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浪漫的體質》第一場戲,我就知道我只能舉手投降,乖乖追劇了。
三個女人,一個男人,懶散地癱在沙發上吃零食、看“我愛你來你愛我”那種劇。樣子非常像廢物的我和我的廢物室友,散發著一種看似很空虛的氣質,其實是不幸天生一副就算再努力,也看起來在狀況外的廢物神情。
電視裡扯著你儂我儂臺詞的男女,是[極限職業]裡那對炸炸雞炸出愛情的不靠譜刑警,好像又演了個看起來就不太靠譜的愛情劇。
C位女子真珠正好是個編劇,看到這肉麻的臺詞,就忍不住職業病發作,對著劇裡兩人的“我愛你”進行深刻反思:
“說了‘我愛你’,就是美滿結局嗎?換個角度想想,說‘分手吧’,以後就不用再見面了,往後會覺得幸好這麼快就分手了,也很美滿啊。”
姐妹寒珠也就是懶懶地搭腔:反正是電視劇嘛,以“我愛你”做結尾,也還蠻不錯的嘛。
【反正我也就看個樂呵嘛,管你愛誰又要和誰分手。
真珠也就很隨意地回答,也好啊,“我愛你”這麼好,那就一次性把“我愛你”說完吧。
接下來的一幕鬼斧神工:包括這幾個主角在內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張張臉,直直地望向鏡頭,無感情地朗誦:“撒-朗-嘿-喲。”
一連串根本不認識的大臉盤子,突然緊緊盯著你,說我愛你,令人頓時想回嘴:“臥槽你誰?”
彷彿整部劇的“愛”,都已經在全劇開場的五分鐘內說完了。
這感覺蕩氣迴腸:
以後再也沒有“我愛你”了。
以後再也沒有愛了。
沒有人愛你。
只有人要跟你分手。
想到這之後在整部劇裡,你可能只能看到酣暢淋漓的分手橋段,想想之後就能看足端起水杯潑渣男渣女一臉水的鏡頭,激動到搓手手呢。
按照這一段的原則,搞不好全劇終的那句臺詞,正好就是“分手吧”。
太真實了。完全脫離俗套,拒絕雞湯,勇敢承擔作為成年人的風險,喪得讓我充滿了面對生活和再寫一篇推送的勇氣。我知道我要活下去,只能追完這部劇了。
▼
越往下看,越確定,《浪漫的體質》充滿了這樣,令人通體舒暢的喪,看完比清掉宿便或寫完一篇稿子還解壓排毒。
人設就真實到舒暢。
女主角之一真珠,夢想是當走花路的大編劇。但實際上呢?
她拖拖拉拉又藕斷絲連的戀愛,終於下決心結束了,但說分手的是自己,怎麼感覺快要死掉的,還是自己呢。
工作上,歪打正著進了名編劇的工作室當助理,但這個名編劇就像你的老闆,覺得你就算連續工作到第二天早上,也還是在偷懶佔她便宜。
很窮很社畜。就像黃曉明一樣真實地教育我,我覺得沒有用,老闆覺得才有用。
女主角之二寒珠,著名校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偏偏遇上了一個令人好奇的男人,她隨口一句“喜歡搞笑的男生”,他轉身就零基礎去參加搞笑劇團。這也過分會撩了叭。
被撩到的姐妹們,睜開你們的雙眼:寒珠意外懷孕,與他結婚生子後一年後便離婚了,他提的,因為他“想要變得幸福”。寒珠愣愣地問,那我的幸福呢?對方一臉迷茫:“寒珠啊,你的幸福,為什麼要來問我呢?”
雖然他很渣,但是像《回家的誘惑》裡世賢一樣,渣得好清醒好有道理,我需要這種渣男的毒打。
女主角之三恩靜,你最欣賞的那種獨立女性,遭遇上司性騷擾,提溜著棒子就要揍他;辭職單幹就去拍自己最想拍的紀錄片,再難搞的採訪對象也沒氣餒過。按雞湯的套路,這樣的人一定會成功收穫幸福的吧?
對,成功了,票房大賣,成了億萬富翁,還在這個過程中收穫了愛情。
但愛的男人絕症死了。啊什麼名啊利啊,只讓人更空虛而已。恩靜眼前總會出現他,還同空氣中的他對話。就這樣,外人看起來,她平時還挺正常,可自言自語起來,痴痴傻傻的跟《情深深雨濛濛》裡的可雲似的。
從人設上,就這麼戳穿了殘酷的現實喪的本質:
你為工作的努力,老闆看不見的(或者看見了也覺得不夠努力);
你覺得愛情是歸宿,但渣男(或渣女)覺得你何去何從,關我屁事呢,別窩在我這裡下蛋;
就算你得到了真愛,你愛的人也會死的,就算你發了財,也會覺得錢沒什麼用,還會害你有錢買更多好吃的,長更多的肉。
真珠寫的劇本,名字叫《30歲了會好起來的》,但是你看《浪漫的體質》,怎麼看怎麼像《30歲了一切還是依然的喪呢》。
▼
它的喪,又不光來自於真實,又是因為有一點點脫離真實,把平時想說又不敢說的真心話講出來。
這部劇的喪,是一種“超真實”。
幸福生活的模板是,按時結婚生子,成家立業,收入穩定,家庭穩定,名曰愛情與事業雙豐收。
我們被逼著這樣生活,不管你想不想,如果不這樣,就會遭遇別人同情的目光,讓人像吃到蟑螂一樣不爽,又不能說。說了沒人信,反而更加同情你“口是心非”。
但《浪漫的體質》竟然把我們腦中想的大實話都說出來了。
面對愛情,超真實。
開篇的“分手了也很好”理論。對啊,成年人不一定那麼需要戀愛啊。“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就給我很多很多的錢”還不夠真實。更真實的是,別給我很多很多的愛,也不一定要給我很多很多的錢,只要能給我留半晌清靜,別來煩我,就謝天謝地。
“你的幸福為什麼要來問我呢?”沒有人可以救你,愛情也不能,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面對工作,也超真實。
比如那些好為人師的老闆。真珠的作家老闆,就表示我以前都是認真聽作家說話,絕不插嘴,吸取的東西,都成了身上的血和肉。
真珠卻嘀咕道:“我定時去獻血,也想減減肥。”
天吶有誰在監控我腦子裡的彈幕?誰要稀罕老闆給的血和肉啊。
後來的一幕更絕。作家帶著真珠去見導演,導演卻拒接作家的劇本,說話也傲慢不遜。作家一怒之下,決定擺老資格,像你氣急敗壞的老闆一樣,她決定“作為前輩給你一個勸告”。
噁心人的話還沒出口,只見對面的導演開始耍賴,捂著耳朵吐著舌頭說“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勸告”。
此刻你就同真珠一樣,心悅誠服地覺得導演真是偶像啊,把你這些年吞下去卻消化不了的狗屁忠告,全當場嘔出來了。
偶像!
