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丨我的臺階和臺階上的我

賈平凹丨我的臺階和臺階上的我

在我的書架上寫有四個字:窮極物理。因為我無所知,所以我無所不欲知。一到夜裡。躺在床上就習慣於琢磨,琢磨世上的事,琢磨別人,也琢磨我自己。自己親近自己太易,自己琢磨自己太難。我說不清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得意時最輕狂,悲觀時最消沉,往往無緣無故地就憂鬱起來了;見人遇事自慚形穢的多。背過身後想入非非的亦多:自我感覺偶爾實在良好,視天下悠悠萬事惟我為大,偶爾一塌糊塗,自卑自棄,三天羞愧不想走出門去。甚至夢裡曾去犯罪:偷盜過,殺人過,流氓過,但犯罪皆又不徹底,伴隨而來的是懺悔,自恨:這種自我的心理折磨竟要一直影響到第二天的情緒。

我說,我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壞人,是壞好人。

現在農曆二月二的驚雷快要響了。一聲驚蟄之後,我就是31歲了。講經的人說,人死後是可以上天國的。如果確實有那麼一個天國。人的一生是從誕生的時辰就開始這種長涉的吧?去天國的路應該是太陽的光線,那就是極陡極峭的了。一年一歲,便是一個臺階啊!

一位偉人又說了:作為一個作家,將來去了天國,上帝是會請吃糖果的。天國裡有什麼好景,自不可知,但糖果是誘人的。13年前的那陣,這誘惑便襲上我的心靈。於是從那時起,對於我來說,人生的臺階就是文學的臺階,文學的臺階也就是人生的臺階了。

一九七一年

我是個農民,穿著一件父親穿舊了的長過膝蓋的中山裝,樣子很可笑。因為我口笨,說不了來回話,體力又小,沒有幾個村人喜歡和我一塊幹活。我總是在婦女窩裡勞動的,但婦女們一天的工值是八分,我則只有三分。半年後我被提升了,工分多加了五釐。我去砍柴,一程30裡地,我只能背50斤。滾坡過一次,只說粉身碎骨了,偏大崖上三棵樺樹拉住了我:獨獨的三棵樺樹啊,我又活在了人間。鄰居一位嬸孃譏笑我不如人,我指著門前公路上一位婦女騎自行車,反詰道:“人家女人能騎自行車,你行嗎?”

同伴們都開始定媳婦了,我沒有。娘很急,四處託媒,我倒火了,將李太白的詩寫在山牆上:“天生我材必有用。”

公社興修一座大水庫,我跑去了,幹了三天,我拉不動車子,也掄不了大錘,被開銷70過不久又去,毛遂自薦會寫毛筆字,可以刷標語,於是大獲成功。後來竟成“工地戰報”的主編、編輯、記者、刻寫、油印、發行、廣播,集七職於一身。日子很清苦,工地偶爾改善生活,吃一次肉,每人三片;我吃一片,兩片用蓖麻葉包了,夜裡跑十里山路回去讓娘吃。

為了活躍戰報的版面,我學會寫各類字體。學會繪畫插圖,學著寫詩。有一首詩反應不錯,有人鼓動讓投寄省報去,說發表了可以得稿費。我心動了,謄抄清楚,趕回家去郵寄。但沒有錢買郵票。向娘要,娘不給。我說:“借八分錢,過十天了,一定還五角!”稿子投去後,從第二天起。就留心省報。一天過去,五天過去,鄉郵員一到工地,迎接的就是我。我把報紙從頭至尾翻看。尋我的詩作,但是沒有。就盼著明天的報,明天又盼著後天的報,如此半月過去,泥牛入海,毫無消息。忍不住問一位老大學生,他大笑,說:“編輯早把你的稿子揩了屁股了!”我失望了,再也不敢作投稿的事:欠孃的錢,娘忘了,我也裝著忘了。

