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汪曾祺:世界先愛我的,我不能不愛它

1997年5月16日,在汪曾祺的苦苦哀求之下,醫生終於勉強同意他用茶水稍微沾沾嘴唇。在得到醫生准許之後,久病纏綿的汪曾祺像是一下子來了精神般,興高采烈地招呼女兒:

“給我來一杯碧綠!透亮!的龍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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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等龍井送來的時候,老頑童汪曾祺已經在悄咪咪間離開了,享年77歲。這個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純粹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的“抒情的人文主義者”臨了還用了一種俏皮的方式,跟他一直嬉鬧的世界,做了最後道別。

直到今天,當我們再讀起汪曾祺的時候,仍然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因為他的文字裡總能找到剛好和自己不謀而合的感動。如果你閒來無事時,不妨讀一讀汪曾祺;如果你過得不開心時,我勸你一定要讀一讀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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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難得有情人

很多人都喜歡汪曾祺文字裡透出的恬靜和溫暖,卻很少有人知道汪曾祺直到他生命的最後數年間,才真正意義地過上了安穩的生活。

汪曾祺在自己73歲生日那天,自撰一副聯語:往事回思如細雨,舊書重讀似春潮。白髮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憶兒時。我想在汪曾祺回味的如細雨般的往事裡,有自己的故鄉——高郵那如網密織的河澤,有從十四五歲開始就顛沛流離的求學生活,但更多的,一定是自己跟髮妻施松卿在昆明共事時日日朝夕相處,每每結伴同行的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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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雖然出生在一個傳統的舊式家庭,但父親對他一直奉行的都是寬鬆教育,從小“吊兒郎當”的汪曾祺就這麼稀裡糊塗地以第一志願考上了赫赫有名的西南聯大,並在那兒認識了自己的命中註定——施松卿。(確定是真的“吊兒郎當”嗎?)

“嘻嘻哈哈”的汪曾祺在西南聯大讀書期間經常逃課,連朱自清先生的課都敢逃,而面對這位頑皮卻聰穎的學生,朱先生也只能苦笑著說一句:“他連我的課都不來上。”

和汪曾祺不一樣的是,出身馬來華僑家庭的施松卿家境優渥,舉止談吐落落大方,在校期間也一直都是外文系鼎鼎有名的才女。

多年以後,當汪曾祺的女兒問及父母年輕時候的愛情故事時,施松卿說:“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著長衫,一點樣子也沒有,外文系的女生誰看得上?”女兒追問道:“那你怎麼看上父親了?”施松卿臉上瞬間洋溢起少女般的微笑:“他不一樣,我一眼就看出他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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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配佳人的故事古來就有,在西南聯大畢業後,汪曾祺和施松卿一起在昆明當地建設中學共事的那段日子,成為了他們彼此定情的契機。

汪曾祺的筆下開始頻繁出現施松卿的影子,當時的雲南昆明物資匱乏,但小姐太太們之間都謠傳著吃蘿蔔能美容的說法,而愛美的施松卿每次下班回家都會拉著汪曾祺一起去買蘿蔔,但汪曾祺卻固執的認為,施松卿的美才不是吃蘿蔔吃出來的,就是越來越好看,越來越水靈。

戰爭年代的婚禮遠沒有如今這麼多繁文縟節,在打定決心在一起後,汪曾祺跟施松卿挑了個陽光不錯的日子,兩個人換上新衣,拍了結婚證,汪曾祺蹬著自行車,載著心愛的女人穿行在大街小巷裡,暗暗慶祝著彼此人生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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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到晚上,汪曾祺才帶著愛妻跑到恩師沈從文家,一進門就對恩師說:“我們結婚了,這是我的妻子施松卿。”

汪曾祺很狂,狂到在他眼中只有三個文人——“魯迅、沈從文和孫犁”,但再狂的汪曾祺在妻子面前,都像個小貓一樣乖巧。

有一回施松卿文思泉湧,想寫個遛鳥的文章,深諳此道的汪曾祺還是在妻子面前瘋狂顯擺自己的見識,說得唾沫橫飛,眉飛色舞。被說得寥無興致的施松卿杏眼一瞪,勒令汪曾祺寫一篇遛鳥的文來看看,並警告說:汪曾祺,你別狂。地無一畝,房無一間,住著我的房子,你還怎麼著?”灰溜溜而去的汪曾祺,隔了好幾天,乖乖交上了一篇稿子。

對於施松卿來說,汪曾祺是平淡歲月的著色劑,人生因汪曾祺的出現而精彩;而對於汪曾祺來說,施松卿是顛沛流離生活的指明燈,人生因施松卿而變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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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老夫妻,風雨同舟數十載,經歷了近代以來的一系列重大事件變故,感情仍然日久彌堅,當真讓人生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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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味是清歡

