進士業",意為他只是在準備參加進士考試,與"登第"(進土及第)是兩回事,且由"傳"字看,此事只是傳說,並不能完全坐實。《圖繪寶鑑》成書時參考過《畫繼補遺》,可見是粗心的夏文彥會錯意了,把只是傳說在準備參加進士考試理解成考中了進士。因而,並無可信資料能證明馬和之的進士身份,當然不能算是士人畫家。

《武林舊事》、《畫繼補遺》、《圖繪寶鑑》等資料都表明馬和之是活躍於皇帝身邊,待詔作畫的"御前畫院"畫家,且繪畫水平相當高,深得高、孝二宗賞識,因畫藝高超而被授予工部侍郎乃在情理之中,這在唐宋畫史中並非孤例(如唐代閻立本因技藝位至左相),故令狐彪"由畫院出身而官至尊位"是對的。

至於清代以來謂馬和之因官工部侍郎而總攝畫院事一說,也難以坐實。唐宋工部中雖應有畫家之屬,工部侍郎也可以是工部中畫家之主管者,但南宋工部屬國家官署、朝廷機構,其中之畫家屬外官,對國家、朝廷負責;"御前畫院"屬皇家、宮廷,其中之畫家屬內官,對皇家、內廷負責,在職任上瓜葛不大,工部侍郎亦自有朝廷職任,怎能"總攝"內廷畫院之事?總攝"御前畫院"事者要麼應是皇帝本人,要麼應是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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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和之畫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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