一九七二年

五月份,偶然的機會,我竟到西北大學讀書了。

從山溝走到西安,一看見高大的金碧輝煌的鐘樓。我幾乎要嚇昏了。街道這麼寬,車子那麼密,我不敢過馬路。打問路程,竟無人理睬。草繩捆一床印花被子,老是往下墜。我沿著牆根走,心裡又激動,又恐慌。坐電車,將一頂草帽丟失了。去商店,看見了香腸,不知道那是什麼,問服務員,遭到鬨堂大笑。我找不著廁所,急得變臉失色,竟大了膽兒走進一個單位的樓上,看見“男廁所”字樣,進去,卻見一排如櫃一樣的擺設,慌忙退出來:見有人也進去了,繫著褲帶走出來,便疑惑地又進去。水火無情,逼得我一拉那櫃的門兒,才發現裡邊正是大便池子。

到了學校,第一次不睡土炕,總不踏實,老聽見遠處的火車聲叫。真想娘,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老師要求每一個新生寫一篇入校感想,不知怎麼,我突然想作一首詩,結果寫得很長。交上去,三天後,第一期校刊出版了,上邊盡是教師們的詩文,作為學生的,僅僅是我那一首詩。消息不脛而走,我成了同學們中的新聞人物。我走路還是老低著頭,但後腰骨硬硬的。心裡說西安有什麼了不起呢?詩這玩意兒挺好弄嘛!當年想當作家、詩人的夢,又死灰復燃了。

到城裡的大街上去,風度翩翩的城市人乜視著我,我也回報著乜視,默默地背誦著1958年的一首民歌:“天上沒有玉皇,地上沒有龍王,喝令三山五嶺開道,我來了。”

一九七三年

我幾乎天天在作詩了,夜夜像初下蛋的母雞,煩躁不安地在床上構思;天明起來,一坐在被窩上就拿筆記下偶爾得到的佳句。一天總會有一首詩、兩首詩出來,同學們都叫我“小詩人”。

在校刊上連續又發表了幾首,我便有些不滿足了,想衝出校門,殺到西安市去。我得空就往市裡的一家報社和一家刊物的編輯部跑動了。我沒有錢去坐車,我有兩條能跑的腿。常常就誤了吃飯。編輯部的大門,我看作如閻羅般一般森嚴。小跑去了,卻總在門口徘徊許久,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在編輯面前,人家不讓坐,我是不敢坐的。他們的每一句話,我只是往心上記。我認識了兩位編輯,臉色不好看,言辭又都生硬,但皆誠摯;每每看過我的習作,劈頭蓋腦砸一通後,又說比前一篇強了,要我再寫,又提供一些書目去讀。我太感激他們了。源源不斷地將稿子送給他們,他們又源源不斷地退還給我。半年多過去了,我寫了十幾萬字的小說、散文、故事、詩歌,竟沒有一個變成鉛字。但我感覺良好,總相信我還能寫。每寫出一篇,為了刺激鼓勵,我就偷偷一個人到校外食堂去,買四兩面條,或是兩個饃,一碗雞蛋湯,慰勞一番。

我四處求教。但凡在文學上有一字指點,便甘心三生報恩不忘。有一次63,同一位同學騎自行車去找一個詩人指導詩文。邊騎邊討論,車過十字路口,竟忘了躲避交警,結果連人帶車扣住,捱了一頓辱罵,兩拳擊打。要麼罰款15元,要麼沒收自行車。我便眼淚汪汪。15元談何容易?自行車又是借來的。雪地裡仰天長嘆。無奈,去商店討了一張包裝紙,買了一支鉛筆,又買了一把七分錢小刀削了,趴在馬路上寫檢討,把罪惡的帽子全部戴在頭上,把最求饒的語言全部連接。五個小時後,終於感動了上帝,自行車要回來了。詩文沒有得到指點,但從此知道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厲害。至今騎車上街,一到十字路口,老遠就下來推著走了。

一九七四年

就在我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我的第一次真正的創作,一篇兩千字的散文,在《西安日報》上發表了。

