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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看《少年的你》時，我是從開場開始哭的。
當那個艱難爬出校園欺凌的受害者，在成為大人以後，靜靜地說著：“This used to be a playground”（這裡曾經是個樂園），我淚如雨下。
電影裡將playground傳神地翻譯成“樂園”。
沒有錯，當我們踏入校園之前，大人們說：“那是你們的樂園。”當我們成為大人時，我們也會感嘆：“那是我們的樂園。”
但是，樂園是同一個，卻在不同人的心底裡留下不同的記憶碎片。就像這部電影告訴我們的那樣——在一些孩子的心目中，那裡，是一個破碎的樂園。
1
那些被人欺凌的TA們
小鑫說話細聲細語，是個愛哭的男孩。
其他男孩子覺得他跟自己不太一樣，就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做“鑫美女”。
他們輪番去撩撥“鑫美女”，笑得肆無忌憚，彷彿是在圍觀一個不會笑，只會哭的小丑。
“鑫美女”哭點低，所以他們不需要有肢體侵犯就能得逞。但他們從未曾意識到，這也是校園欺凌。
曉峰是班裡年齡最小的孩子。第一次被欺凌，是在一年級的時候。
曉峰的一隻鞋被扒掉，在空中拋來拋去。當我趕到現場時，只看見人群正中央哭泣的曉峰，和一隻被扔得七上八下的鞋。
再後來，曉峰的書包被人莫名其妙地扔到垃圾桶；下課從走廊經過，不知道被誰推一把，絆一跤……這一次，大家沒有語言侮辱，而是直接付諸行動。
趙真的行為習慣極差，喜歡沒事兒朝別人吐口水玩。一般情況下，只要他捱了打，準是因為他把人家惹毛了，收穫了一頓胖揍。
時間久了，趙真彷彿被貼上了一個“欠打”的標籤。班裡那些不好惹的男孩子，甚至是女孩子，動不動就找個由頭對他拳打腳踢。
可是趙真偏偏是那種羞恥感較低的孩子，他把別人對他的欺凌當成是玩耍，把打在身上的拳頭當成是邀約。
浩宏身材瘦小，說話時近乎靜音。課堂上，我曾經鼓勵他將答案喊出來，但是他喊破了音，也只有周圍同學聽得見。
他是真正被男生們堵在牆角“收拾”過的孩子。據學生舉報，他多次被堵在教學樓的角落裡，有時候被舉起來扔在地上，有時候被逼迫做一些違背意願的事情，甚至是替他們背鍋。
可是，浩宏總是默默的，他從來沒有找我告過狀，就連被欺凌後的哭泣，也是靜音的。
這些，是我所見過的被欺凌者中，很少的一部分。
他們可能很普通，可能是你每天打招呼的鄰居家孩子；是你在等紅綠燈時，斑馬線上那個剛剛放學的孩子；是那個公交車上，坐在你旁邊低頭玩玩具的孩子。
是的，每一個普通的孩子，都可能會因為各種理由，最終變成被欺凌者。
他們有的身材肥胖，被罵是“母豬”；有的滿臉青春痘，被路過的同學吐口水；可能是早戀搶了人家的男朋友；可能是家境太差或者太好，或者口音奇怪被罵“滾回火星”，甚至有的只是因為學習太好，遭人妒忌……
原因太多，以至於被人欺負好像沒有理由。當然，他們擁有同一副神情——懦弱和忍受。這樣可能看起來很好欺負。
一個人，只有在小時候，才會有鏤心刻骨的痛。他們稚嫩的肩膀還未長出鎧甲，一不小心，就遭受永久喪失自愈能力的傷口。
2
那些欺凌別人的TA們
第一個帶頭叫小鑫“美女”的男孩是張宇。他不是問題學生，學習成績優秀。他在班裡人緣很好，同學們都挺喜歡他。
我猜，正是因為他在班裡的號召力，才會在他第一次叫小鑫“美女”時，獲得了大家的一呼百應。
他的形象，與《少年的你》中魏萊的一部分人設很像。在崇尚精英教育的家庭裡，原生家庭只限於給他們學業上的支持，從未教育過他們對人該有什麼樣的共情力。
所以，當他肆無忌憚地給別人起外號時，從不知道他以為的玩笑，實則是一種傷害。自從被叫“美女”之後，小鑫的種種行為越來越女性化。
張宇，學霸的人設，卻因為自己不懂分寸的行為，間接摧毀了另一個本可以無憂的童年。而這樣由學霸帶頭髮起的校園霸凌，其實很容易被忽視，也是處理起來最棘手的一種。
在搶曉峰鞋的時候，周凱是鬧得最兇的一個。
周凱一家由近郊的農村搬來城市上學，家庭教育嚴重缺失，學習成績極差。被周凱欺負過的孩子，幾乎遍佈了全班大多數。
他像電影裡那個跟在魏萊身後的“打手”女生，玩世不恭，未來暗淡。他們以欺負別人為樂，以別人的眼淚，作為助長自己威力的滋養。
他們毫無同情心，對於別人的痛苦從未有所感受。
如果把別人弄傷被老師叫家長，他們幾乎都是不由分說，先是把孩子一腳踹倒，撲到臉上一頓猛抽。
他們在學業上或許永遠見不到希望，將來步入社會，要麼當個混世魔王，遇到比他更壞的，就淪為被人欺負的對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學生們似乎把“罵趙真”當成是一件政治正確的事情。
班長曉潔成為了引領者，你看，這又是一起優等生帶頭的霸凌。她會在各個場合，以各種名目辱罵趙真，有時候會動手班裡同學在她的帶領下，也紛紛效仿。
趙真犯了錯誤，他們就像是要替天行道一樣懲罰他。他們以“給班級丟臉”的名義，對他進行無休止的指責。
