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江偉
殷商史上有一位重要先王叫“王亥”，說是始祖“契”的六世孫。殷墟發現的甲骨文中稱其為“高祖亥”或“高祖王亥”。其後八傳，至於“成湯”，才擊敗夏桀，入主中原。
奇怪的是，王亥又叫“王該”。這個稱謂在殷墟卜辭中很是多見。屈原《楚辭·天問》：“玄鳥致貽，女何喜，該秉季德，厥父是臧……”其中的“該”就指王該。但是，“亥”為什麼可以變成“該”呢？兩個完全不同的讀音，含義也大不同，無法通借使用。
高祖“該”古籍中還有數個異寫，如《世本》寫作“胲”，《漢書·古今人表》寫作“垓”，讀音是一樣的。
“亥”本義是野豬，“王亥”就是“豬中之豬”（王中之王）的意思。從名號可見看他已是一個部族國家軍事聯盟的首領。
遠古時代，野豬是天父的形象，也是部族首領的代名詞，不是一般人可自稱的，這也反映在了金文“亥”造型中：
金文“亥”的五種寫法
上圖幾個“亥”字有簡有繁，有的帶“帝”形，有的帶“龍”形，還有一個帶“口”，說明此亥會說話，即有權發號施令。
筆者研究古藏語才解開了這個謎團。在苯教典籍中，野豬就這樣既叫“亥”又叫“該”的，古藏人習慣交替使用，殷商高祖有兩個名字的原因就在於此！
西藏苯教護法神之主神就叫“蕃亥爾”（པེ་ཧར་），本義是“天亥”，並且是白色的。漢文通常譯作“白哈爾”，有的完全拋開藏文本義譯作“白梵天王”或“白命主”。
“蕃亥爾”也叫“白該”或“該波”（དཀར་པོ），但其為白色豬形神的描述始終不變。傳說此大神原本居於三十三層天上，為所有天神之主，但到了中劫，他下降到了藏北某地，成了巴達霍爾人神廟中的主神，霍爾人稱之為“陽神南託該波”，再後來被請到桑耶寺成了護法神，基於桑耶寺的地位，蕃亥爾也就成了全西藏人的保護神。
在藏傳佛教壇城中，蕃亥爾作為“集一切之王”的大神，通常居於壇城之中央，處在火焰的包圍中。並且，他也是“業之王”，故常以怒相出現：身穿白絲上衣，圍人皮和虎皮圍裙，手持利刃和魔繩套，以烏鴉為使者，用冰雹和閃電攻擊敵人……乃瓊寺古祭文中有這樣的讚語：“你，五身大王，帶著明妃和伴神，來分享酒、血和肉，以及為你供上的血多瑪！”
藏語的“亥”（ཧལ་）也是“兇猛”的意思，例如藏語把特別兇的狗叫作“亥奇”（ཧལ་ཁྱི་ ），並以此稱呼一些護法神所帶的凶神惡煞（藏語狗叫“奇”）。
藏語把兇猛神靈統稱為“該闊”（gai-kuon，“闊”是尊稱後綴），地位稍低的叫“該巴”（གེམ་པ་），這些都是豬首神。
藏語的“生日”也叫“該巴”，因為野豬是陽神之形象，人的誕生是陽神作用的結果。藏語也把“語言”叫作“該”，例如“藏語”叫“蕃該”（ བོད་སྐད་ 拼音轉寫boe sgae）。
在青藏高原上，以“該”為名的地方很多，例如武威境內有“蓋臧”，曾是“五涼古都”之所在，此“蓋”是“該”的異寫，本義就是野豬。蓋臧又叫“龍城”，因龍由豬來。廣為人知的應是叫“若爾蓋”溼地草原，藏語意為“野豬喜歡的湖沼”。
許慎《說文》：“該，軍中約也。”軍中“約”即命令，但許慎顯然已經說不清此“約”為何與一種動物有關。當知道藏語把“語言”叫作“該”時，也就知道它為何是“言”字旁。
現代漢語中的“該”已經完全沒有了原始本義，變成“必須”的意思。人們已經無法解釋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造字方式，“亥”與“必須”會有什麼關係呢？更無法解釋“gai”的讀音從何而來。
但是，當把這個問題放到藏語中去考察的時候，情況就完全不同了。“該”的讀音所從來，在藏語是有跡可循的，這是藏語作為黏著語最常見的一種擴展方法，藏文字母ga叫“極陽性字母”，排在字母表第一位，此字母本身就有“天”和“白”兩種含義，當ga後綴-e（藏文常以後加字འི表示），便擴展成了具有領屬關係的新詞彙，藏語ga-e讀作“該”，意為“天的”“白的”，特指自然界中並不存在的“白色公野豬”。藏語的“gae”還有“大聲呼喊”之義，因為野豬的叫聲特別大、特別刺耳。
一言以蔽之，高祖王“亥”又叫王“該”，這是藏語的特徵，它只能從古羌藏語中來，別無其他途徑。“該”的稱謂來自原始苯教的事實再次說明，說“華夏文化的源頭在原始苯教中”，豈是虛言哉！
附圖：先秦時代野豬崇拜和用豬祭祀的遺蹟
陝西楊官寨仰韶文化遺址出土的紅陶黑豬首殘部，黑是地上君王的顏色，昇天之後就變白了。
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1號祭祀坑中用豬祭祀的遺蹟
有人會想，豬既然是天祖之形象，那就不應該殺豬祭祀，祖先會不忍的！但古人並不這樣想。正因為野豬是祖先的形象，所有要殺豬祭祀，如此才配得上天祖，天祖才會高興！
考古學家在秦始皇祖母墓12號陪葬坑中發現了用獼猴祭祀的遺蹟，也是因為，猴屬陰，代表地，用之才配得上秦始皇的祖母。都是因為原始苯教有自己的思維方式和邏輯。
晉候墓地113號墓出土的青銅野豬尊。整個先秦時代，野豬都是帝王的象徵和代名詞。直到秦二世，他仍叫“胡亥”，意為“天豬、虎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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