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敲的門
扣的越輕
無數個日夜，他淺扣文學的大門，卻誤入了電影的夢途。
從鍊鋼廠工人考入中戲，再從中戲導演系畢業生成為國際影帝，一路上野蠻生長，落腳花開。
他參演的作品曾獲威尼斯電影節、柏林電影節及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
賈樟柯、張藝謀、陳凱歌，以及拿過奧斯卡最佳導演的岡薩雷斯都對他讚不絕口。
他的名字至今不為大眾熟知，偶有觀眾聽說，還曾誤以為是韓國人，但他演過的角色卻歷歷在目。
他是《妖貓傳》中變幻莫測的瓜翁，《引爆者》中冷酷無情的程飛，《于成龍》中剛正不阿的于成龍，《白鹿原》中善惡難分的白孝文。
他的名字叫成泰燊（shēn），一個被譽為“如河流般沉穩”的演員。
01
1971年，成泰燊出生在山西交城縣的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一名鍊鋼工人，母親是家庭婦女。
於彼時的成泰燊而言，安穩一生，似乎就是他的命運。
然而時代變幻無常，隨著社會的逐漸開放，多種多樣的思潮與文化湧進當時的中國。
在龐雜豐富的文化浪潮中，少年成泰燊迷上了文學，找到了為之奮鬥一生的方向。
墨色的文字在成泰燊心中埋下了種子。
中學時期，興致勃勃的成泰燊給文學雜誌投稿，期望能夠一鳴驚人。
但事實給了他沉重一擊，等待回信的他從期盼到焦慮再到失落，似乎被命運開啟的大門，又在一點點掩合。
初中畢業後，成泰燊努力考上了高中，目標是跨越大學的校門，繼續自己的文學夢。
此時的成泰燊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未來雖然遙遠，但也十分明晰。
就在他埋頭苦讀之時，命運和他開起了玩笑。
高二那年，父親從鍊鋼廠退休，隨即要求成泰燊接班他的工作。
在那個為“鐵飯碗”爭破頭的年代，一份待遇不錯的鍊鋼廠工作具有足夠大的吸引力。
縱使懷揣大學夢的成泰燊心裡有萬般不願，也終究抵不過生活的現實與父親的苦口相勸。
於是在十八歲那年，成泰燊前往太原市的鍊鋼廠工作，投入一個與書本完全不同的世界。
鍊鋼廠的工作辛苦且危險，成泰燊每天需要穿著厚厚的牛仔服，以抵抗工廠熔爐幾千度的高溫。
那是成泰燊最朝氣蓬勃的年紀，他每天至少要吃八個饅頭加兩碗麵條才能飽腹，日子如同鐵罐中的鋼水滾燙而兇猛。
宿舍、食堂、工廠三點圍成一個閉環，將成泰燊的文學夢緊緊困住，閉環中度日，失意又悵然。
有開弔車的工友不小心掉進鐵罐裡，除了一縷白煙，什麼也沒留下，這件事將閉環劈開了一個口子，成泰燊說，他從此學會了珍惜生活。
因為珍惜生活，他想要繼續追尋自己的夢想。
02
鍊鋼廠的工作雖然辛苦，但待遇還算可觀，加上工作地點在太原，讓成泰燊有了體驗不同生活的機會。
“就像現在家長給小孩報各種學習班的勁頭一樣”，成泰燊給自己報了各種各樣的興趣班，舞蹈、素描、話劇，凡是感興趣的，他一個不落。
每天清晨四點起床，在太原霧氣還未散盡的街道跑步，一跑就是二三十公里，然後再去上班，下班後直奔文化宮。
他還在拼命地尋找出口，就像多年後電影《一代宗師》裡說的那樣，“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年輕時的成泰燊不知道這些道理，他只知道當生活不滿意時，就要去改變它。
為了徹底改變生活，成泰燊去了北京，打算報考中央戲劇學院，但不停地參加興趣班讓他囊中羞澀，剛到北京時，窘迫的他住過地下室，還睡過立交橋，兩張報紙往地上一鋪，就是他的容身之處。
不久後《阿甘正傳》問世，電影中阿甘母親說，“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麼味道”。
成泰燊最終如願考入中戲，就讀於表演導演混合班，但做演員並非他的夢想，他只是覺得，“只要能靠近文學，我就開心，就去努力。導演系畢竟離文學還近一點”，原來考中戲只是他的權宜之計。
無論如何，對於成泰燊來說，這一顆巧克力是甜的。
在中戲的四年，嗜書成性的成泰燊終於找到了歸宿。
他幾乎天天往隔壁寢室戲文系的同學那裡跑，找他們要書單，然後拿著書單去圖書館找書，每天泡在圖書館裡。
那時中戲每晚十一點熄燈，成泰燊是導演系中唯一一個點著蠟燭看書的人，他後來說，自己把一天掰成兩天用，四年的中戲像是讀了八年。
臨近畢業，忙著讀書卻很少接戲的成泰燊一時找不著工作。
有一天他的同學從西安返校，告訴成泰燊西安電影製片廠在招人，讓他去試試。
第二天清晨，那位同學怕成泰燊路途不熟，想再叮囑他兩句，結果推開成泰燊寢室門一看，發現他早已經跑到西安去面試了。
機會有翅膀，需要人去把握。
就這樣，成泰燊應聘進了西影廠導演室，後來說起這件事，他笑著說，“有機會肯定還是要去爭取嘛”。
人是自己幸福的創造者。
03
在西影廠工作三年後，成泰燊得知了電影《海鮮》招募男主角的消息。
電影導演名叫朱文，頗具個性，早年和竇唯及“魔巖三傑”等人一起組過樂隊，後來成了編劇和作家，一直以文學青年自居的成泰燊視他為偶像。
成泰燊決定去參加試鏡，但並沒有想到命運的轉折點正向他悄然襲來......
