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辣子”鄧婕:年輕時我也覺得自己是林黛玉

記得在一次訪談節目中,飾演過王熙鳳且素以爽朗潑辣著稱的川妹子鄧婕說過一段話,令人頗感意外,所以幾年過去仍記憶猶新。她說:“我們那個年代的女孩子,十七八歲時都會覺得自己就是林黛玉。”

此話雖有些絕對,但想想還真有些道理。拋開時代因素不論,情竇初開的少女時期很多女孩子都會有多愁善感的經歷,即使是性格開朗的女孩,內心深處也會和林黛玉有所共鳴。

那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想應該是林黛玉身上那種矛盾糾結的性格特點正切合了青春期少女的微妙心理吧。

“鳳辣子”鄧婕:年輕時我也覺得自己是林黛玉

那麼,林黛玉的性格有哪些矛盾糾結之處呢?下面試分析一二。

一、過分自尊往往是自卑的外衣

生活中我們經常會見到這樣一種人,他們表現得極度自尊甚至自負,對待別人總愛高高在上,諷刺挖苦,似乎誰都不放在眼裡。其實,這樣的人往往內心都是不自信的甚至是自卑的,外在的自尊、自負往往是他們掩蓋內心自卑的外衣;而真正自信的人卻往往表現得更親和、更寬容。

一個人個性的形成往往和他的成長環境有關。就像林黛玉,從小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在偌大的賈府裡,只能靠著薄弱的血緣關係和賈母的寵愛暫且安身。

作為一個女子,在那個社會里,她的人生、她的婚姻都不由自己做主。這種寄人籬下的尷尬境地,更兼從小體弱多病,油然而生自卑之感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貴族顯宦的出身和自身過人的才貌又造成了她的自尊自負。加之天性敏感,猜忌多疑,這種深深的自卑情節往往要靠強烈的自尊去掩飾去遮蓋。正是這樣衝突複雜的生活環境造就了林黛玉這樣糾結而複雜的人物性格。

例如第七回寫周瑞家的送宮花,本來只是抄便道走,並未意識到什麼高低貴賤,卻恰巧最後給了黛玉,這便引起了這位姑娘的警覺:“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都有呢?”等周瑞家的回答:“各位都有了,這兩隻是姑娘的了。”黛玉立即冷笑一聲:“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倘使沒有處境差別和自卑心理作怪,黛玉絕不會從送花的先後順序敏感到高低貴賤之分。在這裡“唯恐被人恥笑了去”的自尊已經變成了“唯恐被人小看了他去”的自衛,這種自衛是環境變遷與門第差異在黛玉心靈深處的細微折射。

“鳳辣子”鄧婕:年輕時我也覺得自己是林黛玉

這次小小的發作,從表面看是衝著周瑞家的,實質是衝著薛姨媽與賈府的:她是從送宮花這件小事敏感到了自己在皇室與侯門家庭稱盤上的分量,這就是問題的實質。

脂硯齋在評這一段時道:“今又到顰兒一段,卻又將阿顰天性從骨中一寫。方知亦系顰兒正傳。”

“天性“云云,就是指這種偏執的令別人有點受不了的尖酸刻薄。最受不得別人傷害的黛玉,有時卻最肆無忌憚地傷害著別人。然而這位貴族小姐卻萬萬沒有想到,衝著周瑞家的這個奴僕發洩,顯然是有失身份的表現。而脂硯齋之所以鄭重指出這個細節是“從骨中一寫”,也揭示了林黛玉性格的突出底色。

人當然不能沒有自尊,但自尊心太強了,便會發展成為小心眼,顯得心胸狹隘。

等到史湘雲口無遮攔說出唱戲的小旦有點像黛玉的時候,林姑娘的微嗔薄譏就變成了勃然大怒了。不過這一次,她注意到了身份,當時並沒有發作出來,但回到住處卻向賈寶玉連珠炮式地發難:

“我原是給你們取笑的,拿我比戲子取笑。”“這一節還恕得。再你為什麼又和雲兒使眼色,你安的什麼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輕自賤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平民的丫頭,他和我玩,設若我回了口,豈不他自惹人輕賤呢。是這主意不是?這卻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個偏又不領你的這個好情,一般也惱了。你又拿我做情,倒說我小性兒,行動肯惱,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惱他,與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與你何干?”

這段話,表面看來似乎句句在理,實則強詞奪理,直把個老實好心的寶玉問得啞口無言。

在這裡,林黛玉把人格價值和門第高低攪和在一起:比做戲子,令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而把湘雲看得比她高貴,則更是不可忍(當然,寶玉並無此意)。

這頓發洩,正是她維護自尊心的鮮明表現。

其實,對很些人來說,自尊與自卑不過是一對孿生姐妹。前者是後者的外化,後者是前者的內核,過份的自尊往往是用以掩蓋內心的自卑的。

“鳳辣子”鄧婕:年輕時我也覺得自己是林黛玉

二、謹言慎行卻又率性而為

黛玉初來賈府時是十分謹慎小心的:“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他去。”從別人口中也可以看出,她平時對賈家的事務,從不多言。

可是,很多時候她又表現得目無下塵,率性而為。

例如溫柔賢淑的薛寶釵被她不止一次地譏諷過;豪爽單純的史湘雲被她惱怒過;奉命畫大觀園的惜春,被她打趣過;忙於夜賭的老婆子被她揭穿過;絮叨聒噪的寶玉奶母李嬤嬤被她斥罵過;淳樸鄙陋的劉姥姥被她嘲謔過;心中有鬼的襲人被她戳破過……

