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伊始，一個胡茬稀疏的中年胖子看著不遠處的舞臺，四面燈光明弱相間，從特寫鏡頭中，能看得出他的一臉疲態，這個和世界抗爭了很久的男人眼中透出微弱的柔軟。

在鳥巢開發佈會的想法或許來源於某個網友在微博上對他的奚落：你那麼有本事，去鳥巢開發佈會啊。於是，他來了，並在發佈會現場輕描淡寫地道出了這段小故事。

2018年5月15日，羅永浩站在鳥巢的舞臺上發佈錘子科技的新品，其中很大的篇幅用來介紹那個“讓人嚇尿褲子”的TNT。

這次發佈會之後，他將迎來至暗時刻。《燃點》恰好記錄了他在鳥巢短暫的高光時刻。

《燃點》的導演關琇說：沒瘋到一定程度的人，不會來創業。沒瘋到一定程度的人，也不會拍創業的紀錄片。

創業是小眾的藝術。正如《燃點》海報中所寫，這是一部正在發生的創業史。影片在2019年1月份上映，距離影片拍攝，不足一年的時間，鏡頭內外卻已經是兩個世界。

ofo的創始人戴威曾經紅極一時，他是時代造就的創業神話。90後，3年時間，價值百億，這些標籤無數次地出現在媒體報道中。ofo也被包裝成國產創業標杆被大肆宣揚。

從零到身價百億，戴威用了3年。而從巔峰跌落谷底，只用了不到6個月的時間。

2018年3月之後，ofo便再也沒有收到過融資。2018年9月，鳳凰起訴ofo拖欠貸款，12月，用戶圍城，ofo在金融中心的總部圍滿了人，據傳當時的ofo已欠下10億未退款押金。時至今日，或已達40億。

去年12月，法院對戴威做出了限制消費的判決，不能購買車房，且無法出行。26歲成神，27歲成灰，戴威在不到5年的時間裡體會到了旁人幾輩子都不曾有過的跌宕。

創業的世界裡，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創業者或許是這個時代最難記錄的一群人，他們和我們的時間流速不同——或只一夜，一將功成，萬骨皆枯。

“那時候是想過自殺的”

熟悉羅永浩的人都知道，他以剽悍著稱。最早在新東方任教的老羅就積累了許多擁護者，之後離職創辦老羅英語培訓學校、牛博網，又帶頭維權，砸西門子冰箱，和方舟子在網絡上對戰……他似乎總是能在生活中處於不敗的地位。

然而，從2012年宣佈踏足手機圈開始，步步為營。

18年末，錘子科技被大面積凍結資金。時至今日，羅永浩已經辭去錘子科技的法人和董事長職務。換言之，

不在乎輸贏的老羅這次確實輸了。

潮漲潮退，一代君王一代臣。老羅犧牲在創業路上，但錘子科技這家企業還在繼續。

2019年10月31日，堅果手機又將迎來新品。此前羅永浩已經在微博上表明過堅果此次的新品和自己毫無關係，一度曾為了自己的企業“想到過自殺”的老羅，這次要旁觀著與自己再無關聯的堅果手機發布新品，內心又會是怎樣的複雜。

23歲的傅盛帶著三四百塊錢來到北京，剛來不久，他就因病住院了。

就在住院期間，他認識了一個病人。這位病人需要做器官移植手術，大概需要40萬左右的錢，但在我國，進入器官移植流程後，醫保就不管報銷了。

沒有辦法，病人找來了身邊的所有親戚朋友，包括自己初中的兒子，簽了一個借款協議，大概的意思是，

如果無法還清40萬的貸款，就要等兒子長大後繼續還。

字都簽完了，但最後這位病人還是沒有選擇手術。傅盛當時便問他原因，那位病人說，手術要40萬，終身的抗排異還得要40萬，太多了，算了吧。

傅盛回憶，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觸動。當時傅盛的父母在南方做生意，整個家庭欠債幾十萬元，但他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幾千元。“我看著那個病人，就好像看到我的未來一樣。我很擔心家人怎麼辦。我得幫他們準備足夠的錢。”傅盛說，這是他全部的原動力。

papi醬本名叫姜逸磊，從小在上海長大。在鏡頭裡，她嘻嘻哈哈地對著我們說：好多人以為她很有錢，好幾億，哈哈哈……

剛畢業的時候，papi醬和我們很多人一樣，迷茫，四處找尋機會，四處碰壁，又因為外形條件不如其他人，在演員的這條路上根本連腳都踏不上去。期間她試過很多工作，試著做導演，試著寫劇本，但都不成功。

最窘迫的時候，也是青菜麵條對付好幾天。

“你想想我媽都60了，6樓，她還能爬多少年6樓，我還是想先給我媽把這房子換了吧。”爆紅之後的papi醬依然揣著一般人的夢想，給家人換棟房子。

一旦走上創業這條路，好像就陷入了無休止的焦慮當中。即便在外界看來，你已經足夠幸運，足夠成功。鏡頭裡的papi醬在自家逼仄的小房間裡看著窗外：你看那的房子多好啊，帶馬路的小區啊，哈哈哈……

《燃點》中最特別的一個人，要屬安傳東。

電影中，安傳東站在田間地頭，遙望一片枯黃的農田。在所有《燃點》的14位創業者中，他是最草根，哭得最多，過得最不好的那個人。

誰是安傳東？

他揹著雙肩揹包，遊走在繁華的北京城。相比於其他已經有了一定積累的創業者，安傳東更像是某個小公司的業務員。電影中他操盤的項目叫“跨界美食家”，具體是做什麼的，

在鏡頭中，他面對經緯創投張穎的疑問，也沒能說清。

在他身上，我看到的是真正底層創業者的窘迫。

繞不開的階層思考

影片的最後，安傳東關了公司，回到了河南老家。他向做農民的父親借了14.8萬給員工們發最後一筆工資，並且表示自己不會放棄創業夢想的。

這一舉動，讓安傳東收到了來自網友的大面積惡評。許多人說，他是想用創業走捷徑的機會主義，也有人說，他就像自己身邊認識的那些白日夢想家，與其帶著暴富夢，不如踏踏實實工作。

