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主義者》看日本“無賴派”文學旗手詮釋墮落主義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日本遭受空襲和原子彈襲擊,國民的財產和精神受到重創,絕望感瀰漫,國民精神呈現頹廢之態,這種頹廢消極的精神狀態被當時的一批作家捕捉到,並繼續書寫與詮釋墮落文化。後來,人們把這些作家稱為“無賴派”。

這一批“無賴派”文學家中要數太宰治最有名,可實際上,有一個人不在太宰治之下,他是坂口安吾。三島由紀夫曾感嘆:“太宰治被視為圭臬,而坂口安吾則漸漸被大家遺忘,就像石頭浮在水面上,葉子卻沉下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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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和太宰治有著相似的經歷,他們都經歷過家族從富可敵國到破敗衰落的大起大落,他們的性格也都敏感陰鬱,善於發掘人性的複雜和陰暗面。

坂口安吾小說合集《退步主義者》收錄了《水鳥亭》《行雲流水》《退步主義者》《玩具箱》《青色地毯》等8篇小說。這些小說就充分體現出無賴派文學的特點,即總是描寫一些“無賴”:無用,無能,墮落之徒。

比如,其中收錄的故事《水鳥亭》中,主人公亮作是一位被妻子女兒斷絕關係、受盡嘲笑的小學教師,前半輩子努力考中學教師資格證而不得,後來,他寄居在他人雞圈中過著原始人般的生活。

另一篇故事《退步主義者》中,主人公是一個自稱退步主義者的飯桶,找不到工作,沒有人養得起食量這樣大的人,走投無路的他潛入別人家中偷偷煮飯吃,被屋主當場抓住,最後他刺死原來的屋主,然後倒地呼呼大睡。

而故事《行雲流水》的主角是一名妓女,她玩弄男人,害男人為她而死,但她卻自有一套墮落的生存哲學,過著自己的逍遙日子。

坂口安吾刻畫的這些墮落者們的故事,帶給日本文壇極大的震撼,並受到青年讀者的追捧。

對今天的讀者來說,閱讀這些故事,我們可以瞭解到戰敗後的日本人的精神風貌,同時,作者對人性墮落的詮釋也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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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墮落是一種放下

我們生活在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中,我們在其間掙扎浮沉,生怕落後於人,為了生存不敢放鬆、不敢消極、我們希望自己永遠正能量,希望自己能像陀螺那樣高速旋運轉。可是,我們不曾停下來思考這種執著究竟是拼搏還是執迷。

也許真如黃粱夢一場,夢醒時分才會幡然醒悟。

中國古典名著《枕中記》記載了黃粱夢的故事:有一位追逐功名的盧生,半路遇到一道士呂翁,呂翁交給盧生一枕頭,盧生枕著枕頭入夢,見得自己一生起起落落,夢醒後大徹大悟,感嘆浮華不過如過眼雲煙,遂棄考而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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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正如黃粱夢故事中的呂翁,他為當時的日本青年指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他說:生存就要墮落

他對追逐虛名的青年說:“沒經歷過貧窮的苦、失戀的苦以及種種汙穢的事物,只知道探索人生的重量,燃燒希望,憧憬虛名,追求成功。。。。。。我認為這也能說是一段毫無希望的時期。”

在他的小說合集《退步主義者》中有一則如“黃粱夢”般富有哲理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水鳥亭》,故事的主人公亮作,是一個努力半輩子追求中學教師資格證的人,這種追求在青年時期看來很上進,到了中年就很愚蠢可笑,不務實。

亮作認為人總應該有夢想的,沒有夢想就活不下去,所以他孜孜不倦的備考教師資格證考試,卻忽略了教學,被學校開除。他最大的資產是擁有幾千本書,這些書代表著他的努力、他的追求、他的希望。他捨不得給妻子買一件衣服,卻捨得花錢買書,所以妻子和女兒都看不起他。

但諷刺的是,一場空襲把他的家和幾千本書都燒為灰燼,他終於明白,自己追求半生的夢想真如泡影,在現實中不堪一擊。

當生存受到威脅時候,如果還固執的抱著夢想過活,不會變通,終有一天,會成為一個真正一無是處的人。

此後,一無所有的亮作寄居在野口家的雞圈中,過著原始人般的生活。就是這樣的亮作,到外面去打工幾年間積累了一筆錢,買到了別墅和田地,成為了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別墅主人。放棄不切實際的希望,過著頹廢生活的他,反而過上了夢想的生活。

