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光明計劃十年翻譯完成《莎士比亞全集》,前兩輯九本已出版

陸谷孫先生曾說:“發現莎士比亞是個永不停歇的進程。”朱生豪、梁實秋、卞之琳、孫大雨、方平、辜正坤……翻譯莎士比亞同樣是個永不停歇的進程。

由天津人民出版社計劃出版的“新譯莎士比亞全集”總計38部,是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員、《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執行主編傅光明計劃用十餘年時間以一己之力完成的翻譯工程。目前已經上市的九本是第一輯(《羅密歐與朱麗葉》《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奧賽羅》)與第二輯(《李爾王》《麥克白》《第十二夜》《皆大歡喜》《仲夏夜之夢》)。

傅光明是蕭乾弟子,著有《口述歷史下的老舍之死》《老舍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命運》《書信世界裡的趙清閣與老舍》《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亞的戲劇世界》《戲夢一莎翁:莎士比亞的喜劇世界》等,譯有《古韻》《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此次會議由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上海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創新團隊、光啟國際學者中心、探索與爭鳴雜誌聯合主辦。

傅光明计划十年翻译完成《莎士比亚全集》,前两辑九本已出版

11月3日,第21期“光啟·望道·思南”讀書會以傅光明新譯《莎士比亞全集》為主題,在上海師範大學光啟國際會議中心舉辦。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攝

要了解莎士比亞,必須回到他那個時代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凡是過去,皆為序曲。”

“愛所有人,信任少數人,不負任何人。”

……

這些莎士比亞經典之句,早已為人們耳熟能詳。然而,這些臺詞從何而來?源於哪一幕劇情?能認真說上一二的人卻少之又少。

在傅光明看來,這其實是一種好玩的“莎士比亞現象”。“那些我們熟悉的臺詞,在不知不覺中和我們的生活體驗發生碰撞和聯繫。我們對那些經典之句的使用已遠遠超過劇本,語境可以與劇情沒有任何關係。”

“但當我們翻譯、研究莎士比亞,卻不能離開文本,不能離開莎士比亞那個時代。”傅光明說,因為莎士比亞最初寫劇,首先是為了在舞臺上演出,而不是專門為讀者寫的。若要真正理解莎士比亞的劇作,一定要了解那個時代的宗教、歷史、文化等等背景因素。

他舉例,《哈姆雷特》開場不久有兩個守夜值崗的士兵,被問及有什麼情況,其中一個回答說非常安靜,“靜得連一隻老鼠的聲音都沒有”。

“施蟄存先生曾就這句翻譯和傅雷先生有過爭辯。法國作家紀德將這句話譯成法文時,譯為‘靜得連一隻貓的聲音都聽不見’。把老鼠改成了貓。這是可取的嗎?施蟄存先生認為不可取,傅雷先生則不然,認為這是一種妙譯。施蟄存先生反問,那照你的意思,翻譯成中文的話豈不可以變成‘鴉雀無聲’?傅雷先生說對。”

傅光明表示,在這一翻譯上他認同施蟄存先生。“因為如果翻譯成‘鴉雀無聲’,你就會想到鴉和雀,不會想到老鼠。可我們回到文本所處的時代,那時英國經常發生鼠疫,老鼠在房間裡穿梭、偷食。所以這裡的翻譯不能變成貓,更不能變成鴉、雀。應該要努力還原出莎士比亞時代的情景。”

傅光明计划十年翻译完成《莎士比亚全集》,前两辑九本已出版

傅光明與莎士比亞雕像

此前有四種《莎士比亞全集》

莎士比亞不會說中文,每一位中文譯者都是替他說中文的人。

中國的莎士比亞接受史可上溯至19世紀末。1921年6月,田漢翻譯的《哈孟雷特》(即《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一至三場發表,莎士比亞作品正式登陸中國。1930年代,梁實秋朱生豪兩位後世公認的著名譯者先後開始莎劇翻譯。

“此前,我們市面上以‘莎士比亞全集’行世的譯本有4種。最早是朱生豪的譯本,也最深入人心。從時間來說,朱生豪、梁實秋都可以說是舊譯。”傅光明說,此後很久又出現了兩套新譯的莎士比亞全集:一是方平主譯,一是辜正坤主譯。這兩套全集都是詩體翻譯,且均為“團隊作戰”。

在閱讀前人譯作時,傅光明發現通行許久的莎劇的中譯文已有許多不大適合現代閱讀。比如,有的舊的詩體譯本,為凸顯莎劇的經典性,過於追求文字的典雅精美,反而使語言變得古奧晦澀。

傅光明認為,莎士比亞戲劇有一個漫長的被經典化、甚至聖化的過程。“莎士比亞平均不到半年寫一部戲,他是為演出而寫。在他那個時代,他是一個煙火氣十足的劇作家。而且,他的戲,尤其早中期的戲,大都是寫給下層平民看的。”

也因此,傅光明在文體選擇上遵循朱、梁二位譯者,採用詩體譯詩、散體譯散。不過在“散體譯散”時,他特別在意能否譯出散文詩的韻致,讓語言具有一種詩的內在張力。也有時,對有的詩體段落,他並未嚴格遵循原詩的隔行押韻,而是一韻到底,用符合中文閱讀習慣的韻腳“化”過來。

此外,傅光明格外注意避免翻譯中的一種“歸化”現象。“其實,不僅舊版莎譯,近年來有的新版莎譯也有這種情形。”比如,把英國國王的自稱“我”(we)譯成中國皇帝的自稱“朕”、把“王后”(Queen)譯成“娘娘”、把國王對大臣的稱呼譯成“愛卿”,“諸如此類,我覺得彆扭。既然如此,那為何不把國王對王后的稱謂‘我的王后’(my Queen)稱作 ‘愛妃’呢?”