本是想去見見偶像的自己，被意外選定為電影的男主演，朱文告訴他說，自己憑直覺看出成泰燊能夠演好這部戲，他還告訴成泰燊，“你將來能成為一個大演員”。
果真如朱文所說，成泰燊演好了這部戲，並拿到了法國南特國際電影節影帝的榮譽，獎項的含金量不低，但由於影片在國內被禁止上映，加上幾乎沒有媒體報道此事，成泰燊成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影帝。
拍攝電影期間，朱文曾勸告成泰燊，讓他不要隨意接拍電視劇，好好在電影裡琢磨演技。
長年對於文學的涉獵也培養了成泰燊獨立的思想，他不願趨炎附勢，只想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既然自己不適合做一個作家，那就好好做一個演員，一個好好演戲的大演員。
拍完《海鮮》後的那幾年，成泰燊當真一部電視劇也沒接，每年只認真拍一部電影，這段時間裡，成泰燊的演技雖然得到了提升，但卻因為接戲太少而囊中羞澀。
他的同學們大多豪車豪宅相伴，他卻連買房付首付都困難，那時同學們一起吃飯，介紹成泰燊時總說，“這是影帝，世界上最窮的影帝”，成泰燊豁然一笑，笑聲中滿是辛酸的味道。
成泰燊在現實的艱難中頑強地活著，直到他遇到了賈樟柯。
當年在中戲時，成泰燊有時會跑到北影去蹭電影看，久而久之，就認識了在北影讀書的老鄉賈樟柯。
後來成泰燊在《海鮮》中的表現，令賈樟柯十分驚訝，從那時起，他就決定要讓成泰燊出演自己下一部電影的男主角。
2004年，成泰燊出演電影《世界》男主角，導演是賈樟柯，女主角是趙濤，他們三人被圈內稱為“山西製造”鐵三角。
電影被送往威尼斯電影節參展，成泰燊和觀眾們一起在影院觀看影片，影片結束後，觀眾們自發起立鼓掌，成泰燊一人坐在觀眾之間傻笑。
那一年，他獲得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男演員提名，成為中國男演員中藝術成就最高的一位。
在黑暗中摸索了三十多年後，成泰燊終於等來了黎明。
04
但黎明到來之前，還有一段最難熬的黑暗。
參演《世界》的名利雙收，讓成泰燊體會到了成功的快樂，為了能夠維繫自己的成功，他開始不停外出交際。
燈紅酒綠之下，名利如同泥沼，觥籌交錯之間，談笑有如寒光。成泰燊發現自己不能認真拍戲，更難以安心生活。他痛苦萬分，甚至有了輕生的想法。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生活紛亂而迷離。成泰燊能夠在窮苦的日子裡安然自處，但他無法面對自己的追求被現實輕易擾亂。
這時候拉成泰燊一把的，正是他鐘愛的文學。
他想起了自己從小在書中看到的那些故事，以及那些在困苦中不曾熄滅鬥志的作家，心中的塊壘才逐漸消去。
後來他又讀到了《金剛經》，經文裡的智慧有如醍醐灌頂，成泰燊終於釐清了自己的內心，他開始戒菸戒酒戒肉，幾乎斷絕與外界的所有交際，換回了內心的平靜。
在家休養一段時間後，成泰燊接拍了電視劇《狼毒花》，在劇中飾演地委書記“甄一然”。
由於對於文學的喜愛以及對錶演藝術的嚴格要求，成泰燊之前接拍的大多是文藝片，文藝片受眾較少，他的成名度也一直難以拔高。
而“甄一然”這個角色讓成泰燊真正被觀眾熟知，那時他去飯館裡吃飯，有不少觀眾認出他後叫他“甄書記”，那是他第一次在外被觀眾認出。
同年，他主演電影《左右》，影片中有不少吸菸的鏡頭，為了準確體現人物情緒，戒菸兩年的成泰燊還是拿起了香菸，最後因為吸菸過多，嘔吐過好幾次。
成泰燊換來的，是柏林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的提名，以及他的偶像，奧斯卡最佳導演獲得者岡薩雷斯的青睞。
2009年，成泰燊受邀參演岡薩雷斯執導的電影《美錯》，與他一起前去的，還有男演員羅晉。