這天是星期天,我抱著幾件舊衣服到城中一家小店裡去縫補。縫補的價錢很高,那個紅鼻子的老頭惹我生了一肚子氣。路過市郵政大樓前,那裡有一個賣報的小攤,無意兒朝報攤上瞥了一眼,那報紙上顯赫地有一行大字:《深深的腳印》。我立即目光直了,跳將近去,果然看見了鉛字打出的我的名字。我銳聲叫了―下,四周的人都看我,我自知失態,面燒如炭,趕忙逃走了。逃走得當然不很遠,等四周的人散去,就想立即去購得十張二十張。但摸摸口袋,僅剩二角錢。我故意慢騰騰地滿不在乎地重新走近報攤,說:“買十張,”“十張?”賣報人戴著眼鏡,鏡片一圈一圈像燒酒瓶底,看了我一會,說:“你這中學生,買那麼多幹啥?包辣面嗎?”我很窘,想說:“誰是中學生,這上邊的文章就是我寫的呢!”但我不好意思說出來。賣報人只賣給一張,聲稱不要糟蹋了新報。我只好買了一張。

當天夜裡,我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告訴了這一重大喜訊。信上說:“我開始有了腳印了。”但這張報紙我沒有給父親寄,因為報社贈我的樣報還未收到,我要留著每天晚上溫習一遍呢。

一九七五年

我寫得越多,我越不是個好學生,班幹部常常來提醒我“只專不紅”的危險。一次一次寫入黨申請書,一次一次當班上宣佈:黨員留下,我便起身走了。我僅僅是一個團員,當同學提議讓我作為團小組長的候選人時,有人就訓起提名人:“你怎麼能提到他?!”我那時很苦悶,恨自己不會找領導“談心”,恨自己能寫詩文而寫的大批判文章總是不能讓人家滿意。有一位幹部讓我猜一條謎語:“晚上不睡覺,早上不起來,起來不吃飯,就往教室跑。”說是打人,問我是誰?我說:“我。”說完一個人跑到閱覽室後的花園裡,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淚。

我很想喝酒,沒有錢。學會了吸菸,九分錢一包的“羊群”煙,每天規定根數來吸。那時正與一同學合作寫一部抒情長詩,寫得疲倦,掏煙來吸,竟遭到有錢抽“大前門”的學生的斥責,嫌其劣等菸草嗆人。

詩寫成功了,與別人的長詩合在一起出了書。我和我的合作者特意各籌集了二元五角,進城玩了一天,照了四寸紀念相,逛了一次公園,下了一頓飯館,又買了一包高級煙,給那位斥責我們的同志敬了一根,說聲“謝謝”。但是,當我們去一家小書店購買十本我們的書時,時髦的女售貨員總是不理睬我們。這是個胖臉的女人,臉上白粉很重,眉毛也塗白了。我們喊她喊得緊了,她說“那是詩I看得懂嗎?看了就不許退!”熱熱的心被一盆水潑涼了。我們說:“就要那本書。”傲慢的女子在我們拿書走出門時,還在奚落:“什麼人也買詩集?!”我說:“哼,這書就是我寫的呢!等著瞧吧,說不定將來你會給我寫求愛信呢!”這話是我走出書店三千米遠的一個拐角說的。兩年後,覺得這種話雖然她沒有聽到,但實在是太粗野,想去對她懺悔―下,但去過兩次,卻再找不見她了。

一九七六年

一條破被子,一件小褥子,一條床單,一塊塑料布,伴隨了我三年大學生活。冬天的夜裡很冷,就借同學們的大衣覆蓋;一到下雪天,大衣借不到,夜夜只好蜷著。我至今笑著對一些朋友說:現在個兒不高,全是那時睡覺伸不直所致。夏天,一宿舍六人,五人有蚊帳,我沒有;蚊子全集中到我身上,可幸那時比現在胖,有的是喂蚊子的血;只是那時還支援越南,要求學生獻血,我被抽去300CC,補養費二十元,我捨不得去吃喝,全買了書。身子從此垮下來,以致到今日面如黑漆,形如餓鬼。

好了,總算畢業了。按條件,我是該回山區去教學,但省出版社的同志卻硬要了我去。我搖身成了一位編輯,分住在五樓的一個六平方米的斗室裡。

一九七七年

我自由了,可以盡情地抽劣等煙了,可以徹夜不熄燈地看書寫作了,可以不發愁沒稿紙了,可以不再四處搜尋牛皮紙糊寄稿信封了。房子很亂,到處都是書、紙,誰也不來敲我的門。我一進去,就進入了創作的境界,我什麼也不擔心,只擔心發生火災。有人要和我換房,我拒絕了,因為我沒有手錶,但隔窗就一眼能看清報話大樓上的大鐘表,還能看見城市的日出。單位人譏笑這六平方米是個雞窩,我卻寫了三個字貼在門框上:鳳凰閣。

