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记忆」和吴运铎有关的日子里

编者按:在新中国70年披荆斩棘、奇迹般前行的历史深处,镌刻着许多闪光的名字:焦裕禄、王进喜、时传祥、邓稼先、吴运铎……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功勋,共和国会永远铭记,人民会永远铭记。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特别策划《共和国记忆》,选取他们中的五位,探访他们的家人、战友,从他们普通却注定并不平凡的人生,去感知英雄的精神传承。今天(11月1日)推出:《和吴运铎有关的日子里》。

央广网北京11月1日消息(记者沈静文 郭淼)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今天的很多年轻人,可能已经不太熟悉吴运铎的名字。他是新中国兵器工业的开拓者,也是新中国第一代工人作家。他曾有个响亮的称号,“中国保尔”。他撰写的自传《把一切献给党》,累计印刷40多次,发行达1500多万册,鼓舞了一代代青年。

「共和国记忆」和吴运铎有关的日子里

1954年,著名画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艾中信为吴运铎画像。(吴运铎家人供图)

2019年中秋,北京甘家口。吴运铎的大儿媳黄华英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她曾是这幢苏式建筑里的访客;结婚生子后的两年,三口小家曾生活在其中一个房间。如今在此常住的有吴运铎的小儿子吴小勤。

吴小勤:这是故居,原汁原味,什么都没动。你看这个印儿,这儿有个书柜,这儿有个茶几……有很多东西是他自己动手做的。

记者:您小时候在这个房子里住过吗?

吴小勤:我们全家都在这住。这个家,父亲、母亲、五个孩子、表哥,有的时候姥姥、奶奶都在,满满的。家里再来个客人,远房的亲戚,经常的事儿,家里都是好几卷席子,往地上一铺。

「共和国记忆」和吴运铎有关的日子里

吴运铎故居(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广记者 沈静文 摄)

13岁,吴运铎随家人迁到湖北黄石,进煤矿当学徒。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共产党在煤矿举办抗战讲座,吴运铎天天去听课。1938年,他只身赴南昌参加新四军。在革命队伍中,他读完了中学课程,并自修了机械制造专业理论。为试制各种弹药,他三次负重伤,炸断了左腿,炸瞎了左眼,炸断四根手指,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无数伤疤,但他奇迹般顽强地活了过来。1991年5月2日,他病逝于北京,享年74岁。

这是吴运铎去世的第29年。如果他还在,该过百岁了。

方圆几公里,黄华英骑车就能到达婆婆家和小叔家。婆婆陆平女士还健在。

记者:现在您母亲身体状况怎么样?

吴小勤:还挺好。

黄华英:还行,都96岁了,还可以,但是走路要扶着一个架子。

记者:她愿意跟你们住在一块吗?

吴小勤:不愿意。

黄华英:后来我们买了房子给她住了,住了多少年了,十年了?

吴小勤:十几年了吧。

婴儿推车、小玩具,吴小勤居住的“故居”里不乏下一代人的痕迹。顺着客厅看向阳台,地板的红漆在几十年的擦洗里褪去了大半,宽宽窄窄的缝隙历经修补,加固、填充,痕迹了然。“接受”和“适应”,似乎是这一大家人尤其擅长的事。对房屋如此,对身体也是。

吴小勤:从小就知道他受伤。也没有问,也没有什么,都习惯了,从小他就这样。他一开始到苏联把眼睛治好了,回来后又感染,感染又到苏联又治了,这就变成假眼了。所以他在家里就把眼珠子拿下来,放在水里头。

记者:一开始会被吓到吗?

吴小勤:不会,我们也都习惯了。

黄华英:包括我的孩子从小看着爷爷就这样了,没有什么觉得不正常的感觉。

吴小勤:我们在外地,小孩带到医院里去看他去了。

记者:是您的儿子?

吴小勤:我的儿子。那时候很小,看着手就说这手是日本鬼子炸了,我用手榴弹炸日本鬼子,给爷爷报仇!我父亲就笑。

这是写在教科书里的家事。1938年9月,吴运铎向皖南云岭新四军军部报到,被分配至修械所,在茅草棚子里开始了军工生涯。“中国的保尔·柯察金”盛誉之下,充满疼痛和困难的后半生是故事的另一面。吴小勤模仿着父亲站立的姿势——将左手插进兜里,再以右手从身后抓住左臂、支撑后背。

「共和国记忆」和吴运铎有关的日子里

吴小勤模仿父亲站立的动作(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广记者 沈静文 摄)

吴小勤:他因为这个手没有指头,他在外边就永远插在口袋里,后背搂着这个手。腿也不好,他这样就把腰给搂起来了。这是他最标准的动作,最平常的动作……

记者:您真正了解父亲具体做了些什么事儿是什么时候?

吴小勤:是上学的时候,最早是学《劳动的开端》。

黄华英:其实他在家不怎么说这些事儿,有些我们也是从书里头知道。

吴小勤:我们老觉得个人比较低调,有很多东西都挺遗憾的。

“对困难的回答就是战斗,对战斗的回答就是胜利,对胜利的回答就是永远的谦虚!”兄弟姐妹5人,在书报里读到山一样可靠、铁一样坚硬的父亲。威严而沉默,这也是一个时代里“父亲”的群像。1967年,长子吴卓启程北大荒。临行前父亲的坚持,让他在后来的生活里对黄华英多次提起。

黄华英:上北大荒的时候,刚开始吴卓提出来以后他不同意。他就不理解,怎么孩子还没学习完就让他去。

吴小勤:他不理解,拍桌子,玻璃板给拍碎了。

黄华英:他觉得应该学习完了,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识以后再去服务。什么本领都没有,他对这种做法不理解,并不是怕他们到艰苦的地方去,只是希望他们能完成学业。

吴卓最后仍然成行了,父亲对他的期待也并没有落空。

“后来吴卓选择军工专业,我觉得也是爸爸的影响。爸爸并没有对他提出说非得选这个专业,但他三个志愿报的全是军工。”黄华英说。

子女5人,际遇多有不同。年长的3人最终顺利就读大学;吴小勤则在不顺遂的年代以另一种方式开启人生。1969年,17岁的他离开北京;两年后,他由“五七”干校分配到山东淄博砂轮厂当工人、技术员。

记者:当时没有按照爸爸想要的那样,上大学、做技术,走这条路,您会觉得有点遗憾吗?