拍攝過程中有件趣事，由於影片要求講西班牙語，成泰燊和羅晉每天在片場拉著化妝師練習，但兩人的發音老是和化妝師對不上，這令他們十分苦惱。
敬業的兩人於是花了更多時間學習西班牙語，直到拍攝任務將近結束他們才發現，那個化妝師是個意大利人。
作為一個優秀的演員，語言的難關沒有影響成泰燊的發揮，在影片中和他飾演對手戲的，是當年在威尼斯電影節影帝爭奪中擊敗成泰燊，此後獲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哈維爾.巴登。
面對這樣優秀的演員，成泰燊拿出了最好的狀態，他想，“不能給中國演員丟人”，他也的確做到了，巴登和成泰燊拍完一場對手戲後，抓起成泰燊的手放在胸口，對成泰燊說，“能跟你合作，我無比榮幸”。
成泰燊終於一步步地走向了黎明，天亮了。
05
《美錯》後來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提名，而已經在影視界具有一定成績的成泰燊，也在慢慢走向自己事業的高峰。
2017年，在主演了電視劇《天地民心》，參演電影《左耳》之後，成泰燊主演的電視劇《于成龍》播出，正面角色總是千篇一律，反倒是反面人物發揮空間更大，可成泰燊飾演的于成龍你看過就一定會落淚。
由於題材以及受眾的原因，這部電視劇並沒有在網絡上引起太大反響，但這並不影響該劇獲得高達2.16的收視率，以及在央視連播四輪的待遇。
有人問成泰燊如何看待這部劇的成功，他回答說，“我覺得於成龍有點像我自己”，答非所問的回答背後，體現著一個演員為戲著迷的執著。
在剛扮演完被評論家們稱讚為“史上最佳的于成龍”之後，成泰燊又接拍了電影《引爆者》，飾演片中的大反派，靠自己極強的專業能力，支撐起角色的巨大轉變。
和他同場飆戲的還有影帝段奕宏和王景春，以及影后余男，在他們之間，成泰燊是名氣最小的那一個，卻也是表演最為到位的那一個，被人們稱為“戲妖”的段奕宏也感嘆說，“成泰燊是個了不起的演員”。
再之後，成泰燊在《琅琊榜之風起長林》中扮演老奸巨猾的墨淄侯，在《妖貓傳》裡飾演大師高僧惠果，與他搭檔的明星像走馬燈似地流轉，他則安心地做著綠葉。
經歷過人生浪潮的跌宕起伏後，成泰燊守得雲開見月明，他不再渴求名利，他只想演好自己的戲，那是他認為自己應該做也想要做的事情，揚名立萬，不如朝夕為人。
安靜地做一片不耀眼的綠葉，也能開出花來。
06
不久之前，電視劇《人民的正義》正式開機，成泰燊將在劇中扮演一個重要角色，等到該劇播出時，一直不為大眾所熟知的成泰燊或許將迎來真正走紅的時刻。
對於他來說，這是他從藝二十多年來應得的榮譽。
成泰燊剛進入中戲不久時，他和同學跑到隆福寺的書店去看書，像小孩喜歡糖果一樣，書架上的書讓成泰燊挪不動步子，他想把書抱回寢室據為己有，又奈何囊中羞澀。
這時他想起書裡孔乙己說的話，讀書人的事不算偷，何況拿的是書。
於是他揣上幾本書拔腿就跑，書店的員工在他身後猛追，成泰燊慌亂之中一路落下了不少書，最後只剩下一本《許三觀賣血記》。
書中寫著這樣一段話，“在時代和個人的種種不幸中，我卻看到了生活的種種幸福。酸甜苦辣是食物的味道，喜怒哀樂是生活的味道”。
成泰燊一路走來，嚐盡了生活的百般滋味，終於找到了品味生活的方式。
生命以及不息的慾望將一個靈魂煉為永恆，懷著熱愛與希望活著的人，終究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天地。
因此，像成泰燊這樣的演員，值得被更多人關注，不只為他所扮演的角色，更為他在生活中閃耀出的厚重光輝。
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在生活的喜怒哀樂之中，獲得堅實的幸福。
閱讀更多 淘漉音樂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