“在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出版方面,梁實秋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以一己之力譯完全部莎劇之人。假如我能如願將全部莎劇新譯完成,那我會是第二位這樣的人。”傅光明笑言,目前他還不敢把這話說滿,“梁實秋先生對自己翻譯莎士比亞有個謙遜的幽默說法,譯莎,一因創作才華不夠退而求其次,二須得活得長久。”

傅光明计划十年翻译完成《莎士比亚全集》,前两辑九本已出版

目前已經上市的“新譯莎士比亞全集”有九本

導言+註釋,是新譯的兩大特色

與會學者認為,傅光明新譯《莎士比亞全集》最有價值之處有兩點。一是每部作品都有一篇深入細緻的長篇導讀,二是譯者在譯稿中添加了大量註釋,幫助讀者理解作品的隱含意義和時代背景。

復旦大學教授陳思和直言,在今天這樣一個碎片化且容易浮躁的時代,要堅持以一己之力翻譯完全部莎劇,是特別艱難的事。他看了傅光明寫的每一部莎劇的導言,深有感觸:“他沒有一句空話,沒有一句神采飛揚的評論式的話。他這五六萬字到十萬字的導讀內容全部是考證。他沒有說‘我認為莎士比亞怎麼樣’,而是把大量莎劇裡的情節、細節整合起來,同時向中國讀者介紹莎士比亞時代的整個英格蘭文學的狀況,指出莎劇的每一個細節的形成。這是非常了不起的。”

“看了這些介紹,我們回到莎士比亞時代的戲劇,會發現莎士比亞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時代不是隻有莎士比亞,整個英格蘭文學、戲劇都很不得了。這種情況在我們這裡也是這樣的。比如《水滸傳》,都是說書人一點一點彙集起來,才最後形成了《水滸傳》。”

陳思和認為,通過考證、研究、翻譯,傅光明已經成為莎士比亞研究領域的專家:“等他完成了所有的莎劇翻譯,他在國際上代表中國談莎士比亞,是當之無愧的,是有代表性的。”

華東師範大學教授陳子善對傅光明新譯《莎士比亞全集》表示“佩服又期待”。“一個人一生能做多少事?對傅光明來講,他的前半生獻給了蕭乾和老舍,尤其是老舍。他的後半生則要獻給莎士比亞。”

陳子善稱,二十世紀以來,翻譯莎士比亞成為中國文學翻譯界的大事,先有朱生豪、梁實秋,後面還有很多人。而在中國文學翻譯史上,真正把莎士比亞全部譯完的,梁實秋是第一人。

“有的譯者是隻翻不說的,但傅光明在翻譯前還對劇本的方方面面作了考證和梳理。梁實秋也是這樣。由於各方面條件的限制,梁實秋那個時候肯定看不到很多東西。今天傅光明的考證可以更具體、更詳細、更全面。這是很花功夫的,不僅要翻譯,還要進入研究的層次。所以我們期待,傅光明不僅是莎士比亞翻譯家,也會成為一個莎士比亞研究家。”

傅光明计划十年翻译完成《莎士比亚全集》,前两辑九本已出版
傅光明计划十年翻译完成《莎士比亚全集》,前两辑九本已出版

一個時代應有一個時代的莎士比亞譯本

復旦大學教授王宏圖認為,實際上,任何翻譯都不可能畢其功於一役的,“甚至於傅雷先生,他的翻譯也不是完美的,比如我發現他在很大程度上把高老頭這個人物變成了‘中國老頭’。草嬰先生翻的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是不錯,但是我更喜歡周揚的版本,草嬰譯本里把托爾斯泰的長句式變成了短句,這當然也是一種風格,但離原文風格就遠了。”

王宏圖說,原文和譯文的關係,在音樂中就像作曲家和演奏家。“每個時代都會有不同的演奏。儘管當時的語言或許是最完美的,但是隨著時代變遷、語言變化,我們會有不滿足感,所以每個時代對翻譯都有新的渴求。”

傅光明也坦言道:“任何一箇中譯本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對於莎士比亞的閱讀和研究永遠在路上,我們永遠要在開放的情境之下對莎士比亞進行閱讀、闡釋、研究。所以一個時代才應有一個時代的新譯本、新闡釋、新研究。”

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楊揚表示,上戲每年都會排莎士比亞劇本。他看了學生們的表演,不由地思考“如何處理莎劇的戲劇性和文學性的關係”。

“文學性固然重要,但我們現在也需從表演的角度進行思考。因為以前戲劇注重文本和劇場,現在可能更注重觀眾和舞臺效果。我一到上戲,很多人說你是搞文學的,文學跟我們戲劇不一樣。我看了以後確實有差異。由不同的演員、不同的導演來演繹,同一出戏的效果完全不一樣。”

因此楊揚認為,到了新世紀,翻譯莎士比亞要將文本與表演結合起來考慮。“今天做翻譯的話,我覺得還要把表演史這方面的內容吸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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