他們以為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情，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畢業之後幾年，趙真從此消失，再也沒有跟其中任何一個人聯繫過。
他們根本沒有看見，趙真的嬉皮笑臉，帶著多少傷痕。
鼓動大家把浩宏舉起來扔在地上的那個人，是曉峰。沒錯，就是那個被扒掉鞋子的孩子。
鬨鬧的人群中，曉峰不再是那個被圍在中間哭泣的受害者，而是這一場欺凌事件的主謀。當他長期生活在他人的欺凌之下，人生觀和是非觀逐漸坍塌。他原本的善良被邪惡一寸寸踐踏，最終成為了那個施暴者。
他像是電影中，那個求生欲極強的小渺。在霸凌團伙中，他岌岌可危的安全感，是建立在他也一同參與各種欺凌事件之上。
父母總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校園欺凌的受害者。可是，假如孩子成為了一個欺凌者，去踐踏別人的尊嚴，我們又會好受多少呢？
在上面這幾樁例子中，最讓人心情複雜的是那種由所謂的好學生主導的霸凌，他們在班裡從來是正面典型，這種一呼百應的影響力甚至很大程度上是老師賦予的。
這樣的霸凌，最終只會帶來成倍的傷害，無解的傷害。這樣的傷害，哪怕真有一個易烊千璽，他也不知道能怎麼救你。
3
作為旁觀者的千千萬萬個“我們”
十五歲那年，我穿著姑姑給的一件舊棉襖去上學，一個男生說我剛剛從垃圾堆裡撿了一件衣服，同學們哈哈大笑。
後來，我每天在校門口把棉襖脫掉，忍著嘲笑，忍著眼淚，忍著冷，忍著痛，只盼著冬天趕快過去。
一個女生跟男生打鬧時把我的眼鏡弄碎了，周圍人說，誰讓你要戴眼鏡？活該！
我剛買了一天的電子詞典，拿到學校的當天就被偷了。周圍人說，你有錢買就不怕丟啊！自己不收好，活該！
我被壞男生從樓梯上推倒，人人從我身邊經過，躲著我，沒有一個人來扶我。
他們都是校園欺凌的旁觀者，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走近我。孤獨感和恥辱感一天天吞噬著少年的心，自卑的影子像是幽靈，直到現在，還會在脆弱的時候偷偷地飄出來。
高中時，同班一位優等生的英語書，被人扔進了倒滿紅墨水的桶裡。
當她把那本血淋淋的書從水桶裡拎出來時，我們都嚇呆了。看著女生絕望地哭泣，我們沒有人說話。
我想安慰她，可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默默地幫她擦拭溼噠噠的英語書。
同桌女生因為留了一個奇怪的髮型，被全班嘲笑是二傻子。她當時沒有惱怒，只是笑嘻嘻地還嘴說他們是大傻子。
可是，我卻在夜自習後，看到她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大聲背單詞，桌套溼了一大片。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說別理他們，那些人嘴裡都是垃圾。
可是，她狠狠地把我的手甩開，後來再也不理我，也不再理任何人。
做老師後，班級的欺凌現象讓我深惡痛絕。
我無數次開班會，恐嚇那些欺負人的孩子。我說趙真犯錯的話，只有我可以教育，其他人沒有資格。
我努力保護那些弱者，請曉峰他們上臺發言，表達自己的痛苦和絕望，以求用孩子們和我自己的眼淚，喚起那些欺凌者內心深處的良知。
我舉行了“保護神”認領活動，請那些常常欺負人的孩子，每人認領一個常常被欺負的孩子，做他們的保護神，保護他們不再被別人欺負，意欲引導他們升騰起作為強者的責任感。
曾經，我無力改變被欺凌的現實。如今，當我成為校園欺凌事件中，那個可以試圖解救受害者的角色時，我也時常感到深深的無力感。
小孩子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他們做事不懂分寸。就像電影里老警察提到的那個案子——孩子們一拳一拳地打死了男孩，可最後，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人是可以這樣被打死的。
我只盼望這些小學校園裡的孩子們，不要成長為電影中那些揹負著傷痛和邪惡的少年。
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被過早地灌輸給了幼小的孩子們。就像老警察問鄭警官：“你沒欺負過別人，那你總被人欺負過吧？”
可是，無論是成為哪一種人，他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都瀰漫著陰溝裡的腐臭。即使抬頭仰望星空，看到了閃爍的希望。但他們的校園，都將不再是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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