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窮遊徒步美國的日子

多年前我窮遊美國，揹著帳篷，沒有駕照，拼車Road Trip，住Camping Ground，也就是露營地。

美國的營地，有免費的，也有貴達二十五美元一天的。營地可以停一輛車，搭幾個帳篷，分攤下來，一個人幾美元。

有些營地偶爾會有黑熊光顧，還有熊吃人的記錄。黃石公園人道處死了幾百只接近人類的熊，以保護遊客安全。

露營被熊吃掉的概率不到萬分之一，遠低於走路被車撞死的概率。儘管如此，半夜三更帳篷外面的一點點聲音都會讓人毛骨悚然。

在美國野外看過二次熊。在優詩美地看到一隻小熊趴在十幾米高的樹上。在黃石公園看到一群人用望遠鏡圍觀千米之外的一頭棕熊，肉眼看去，根本分不清那是熊還是野牛。

拍攝《徒手攀巖》的傢伙，就在我們眼前的酋長巖研究攀巖。那時候，我們正懶洋洋坐在草地，啃著漢堡，看他們攀巖，沒人跟他們爬。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總有些人是咱們望塵莫及的。

離開優詩美地後，有人跟我說：攀巖的一個都沒摔死，玩滑翔傘的剛摔死一個。

從惠特尼山到死亡谷，我都習慣住帳篷。唯一一次沒在睡覺前找到宿營地，是一號公路遇到塌方路阻，只能坐車上過夜。那是一段懸崖路。既然進退不得，就安心下來，靜聽半夜的海濤。海濤的聲音，從極震撼的低頻，一直延伸到細微的高頻，有無數細節，比HiFi音箱發出的錄音要豐富的多。

沿著陡峭海岸，穿過溪流和橋，看海鷗飛，聽海豹吼，看人們滑水衝浪，曬著明亮太陽，吹鹹溼海風，觀賞海邊的多肉植物。一邊是山，一邊是海和礁石。這是美國最美的海岸。

2、中國的黃金海岸

中國也有酷似一號公路的黃金海岸——浙閩海岸。最美的一段，北起石塘，南止霞浦。

彎彎曲曲的岸，疏疏落落的島。竹竿林立的紫菜園，到黃昏疏影斜橫。

看漁船、塗灘，看勞作的漁夫。看古漁村，看石房子，看村村都有的媽祖廟。

坐一條略帶腥味的小船，在紫菜園的叢林中穿梭，拉一網零碎的海魚帶回家。

霞浦和石塘，都是低調的漁村。它們今天的人氣，是攝影愛好者炒出來的。

拿個相機，按照民宿老闆提供的攝影指南，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按下快門。即使是剛學攝影的菜鳥，也可以拍出令人驚歎的美片。

風景就在那裡，收入眼睛或相機，請便。

中秋節我在霞浦遊玩幾天，果然名不虛傳，密密麻麻的，遍地都是“攝影民宿”和“攝影基地”。

這場景，讓我想起當年狂熱喜歡攝影的時候，手裡有膠片單反，有數碼單反，有4x5相機和一大堆黑白膠片，甚至還有一個結實的捷信五系碳纖三腳架。

現在，我只用手機拍照。這不是返璞歸真，而是沒興趣折騰了。我揹包裡沒有相機，沒有三腳架，沒有單反鏡頭。

我對攝影不再痴迷。在霞浦和石塘這種地方，最美之處，自有無數人拍下來給你看。

我的揹包不再是國家地理，也不再是小鷹和多特，而是最最普通的城市雙肩包。

裡面沒有登山杖和帳篷。沒有南針和哨子。沒有手持GPS和衛星電話。更沒有一卷登山繩。

我的手機裡再也不裝ozimap和oruxmaps，也沒有“六隻腳”。這些軟件我都忘了怎麼用了。

我不再是驢行揹包族。

我曾想一個問題：為什麼很多喜歡驢行的人，卻會愛上民宿？揹著帳篷住在荒山野嶺，和躺在精緻優雅的民宿過超級腐敗的生活，這是多大的落差！

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無論住帳篷還是民宿，終究都是對城市喧囂生活的逃離。搭帳篷“暮宿黑山頭”，是把自己徹底融入大自然，迴歸玄黃洪荒。而民宿，是把唯美和文化推到極致，打造終極的夢幻居所。

3、夢遊石塘

去過霞浦，就開始夢遊石塘。石塘原本是無名漁村，因在中國大陸最東邊，2000年，很多人到這裡看千禧年的第一縷陽光，一夜成名，成為網紅景點。

石塘被稱作“畫中鎮”，並沒有歷史事件，也沒有文物遺址，那就是個適合看風景、拍片子、畫寫生、談戀愛的地方。

李白夢遊天姥山的時代，沒有相機和互聯網，所以他夢得很離譜。在互聯網時代，大家都會先找攻略。

攻略其實不是好東西，誰看電影都不會喜歡劇透，可是大家旅遊都先找攻略，越詳細越好，真是奇怪。攻略細了，想象空間就沒了。

所以，我還是少看點攻略，多做白日夢去想象一下石塘美景。

石塘古鎮的特色，就是石頭多。石房，石巷，石臺階，礁石海岸。站在岸邊，遠處是漁船，更遠處是島嶼和太平洋。

若是雨天，雨點會在石路上砸出一個個水泡。即使撐著雨傘，海風也會把雨往斜了刮，讓你全身溼透。

若有颱風，會有巨浪拋起幾米高的浪花，會有震撼的巨響和遊人的驚呼。

十月的日子，應該適合寫生。天不太熱，太陽不太烈，風也不會吹翻畫架。背個畫板出去，找個合適角落，安安靜靜畫一天，周圍偶爾會有幾個圍觀的遊客。

若是不會畫畫，那就背個三腳架去，再當一次攝影青年。拍視頻，自拍，拍夜景，拍銀河，三腳架都有用。也可以帶古老笨重的尼康D2X過去，重溫昔日令人著迷的操控手感。

當然也可以什麼都不帶，只是牽著戀人的手，享受默契和溫馨，把自己變成畫中鎮的一部分。

石塘靠近溫州。從溫州過去很近，從上海過去略遠。遊石塘時不妨順便去一下雁蕩山，或去雁蕩山時順便去一下石塘。

湊巧的是，我剛說去石塘，就有一個群友說她在那裡有一家民宿，名字叫“棲衡石舍”，若是去石塘可以住她那裡，若是群友去，還可以打折。

看了一下她貼的圖片，棲衡石舍的裝修，屬於“糖水片”風格。

所謂糖水片，就是那種色彩構圖美奐絕倫，卻沒有哲學思想深度的作品。大多數人喜歡的風景畫和婚紗照，都是水片。

有人說：痛苦出哲學家，憤怒出詩人。那就把憤怒留給詩人，把痛苦留給哲學家吧。人民不需要深刻，大眾熱愛的幸福人生，就是糖水片。

我當過驢友，知道遠方是什麼。我寫過詩，知道憤怒是什麼。我還很犀利，很深刻，可是這些不是幸福。

我要的幸福，是糖水般的日子。

十月近了，天氣涼了，據說大雁也南飛了。我抬頭看看天，沒看到大雁，只看到不太藍也不太灰的天空。

石塘的天，應該比上海更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