快活的日子沒有多久,我便陷於極端的愁苦之中。社會上的複復雜雜,單位上的是是非非,工作上的絆絆磕磕,愛情上的糾糾纏纏,我才知道了一個山地兒子的單純,一個才走出校門的學生的幼稚。我一面讀中外名著,一面讀社會的大書。我開始否定了我那些聲嘶力竭的詩作,否定了我向自鳴得意的編故事的才能,我要寫我熟悉的家鄉的人和事,我要在創作中尋找我自己的路,想出的口號是打出潼關去。

稿子向全國四面八方投寄,四面八方的退稿又湧回六平方米。我開始有些心冷,恨過自己的命運,也恨過編輯,擔心將來一事無成,反誤瞭如今青春年華,夜裡常常一個人伴著孤燈呆坐。但竟有這樣的事發生熬眼到下一點,困極了,只要說聲睡,立即就睡著了;如果再堅持熬會兒,熬逛了眼,反倒沒瞌睡了。於是想創作也是如此嗎々就發奮起來,將所有的退稿信都貼在牆上,抬頭低眼讓我看到我自己的恥辱。退稿信真多,幾乎一半竟是鉛印退稿條,有的編輯同志工作太忙了,鉛印條子上連我的名字也未填。

水泥樓上沒有大梁,要不,繫條繩,吊個苦膽,我要學勾踐了。

一九七八年

創作是沒有格式的,但有其藝術的規律,總算摸出點門道了。原來創作之大門,未走進去的時候,門厚如城牆;一旦走進去,卻薄如一張竹紙。稿子的採用率逐漸在提高。我著了魔似地寫,先安徽,後上海,再北京,再廣州,這些大地面我至今還未去過,大地面的大刊物卻被我的稿件幾進幾齣。

《滿月兒》在京獲獎,赴京的路上我激動得睡不著,吃不下。臨走時我一連寫就了七八封信給親朋眾友,全帶著,準備領獎的那天從北京發出。但一到北京,座談會上坐滿了老作家,坐滿了新作家,談談他們的作品,看看他們的尊容,我的囂張之氣頓然消失。唉,我有什麼可自傲的呢?不到西安,不知道山外的世界大小;不到北京,不知道中國的文壇高低。七八封告捷的信我一把火燒了。

頒獎活動的七天裡,我一語不發。我沒什麼可發的。夜裡一個人在長安街頭上走,冷風吹著,我只是走。自言自語我說了許多話,這話我是給我說的,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直到現在,請原諒我還是不能披露出來。

回到家,我把獲獎證書扔給了妻子,告訴說:請把它壓在箱子底,永遠不要讓人看見!

一九七九年

這一年,文壇上新人輩出,佳作不斷。驚歎別人,對照自己,我又否定起我前段的作品,那是太淺薄的玩意兒了。我大量的讀書,盡一切機會到大自然中去,培養著作為一個作家的修養,訓練著適應於我思想表達的藝術形式。我不停地試探角度,不斷地變換方式,我出版了三本小書,卻不願意對人提起這些書名,不願意出門見人,不願意讓外人知道我是誰。

從夏天起,病就常常上身,感冒幾乎從沒有停止,遲早的晚上鼻子總是不順通。我警告著自己:筆不能停下來。當痔瘡發炎的時候,我跪在椅上寫,趴在床上寫;當妻子坐月子的時候,我坐烘尿布的爐子邊寫。每寫出一篇,我就大聲朗讀,狂得這是天下第一好文章。但過不了三天,便吸氣了,視稿子如糞土一般塞在櫃屜裡。

冬天裡,愛人調進了城,我的脾氣卻越來越暴躁了,動不動就發火,小兩口常常鬧氣。每一次氣都是我惹起來,每一次鬧起來都以我失敗告終。我知道這全是由我的創作不長進的煩惱所導致的,我恨死了我這個沒出息的丈夫,一個孱頭男人。