之前在網上看到有人問:“該如何開導抑鬱症患者?”有人在下面評論說:“你可以送他一本汪曾祺的美食文合集。”

汪曾祺的美食文章,字裡行間都透著遮掩不住的煙火氣,而支撐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行走的,不正是那些世俗的迷離煙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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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江蘇高郵的汪曾祺,他的筆下有很多江南美食的描寫,從選材到外形,從味道到做法,汪曾祺的文字就像是一隻若即若離的小貓爪子,一遍又一遍撓過你酥癢難耐的內心。

都說山河遠闊,人間煙火,這世上唯有美食與愛不能錯過。汪曾祺筆下頻繁出現的,很少有登堂入室的大菜名角,更多的是街頭巷尾,俗世人家的日常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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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高郵在他的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記,所以汪曾祺臨到端午佳節的時候,就寫下了那篇著名的文章——《端午的鴨蛋》,在文章中汪曾祺還貼心地給大家指出吃鴨蛋的指南:

總宜切開帶殼,黃白兼用;不可存黃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末了,汪曾祺還吐槽了一下北京的鹹鴨蛋:我在北京吃的鹹鴨蛋,蛋黃是淺黃色的,這叫什麼鹹鴨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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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吐槽是汪曾祺的標籤,因為吃過的美食夠多,所以他每每吃到不符合自己心意的東西時,都會吐槽,然後花費心思地去一遍遍嘗試,用心去還原一道屬於得體的美食。

行到昆明時,汪曾祺就寫下了文章《米線與餌塊》,不遺餘力地在文中闡述各種米線的做法,如果你讀過這篇文,一定會忍不住流口水。

汪曾祺尤愛吃豆腐,吃遍天下美味的他晚年因病被醫生要求忌口,不服氣的汪曾祺自己給自己打氣:“幸好有天下第一的豆腐,我還能鼓搗出來一桌豆腐席來的,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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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郵鴨蛋,到湖南臘肉,到北京豆汁兒,再到昆明米粉……但但凡是汪曾祺吃過好吃的東西,他都小心翼翼地記錄下來。

就像是在蒐集離散人間的煙火氣一樣,這個小老頭兒把所有中國人內心的柔軟,都勾引了出來。

蘇軾說人間有味是清歡,蘇軾走後,也只有汪曾祺一人真正踐行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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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皆是好去處

聽過這樣一句話:所有未曾去過的遠方,都是素昧平生的故鄉。一生顛沛流離的汪曾祺雖然也會想起兒時在老家高郵的美好童年,但此後數十年間顛沛流離於中華大地上,也未曾見半點不適應。

不僅如此,在那段波瀾詭譎的歲月裡,汪曾祺被錯誤定性,工資驟降,房子被收,只能長期住在妻子的單位宿舍裡,小小房間裡擠著一大家子人,但樂天派的汪曾祺也沒有因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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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一生不改自己天真爛漫的性格,再苦難的歲月對於他而言,都只不過是刀砍東風,無關痛癢。多年以後,當汪曾祺再回憶起被下放的經歷後,在文章《隨遇而安》裡這樣寫道:“我當了一回右派,三生有幸,要不然我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墜入煉獄的人,仍然熾烈地相信光明,這本身就彌足珍貴,而汪曾祺就是這樣一個人。

儒學大師馬一浮說: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見過大場面的汪曾祺,就是個尤其喜歡草木的人,

他寫過梔子花,還為梔子花鳴不平:“我就是要這麼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管得著嗎?”他寫過山丹丹,聽著老堡壘戶給山丹丹算年齡:“山丹丹,長一年,多開一朵花,你看,十三朵。”

無論走到哪裡,無論是何境遇,汪曾祺總能迅速在生命的不知名角落裡,發現別人看不到的美。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這個世界先愛我的,我不能不愛它。”

每個人的一生其實都是一場旅程,很多人都抱怨自己經過的地方總是滿目荒蕪,而汪曾祺卻用人生在告訴我們:江湖皆是好去處。

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會因為你的感受而變得不一樣,真正眷戀人間的人兒,永遠都不會絕望與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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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5月16日,這位被賈平凹稱讚為“修煉成精的老文狐”溘然長逝,只留下了一卷又一卷瀰漫著塵世煙火的文章,供後人慰藉。

汪曾祺的恩師沈從文臨終時說:“對這個世界,我沒什麼好說的。”

我想汪曾祺想說的話,可能都已經寫在了中華大地上那些大街小巷的吃食裡,都已經藏在了俗世人家們日日升起的炊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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