他說自己最開始的想法是做一家公司，到美國敲鐘。而現在，他想的是做一家公司，賣給BAT。

2007年，安傳東跟隨父親一起來到北京打工，每天累死累活的幹活，最後包工頭帶著錢跑路了。他和父親站在天台上給包工頭打電話：

你要是不給錢，我們就跳下去。

所有關於安傳東的鏡頭，言行舉止，都透露著骨子裡的自卑和強拗出的自信。他的創業項目在拍攝期間就宣告失敗，面對張穎的質疑，他對著鏡頭說“他只是否定我的項目，並沒有否定我這個人”。

這個看起來與“成功”氣質無緣的年輕人，曾經以高於680分的高分被中國人民大學錄取。對比他的鄉村出身而言，學生時代的安傳東，必然是家人親戚口中為之稱道的模範兒子。

大三，他進入搜狐實習。資源優勢，讓他聽了很多商業名人的演講，那段時間的經歷為他打開了一座新世界大門。於是，畢業之後，本可以不太費力進入大廠工作，安傳東選擇了創業。

也許不選擇創業，他就是月薪兩三萬，出入高級寫字樓的標準精英——罵他的人和誇他的人，都是因為這一點。

寒門再難出貴子，這個冰冷的論調在近些年正在一點點變成現實。如果安傳東出生在優渥的家庭，或者只是小康以上，也許不會有那麼多人對他的創業故事惡言相向。

在海邊長大的朋友給我講過這麼一個故事，如果網裡有兩三隻螃蟹，那它們很有可能爬出去逃跑，但如果網裡有許多螃蟹，那大可不必擔心，只要有某隻螃蟹向上爬，下面就一定會有其他螃蟹把它拉下來。

比階級固化來得更早的是人心的固化。

為什麼你一個農村小孩非要幻想著創業成功，老老實實工作不好嗎？說這話的人，認為能找到不錯的工作，已經是上天對寒門貴子的饋贈了。

貧窮是原罪。窮人家的孩子，從出生就會有一種緊迫感，你的人生幾乎沒有容錯度，為了生活，你最好是比別人優秀一點，努力一點。但是，你不可以奢求特別優秀，因為追求得更高，承受的風險必然也更大，別忘了，你的人生很難承受風險。

同樣是90後，戴威經歷了創業的波峰谷底，但已然青史留名。安傳東和戴威相比，兩個人初始資源不同，初始心態也不相同。

安傳東曾經在一刻發表過演講，他說，不能用窮人思維創業。這是他五六年以來用血淚和奚落換回來的教訓，但這點對於“戴威們”來說，也許從出生就做得到。

我為什麼要單獨花費筆墨去寫這樣一個草根創業者。因為心寒，是真的心寒。

幾乎所有談及創業二字的人，都會說創業是跨越階層的最短途徑，創業也常常和夢想一同出現。不客氣地講，創業二字也許是我們當今時代事關夢想的最具象體現。

創業應該更像是屬於成年人的“可選擇的高考”。它理應平等，至少在人心之中。

但我們現在常常可以聽到：家裡什麼背景啊，就創業。這種感覺就好像，你父母不是本科生，所以你不配參加高考。

韓國電影《寄生蟲》中說：窮人身上有一股自己都聞不到的氣味。的確，不過也許並不是聞不到，就算聞得到，又能如何呢？

我從不鼓勵熱血：談及夢想，十有九悲

電影中徐小平說，這樣一個機會輩出的時代，所謂階層固化和拼爹都是扯淡。

伴隨著激盪的BGM，我還是很難被這樣很燃的話打動。

機會輩出嗎，或許是。從過去市場單一的形態，我們已經發展到了多領域開花，這麼看，機會的確是越來越多。同時，發展到現在，前幾波紅利已經讓不少家庭都完成了原始積累，但那些沒在紅利期佔到便宜的家庭，他們的孩子所面臨的挑戰只能是越來越大。

電影裡的安傳東，應該這麼一直創業下去嗎。這個答案不是外人能給的，雖然我在之前寫了那麼多正向的話語，也依然不敢妄下論斷。我只能說，假如我是安傳東，也許三四年前我就已經放棄創業了——但我沒辦法說這種做法就是明智，而不是苟且。

如果是藝術作品，每個人都喜歡推到極致的熱血，崇尚“不信命”，痴迷“我命由我不由天”。

周星馳在採訪中被問道，為什麼當年不在《喜劇之王》中給尹天仇一個圓滿的結局，鼓勵小人物。周星馳說：我真的不敢講，我是從小人物過來的，但可能只是運氣好，再重來一次的話，誰又說得準呢。

我問過身邊創業的人，包含一些已經有了一定成就的人，他們大多表示：千萬別創業。

對於創業的人而言，總會有一種錯覺，就是到了某某時候，我就能清閒了。事實上，對於很多人而言，一旦走上這條路，就永遠沒有這個時候。

papi醬說，創業之後，很多事都是被推著在往前走；羅永浩說，特別難熬，但大部分時候心裡是開心的；戴威的小黃車，直到今天也還存在著；安傳東在電影最後，又開啟了新的創業項目，並在18年底，獲得了800萬投資……

做最好用的手機是情懷是夢想，想實現階層躍遷也是夢想。談及夢想，

十有九悲，剩下的一個，已經痛到麻木了。

但我確信，敢談夢想的這十個，一定統統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