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這座小城如何撬動中國歷史(下)

上一講我剛剛跟你分享了涼州在文化的融合性、以及視野的敞開性這兩個方面對於中國歷史的重要影響。這一講我要再來跟你聊聊,涼州在中國歷史中的另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帝國的建構性。

其實這個話題,我在這門課的第28講也跟提到過,當時我跟你主要聊的是滿蒙聯盟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實際上,滿蒙聯盟的建立,其更深的淵源還應該再往前回溯三百多年,也就是今天我要跟你分享的涼州會盟。

這是一場公元1247年發生在涼州的一場極為重要,平時我們卻很少談到的會盟,“涼州會盟”奠定了今天中國疆域的基礎。

會盟的雙方,一方是蒙古王爺,西涼王闊端,他是成吉思汗之後的蒙古大汗窩闊臺的次子,另一方是雪域高原上藏傳佛教的一個教派薩迦派的領袖,薩迦班智達。也就是說,涼州會盟是一個蒙古王爺和一個藏傳佛教領袖的一次會盟。

藏傳佛教的教派競爭

要說清楚這個會盟,就得再簡單回顧一下我在《中國史綱》第二十講當中講過的,雪域高原在吐蕃崩潰之後的狀況。

吐蕃帝國在公元7世紀初期,跟唐太宗差不多的時代建立,其最高統治者贊普從印度引入佛教,想用它來對抗本土的宗教苯教。因為吐蕃的貴族們都支持苯教,贊普想要壓制貴族,就要從宗教上也壓制他們。由於這會兒有贊普撐腰,佛教也是不大看得起本土的苯教。

但是在吐蕃於公元842年崩潰之後,高原上逐漸形成了大量以宗教統合起來的小政治體。這會兒的佛教不再有贊普撐腰了,一度被貴族們趕走。後來佛教再回來,就不得不跟苯教相融合。苯教是有很強的薩滿教氣質的,佛教和苯教相融合,才形成我們後來所知道的藏傳佛教,所以藏傳佛教也有某種薩滿教氣質,和漢傳佛教很不相同,我們都能很直觀地感受到這種差別。

但正是因為藏傳佛教有這種薩滿教氣質,反倒使得信奉薩滿教的蒙古人對它更為親近,容易接受它。在窩闊臺的時期,就有幾個出身今天克什米爾地區的藏傳佛教僧人來到大汗的朝廷,其中一個還被大汗封為國師。

吐蕃崩潰後,高原上建立起一系列小政治體,都是以宗教為基本統合手段。這些小政治體彼此之間相持不下,誰也滅不掉誰。結果藏傳佛教的小教派多如牛毛,幾乎是每個小政治體都對應著一個小教派。

小教派間有著競爭關係,但它們所可以動員的資源,彼此之間相差不大,沒有誰能夠具有壓倒性優勢。除非是有哪個教派能夠從外部輸入資源,才有可能在高原上獲得特殊的競爭優勢。這個機會就在1247年的涼州會盟中到來了。

涼州會盟的影響

在1247之前的幾年中,蒙古王爺西涼王闊端曾經派兵攻打雪域高原。但是領兵大將打了一段時間之後,向闊端提建議,不如跟藏傳佛教的領袖談判,讓他們自願歸順更好。於是闊端發出帶有威脅性質的邀請,薩迦派的領袖薩迦班智達就肩負重任,代表整個雪域高原來到涼州與闊端會談。

會談的結果是,闊端拜薩迦班智達為師,接受了藏傳佛教。藏傳佛教與蒙古人在氣質上的各種契合以及各種淵源,所以闊端接受藏傳佛教並不讓人意外。而雪域高原則全部接受了蒙古帝國的統治,此時的蒙古帝國已經滅掉了地處中原的金朝,很快就要輪到忽必烈當權,開始把自己定位為一個震鑠古今的中國王朝了。所以可以說,涼州會盟讓雪域高原開始正式納入到中國王朝的統治之中。

蒙古人藉著涼州會盟,得以借道雪域高原南下,征服大理,對南宋形成戰略大包圍,為後來一統天下做好準備。而闊端的統治以及後來元朝的統治,也並沒有直接管理到雪域高原上的內部,而是讓薩迦派代替自己管理,於是薩迦派獲得了外部資源的輸入,一舉成為雪域高原上的最大教派。

闊端和薩迦班智達在涼州進行會盟,因為這裡是中原、草原、高原這幾個方向的過渡地帶,能夠調動起各個方向的資源,由此也可以看到河西地區在如何定義著“何謂中國”。

滿蒙聯盟的建立

闊端和薩迦班智達在涼州會盟之後過了四年就接連去世了。繼承他們位置的是闊端的堂弟忽必烈和薩迦班智達的侄子八思巴。忽必烈和八思巴也結成了師徒關係,八思巴後來還成了大元帝國的國師,總管天下各大教派。

但是到元朝被朱元璋推翻之後,蒙古人退回塞外,薩迦派失去了支持,也就不再是壓倒性的大教派了。直到公元1578年,蒙古崛起了一位新的草原英雄俺答汗,他與一個新成立的小教派格魯派的領袖索南嘉措在青海湖邊會面,索南嘉措認定俺答汗是忽必烈轉世,俺答汗認定索南嘉措是八思巴轉世,三百多年前的師徒在這裡轉世重逢。

雙方相互支持,各取所需。俺答汗作為忽必烈轉世,克服了自己血統不正的問題,名正言順地排擠了血統純正的大汗,自己當上了蒙古大汗。

而為了讓蒙古的民眾全都信服,俺答汗就在蒙古地區開始大力推廣藏傳佛教,藏傳佛教終於替代了薩滿教,成為蒙古民眾的普遍信仰。

索南嘉措則被俺答汗封為達賴喇嘛,格魯派也因為從蒙古方向輸入的資源,迅速成為高原上最大的教派,佔據藏傳佛教內部百分之九十幾的比重,藏傳佛教於是開始形成今天所看到的教派結構,達賴喇嘛制度也是通過這次會面才真正建立起來的。

蒙古草原和雪域高原上發生的這一系列變化,被尚在關外的滿清抓住了。它依憑藏傳佛教作為精神紐帶,打造起滿蒙聯盟,以此為基礎獲得必要的軍事力量。如此一來,吳三桂打開山海關,滿清才有足夠的力量入主中原,否則也進不來。

一旦進來之後,滿清就可以整合起漢滿蒙回藏等各種要素,發展為龐大的疆域,為今天的中國奠定了基礎。這一次會面以及它所帶來的影響,我在《中國史綱》第二十八講中仔細講過,這裡就不多展開了。

只是要說一句的是,如果沒有1247年的涼州會盟,三百多年後的這次會盟就說不通了,所以中國的疆域形成,追根溯源還是可以追溯到涼州會盟去。

中國歷史的多元互構性

涼州會盟的發生地就在武威的白塔寺,今天的寺中仍然有幾十座白塔,當然很多都是在近百年前地震震塌後重建的,但是埋葬薩迦班智達遺骨的靈骨塔,仍然保留著原跡。站在寺中,環顧四周一派蕭瑟,讓人油然而生對歷史的感慨。

發生在涼州的這一系列歷史過程中,我們可以深刻地看到中國歷史的多元互構性。河西走廊地區也是在這一歷史中,成為一個至關重要的十字路口,對中原、西域、草原、高原各個亞區域起到普遍的連接粘合作用。它就是在這個意義上,定義著古代的王朝,為今天的中國奠定著基礎。

——施展《中國史綱五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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