在那個年代,信仰因戰敗而崩塌,錢財同大火一起化為烏有,最體面的人可能變成流浪漢,最卑微的乞丐也可能擁有豪宅。

世事無法預料,固執的追求成功也許毫無意義,人們應該放下傳統的價值觀念,做一個無用之人要生存就要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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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墮落是一種反抗

研究日本文化的名著《菊與刀》提出日本具有一種“恥感文化”,日本人非常在意別人的評價,他們會恪守各種規定,處處謹小慎微。然而,用外部的評價約束自己,也讓他們無法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最終漸漸失去自我。

在坂口安吾的小說中,他試圖打破這些條條框框,用墮落反抗舊有的道德體系,讓人們迴歸自我。

他擅於塑造給人強烈反差的人物形象,用一個個鮮明而與眾不同的人物反抗世俗的定義,比如,他筆下的男人和女人們。

在現實生活中,日本女人永遠都是唯唯諾諾地站在丈夫後面。然而這本作品合集收錄的故事《行雲流水》中卻塑造了一位“膽大包天”的妓女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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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園子為了養活生病的父親和弟弟妹妹,當起了妓女,然而父親知道這件事後,父親的反應是“狠狠打了她的屁股。邊打邊吐血,力氣用盡之後斷氣了。”

這之後,園子反而下定決心要當一輩子妓女給父親看看。當被人指責時,她冷靜的說“我必須把弟弟妹妹拉扯大,所以非做這門生意不可。”當有男人為她挪用公款最終自盡時,她沒有感到一點羞恥,反而說“居然懷著對我的恨意死掉,沒見過器量這麼小的人。既然這樣,我也要恨他。”

園子完全放下了羞恥心,活得“行雲流水”,連和尚都感嘆羨慕她的境界。雖然這種女人未免刻薄,但她活得很瀟灑。

在故事《水鳥亭》中,主人公亮作的妻子和女兒也是“叛逆之人”,她們本來應該是站在男人身後,唯丈夫馬首是瞻的人,但她們反而看不起丈夫。當亮作愚蠢的相信天皇必勝時,她們已經開始打點行李為戰敗做準備,她們看透亮作信仰的東西完全沒有用,早就打算拋棄亮作獨善己身。

坂口安吾小說中的男人總是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做出不理智的行為,一個個淪落為窮鬼、懶漢、飯桶。

而女人雖然刻薄、冷漠,但是她們果斷的放棄不合時宜的價值觀念,成為一個個世俗中“墮落”的人,這何嘗不是一種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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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直視墮落,也是直麵人心

弗洛伊德將人格劃分為本我,自我,超我三個部分,“本我”代表人類的本能和原始慾望,例如:食慾、佔有慾、貪慾等等,“本我”就像一隻野獸,只做令人快樂的事,從不考慮後果。

“超我”就是派來壓抑本我的,它代表社會規範,總是告訴我們:“這不能做”、“那也不對”,“超我”試圖讓我們絕對服從集體,併成為人群中最受歡迎、最乖的人。

“自我”是平衡“本我”和“超我”的控制者,他讓我們在最想做的和最應該做的事情間判斷、取捨。可是,在日本二戰後那個年代,這種平衡如懸崖上的木棍,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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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長期過度壓抑“本我”,他們壓抑原始的本能去服從集體,導致人性邁入“超我化”的極端,成為愚忠的人。他們信奉天皇,相信天皇必勝,然而日本卻戰敗了,人們發現曾經遵守的規則的成了笑話,於是,極大的希望產生極大的幻滅感和空虛感。

此時,人們需要看到人性中“本我”的存在,從虛無的集體主義中解脫,建立新的價值體系。

無賴派文學家要做的就是書寫另一種極端情況——“墮落”。在“墮落”中展示人性的另一面,讓人們看到被壓抑的“本我”。

故事《行雲流水》的最後,妓女園子答應和情人一起臥軌殉情,我們本以為這個故事會有一個“梁山伯與祝英臺”式的結局,然而她卻在火車駛來的前幾秒鐘感到恐懼並設法逃脫,情人被矇在鼓裡獨自赴死。因為,園子在最後一刻意識到“本我”——心中的恐懼,所以,她遵從自己的感覺,獨自逃命。

這種與世俗期望的反差,給人以強烈的震撼的同時,讓人們看到人性從來不只有符合公序良俗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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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人心如太陽,無法直視。然而太陽雖然刺眼,卻是萬物生長的能量源泉。對讀者來說,詮釋墮落的文學,並不會教人墮落,而是讓人們正視人性,在兩種極端中找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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