吴小勤:没有。

记者:没有啊?

吴小勤:我当时在工厂里边,最早我们搞可控硅,现在说就是芯片,最普通的芯片全国都上马。我一去就分到那个车间里,反正干活也挺玩命。下马以后,到研究所干了将近十年。调到销售干外贸,又干了十年。中途也是学了半年的日语,后来又找个机会在山东农业大学学外贸学了一年。学也就学了,文凭没有。

记者:所以您这么多年觉得还是挺充实的。

吴小勤:也挺忙的。

吴小勤在山东安家,结婚、生子,工作精进。心无旁骛的一路上,他并不认为自己的人生还有第二种选择,这是奋斗的、向上的二十多年。而对吴运铎,这是看不到、摸不着小儿子牵肠挂肚的二十多年。

记者:1969年离开,到1991年回来,这当中您自己做过什么努力吗?就是“我想回北京”?

吴小勤:没有。我父亲去世了,我回来看我母亲。原来我父亲一个老部下,就随便聊天,说你在哪工作?我说我在山东,“还在山东?!”这是1991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很惊讶。我说回来也没有工作,也没有住房。他说到我那去工作。

记者:但您父亲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提这个事。

吴小勤:没有。我都在外面成家立业了,都有孩子了。我们能自立,他就非常高兴。

黄华英:应该说那个时候没回来的人很少了。

吴小勤:那时候我们办调动,到海淀区那个人事局,黄庄那,一看,“知青科”。

黄华英:都快撤销了。

吴小勤:然后一进去一个姑娘说,你是知青吧?我就笑,“我都老头了还是知青”。北京市都有规定,爱人是外地的就给户口。都很容易了。

黄华英:北京的那时候基本上都能回来。

22年时间里,吴运铎有没有动过将小儿子调回北京的念头,孩子们已无从知晓。父亲的心,却是隔着千山万水,也遥遥可见。

黄华英:他平时就坐在你这个位置上,他就爱坐在这位置上。

吴小勤:就这位置。好比说我就要去外地了,他坐这儿,我在这大包小包的,我说爸我走了,他不会动,头就看那边。开始我挺奇怪,每次都这样。但是到了山东三四天,信来了。你要按那个时间分析,就等于是一出门就开始写了。

黄华英:他其实心挺软的。因为一辈子坚强,他不愿意让人看他难过的那种感觉。肯定是,这是在外面最远的一个孩子嘛,走的时候他就……所以我们说他一方面是外表很严厉,其实内心也很柔软。

「共和国记忆」和吴运铎有关的日子里

1981年元旦,吴运铎于小汤山病中学画。(吴运铎家人供图)

父亲对儿女有怎样的期待?攻克的克,卓越的卓,以及荣誉、勤劳、健康,这些字眼,吴运铎悉数写进孩子的名字里。1958年大女儿作为少先队员代表参加人民英雄纪念碑揭幕仪式,1977年二儿子考上北师大中文系,这些荣耀,曾被吴运铎珍视,也让全家人长久地回味。又比如,每一个全家相聚的星期天,每一个父亲带回的小礼物,局促生活里细小的快乐、满足、别扭和和解,那才是父与子关系的真相,那是吴家兄妹一生的“定海神针”。

吴小勤:他就是工作忙,但只要礼拜天有时间,就带着我们去玉渊潭、动物园、紫竹院,还去颐和园、北海,一到礼拜天就得商量“咱们去哪”。出差回来一定就是给每个孩子都买玩具,每个孩子都不一样。

记者:给您买的都有什么?

吴小勤:反正有一次给我买了个跳的鸭子,上弦,嘎啦嘎啦地蹦,我觉得最不好了。我就给拆了,他为这事儿差点跟我发脾气。

记者:那个最不好,那什么好啊?

吴小勤:我这是鸭子,吴卓那个是黄的推土机,我妹妹的是个油灯,底下是油、里边是两个电池,那个灯是彩色玻璃,一点,满屋子都是花的。

吴小勤:谁要是考试考得好,放假了就领着去,也买文具,也买玩具。

为鸭子和推土机怄气的孩子们,已陆续成为了爷爷奶奶。几十年里,生活的残酷来得一视同仁,他们互相支撑着直面小家的变故、健康的意外乃至经济的负担,就像他们的父亲,从没有被艰难摧毁。唯一实名使用社交媒体的二儿子,细细记录着插队往事,从未公开写下父亲的名字;以“别人不知道我爸爸是谁”为荣,大概是吴运铎的子女们今天最大的默契。

吴小勤:反正这么多年,单位里有时候吃饭,领导说这是谁的孩子,我就不说话了,没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可说的。他是他,我是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黄华英:都是这样。

吴小勤:家里人都是这样。

“他是他,我是我”,是这样,却也不尽然。吴小勤脸上的风霜和坦然,明明全是父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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