此時的她似乎忘了要謹言慎行,一切都根據她生性的好惡,憑著她感情的流轉,毫無顧忌,任性而行,既不經過任何修飾,也沒有半點隱藏。她心裡所想的,也就是口中所說的,而口中所說的又常常是為別人所不肯說的生活中的真相。

她的靈心慧舌,雖然有時能夠生出許多引人發笑的“俏語”和“雅謔”,但在大觀園裡卻成了尖酸刻薄,為此得罪了不少人。

三、小性兒背後的坦率真誠

黛玉的“小性兒”似乎人人皆知,然而還應看到她的小心眼背後也有坦誠。

林黛玉在沒有與賈寶玉定情之前,她對兩個“情敵”薛寶釵、史湘雲有些小性兒,“見一個打趣一個”,有時簡直到了不太近情理的地步。如薛寶釵生病,賈寶玉去看她,本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而黛玉見了心中不悅,竟說出“哎喲,我來的不巧了,早知道他來我就不來了”這樣帶刺的話,使薛寶釵和賈寶玉都下不了臺。

“鳳辣子”鄧婕:年輕時我也覺得自己是林黛玉

然而真率的林黛玉在她幾乎毫無遮掩地表露著自己缺點的同時,也向人們敞開了她那純真無邪的心扉。在她眼中、心中容不得微塵,卻也不記得微嫌,當她對某人某事有看法時,可以鋒芒畢露地表達出來,但也只是就事論事,論過之後也就丟在了一邊。正是憑著這種待人以誠的真率,她仍然贏得了姐妹們的友情,誰也沒有將行動愛惱人的林妹妹當外人。相反,大家還往往喜歡找她玩;沒有她,大家總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麼。因為她畢竟有一個有趣的美好的靈魂,小心眼兒,尖酸刻薄,只不過是美玉上的小瑕微疵罷了。

在大觀園裡,她似乎只與薛寶釵有些結怨,那是因為她曾一度將寶釵當自己的情敵,但正是他們後來又“互剖金蘭語”,結成“金蘭契”,譜成了友情中最動人的篇章。她被寶釵善意的批評所感動,深情地說:

“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裡藏奸,從前日你說看雜書不好,又勸我那些好話,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細細算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姐妹兄弟,我長了今年十五歲,竟沒一個人像你前日的話教於我。怨不得雲丫頭說你好,我往日見他贊你,我還不受用,昨兒我親自經過,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說了那個,我再不輕放過你;你竟不介意,反勸我那些話,可知我竟自誤了······”

她向寶釵說的一番話,就如一篇深刻的自我反省,令人真實地感受到她的真誠和感激。原來她往日之所以聽不得別人贊寶釵,是因為她始終以為寶釵心裡藏奸。在這裡,我們看到這位少女自尊的有點”偏執的內心世界,又變得那麼虛懷若谷、率真坦誠。

“鳳辣子”鄧婕:年輕時我也覺得自己是林黛玉

四、愛得執著卻又若即若離

黛玉對寶玉的愛情是熱烈的執著的,她曾經說出了那句在封建時代足可振聾發聵的吶喊:我為的是我的心。可是很多時候她對寶玉都表現得若即若離,甚至面對寶玉的表白是惱怒的嗔怪的。

例如兩人共讀西廂時,寶玉借戲詞趁機向她表白: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林黛玉卻氣得“帶腮臉兒通紅,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隻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帶嗔,指著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來了,還學了這些混賬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媽去。”

而實際上呢,剛剛她還“越看越愛看,不到一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餘香滿口······心內還默默記誦。”

第二次賈寶玉又借《西廂記》中張生對紅娘說的一句話對紫鵑說:“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你疊被鋪床?”再次向林黛玉表示愛情,林黛玉呢,“登時撂下臉來“,哭道:

”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來了,看了混賬書,還學了這,也來拿我取笑,我成爺們解悶的了。“

林黛玉這些言行是多麼矛盾呀,她天天念著寶玉,日夜受著痛苦的煎熬,但寶玉一旦有了表示,她又擺出一副貴族小姐的架勢,把內心也認為是”好文章“的《西廂記》,斥之為”淫詞豔曲“”混賬書“,並不惜搬出賈寶玉最害怕的緊箍咒——賈政的權威來壓賈寶玉,這不是太不可理喻了嗎?

其實不然,這是由她獨特的身份和處境決定的,作為一個貴族小姐、大家閨秀,她怎能違背禮教直接表達愛情呢?更何況面對對女孩子過於"博愛"的寶玉,在沒有充分了解寶玉的真心之前,她豈肯輕易掏出真心?後來隨著兩人感情的成熟,彼此心照不宣,黛玉也就變得越來越平和了。

“鳳辣子”鄧婕:年輕時我也覺得自己是林黛玉

總之,林黛玉是一個表面柔弱冷淡、內在剛強火熱的人。她有詩人的氣質、敏感的心思,悲劇的性格,她的愛真誠執著,至死不渝,但寶黛的愛情又是在不許愛的環境中生長的,這種被壓抑的燃燒的愛情,只能用詩和哭來抒發,來傾瀉。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鄧婕所說的話了:在幾十年前,十幾歲的女孩子本來正值情竇初開、多愁善感的年齡,在當時那個含蓄封閉的社會環境下,再加上那時老師、家長對”早戀“嚴防死守,甚至視”早戀“為不正經,很多女孩身上還真是有點林黛玉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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