一九八0年

沉沉悶悶的一年,像一堆溼柴火,沒有生焰,只是冒煙。終於攻出了一批文章,外界的反應不錯,增加了我的信心。比較起來,我有些得心應手了,而且習慣了一種戰法:思考了什麼,就寫出一篇;寫出一篇,就寫出一批:一批寫完,就重新開闢領地。評論家們對我的作品有了注意,評價文章驟然多了起來,似乎是有些小名氣了呢。

我的得意勁兒又滋生了,耐不得寂寞,耐不得孤獨,喜歡聽好聽的。

有了小名,有了小錢,小家庭也完滿了,兩本小書又編輯了,好一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一九八一年

我什麼都想寫,順心所欲。開始了學寫中篇,開始了進攻散文,詩的興趣也漲上來了。又愛起了書法,繪畫,戲曲。又是沒黑沒明地幹,又是洋洋得意地輕狂。

一九八二年

一批又一批作品的發表,我等待著它們的爆炸,等待著社會的讚美,但是,回答我的,卻是評論家的批評。批評得多麼嚴厲啊。隨之,社會上對我的謠言四起,說我寫得多,是掏錢僱傭了三四個人專門提供情節、細節呀;說我犯了大錯誤了,被開除了:甚至說我已被下放,趕出城去了。我懵了,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辦,路該如何走。一個人在沒人處真想哭。

明月夜裡,我坐在城北的鐵道邊,一趟又一趟聽著火車的轟隆聲。

半個多月,我不再寫一個字。我得好好想想,再一次將所有的批評言論翻出來,一一思考。我慢慢冷靜,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在日記中寫道:平凹,你要是個沒出息的,你就沉淪吧,一蹶不振吧。要是把文學當作一生的事業,就不必為一時的成功而得意,也不必為一時的挫折而氣餒。鐵錘砸碎的只能是玻璃,寶劍卻得到了鍛鍊。

我總結著我的過去:生活積累還是不深,理論學習還是欠缺,藝術修養還是淺薄。

我請人畫了一張達摩圖,決心從頭開始:深入生活,研究生活,潛心讀書,寂寞寫作。於是,拒絕參加一切出人頭地的會,躲避去文學講習班上作報告,推辭到一些報刊創作頒獎會上領獎。

一九八三年

思考仍在進行,創作仍在繼續,作品仍有獎勵的,也仍有爭鳴的。

各級領導給我親切的指導,眾多的讀者給我熱切的鼓勵。我脫離了編輯部,在家專職搞起創作。我有時間了,平心靜氣地去從事我的事業了。我出奇地變得豁達起來:有獎,我也去領;有批,我誠懇接受:該笑,就放聲大笑:該檢討,就認真檢討。我對妻子說:“現在,全家要保障我這個重點了!”出門11次,除了去年一些必須開的會議外,大都下鄉去了。當然。不可能―下子吃個胖子,不可能立即拿出像樣的作品。我將我的創作視為試驗,或許這個試驗很長,很長,甚至是整個一生。但我在鼓勵自己,寫吧,好的作品還沒有寫出來,就看你的了!堅信只要我忠實於藝術,藝術必會有一天與我親近的。

30歲了,自立之年。生日那天,我請了一次客,說:“朋友們,為了我的慢慢成熟。乾杯吧!”我自己先喝醉了。

彈指13年了,13個臺階爬得我很累。妻子搬進城來,我先在西安北郊的靜虛村居住,如今移到了城中的五味什字巷裡。我構思了一幅畫:我拽著碌碡在上臺階,我不敢鬆勁,一鬆勁,碌碡就滾下去了。可惜我畫功太差,不能作出。我知道前面的臺階還很長,一級一級還很高。我體力不行,氣喘得厲害。眼看著大隊人馬都從我身邊一躍而上了,我只是揉腿,捶腰。但是,我的眼光在看著臺階,我說,要到天國去,要得到糖果,我的出路只有上臺階,只有沿著臺階往上走。夸父不到大海就喝死了,他死得悲壯。我或許在半路上也要倒下,但是即使倒下,我仍是一個上臺階的鬼。我在房子裡重新換上了一個鏡框,上邊寫了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的主角小鹿純子的話:

“我的目標是――奧林匹克運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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