當然一切也有代價,當被作家開除,真珠也耍賴,躺在地上說什麼“除非你從我身上踩過去”。
然後作家真的從她身上踩過去了。
成年人的代價,真不是一句“騙你就是小狗”就可以帶過去的啊。
面對自己,也那麼超真實。
真珠和男友分手後,街邊的奢侈品包包突然開口對她說話,這該死的消費主義產物,說得天花亂墜:愛情不值得啊,愛情是大騙子啊,只有我才是真實的,擁有我吧。
不得了了,我也有點信了它的邪。
那還說啥啊,想買就買啊,真珠偷妹妹的存錢罐,也要把包買下來。
雖然平日裡覺得買買買有點Low,但這一系列操作,有點過分忠於自己的感受了吧。
真珠被開除了,就回家去跟麻麻“撒嬌”:媽你幹嘛要生我?
媽也不甘示弱:那你幹嘛要出生?
——我出生是因為媽媽生了我。
——那我生你是因為你要出來。
——那既然都要生我了幹嘛不把我生得好一點?
——那既然你都要出來了怎麼不準備好一點再出來?
說得對!千錯萬錯都是我自己的錯!太解壓了!
這嘴炮打得人神清氣爽。誰沒有過嚷嚷著啊啊啊啊我為什麼要出生啊我媽為什麼不打招呼就生下我啊我為什麼沒有投胎在皇室家庭啊。
來吧朋友們,真實情況是,你幹嘛不做好功課再投胎啊,不要再為你的投胎失敗找藉口了loser!
朋友們,讓我們承認吧,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了,不要相信什麼雞湯或童話了,喪才是宇宙間的唯一真理。沒什麼“全世界都來幫忙”,全世界不給你添亂都夠謝天謝地了,能為你負全責的,只有你自己。
▼
《浪漫的體質》的編劇兼導演李炳憲,是[陽光姐妹淘](豆瓣8.8,位列Top250)的聯合編劇,今年初,在韓國大爆,觀影人次超千萬的[極限職業],也是由他編劇並導演。[極限職業]是韓國第18部觀影人次超千萬的電影,也是繼[7號房的禮物]之後,第二部達到這個紀錄的喜劇片。
回頭看李炳憲這兩部爆款電影,不難發現,這種有點脫離現實的超真實,這種令人通體舒暢的喪感,是他一直以來的風格。
[陽光姐妹淘]裡,朋友們就和大部分發小一樣,記不清來由的,就失散了。
等再相見的時候,最有錢的那個會得絕症,想做韓國小姐的會成為坐檯小姐,想做作家的要坐在家裡受婆婆的氣。跟《浪漫的體質》的命運走向,不謀而合。
[極限職業]裡,刑警小分隊希望通過臥底炸雞店,抓到毒販。
結果呢,毒販當然是抓不到的,炸雞店倒開得大紅大紫,掙到了一大筆錢。
他的故事裡,命運總是南轅北轍, 讓人啼笑皆非。你想來什麼,就偏偏不來什麼;你想要的就算來了,也會很快失去。
現實生活也就是這樣的,活著活著,莫名其妙的,就劈叉了。
喪的本質就是,世界不會按你想象的運轉,這很唯物。
但是他故事的結局,雖然一切沒有像主角夢想中的一樣發展,人也還是喪喪地活著。
但這麼喪喪地活著,好像也蠻好的。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還是能收穫意料之外的感動。
▼
我越來越愛看喪劇喪片,越喪越治癒。
看到雞湯片我就煩心,不僅僅是因為它們套路,更因為它們好像在向我宣傳某種教義,許諾我如果怎麼怎麼做,明天就一定會好的。
但是如果明天不會好呢?如果我只是為了明天會更好的許諾而活著,那麼一切沒有變好的話,又要怎麼活下去呢?
生活又不是理想環境下的定量實驗,控制變量就能保證達到某種實驗結果。
不然怎麼解釋,世界上還有墨菲定律這種東西呢?
所謂“只要有變壞的可能,那它遲早會發生”。
喪片則告訴我,屁嘞,你以為你少看一部沒營養的劇,就能修煉成莎士比亞嗎?醒醒吧。但是如果你不是莎士比亞就不活了嗎?
欸?好像也不是啊。
即使得到最壞的結局,我也不後悔活過這一回啊。即使沒有那些甜美的夢境,那看起來很好吃的大餅,我還是會努力葛優癱著。
這不就是苟且偷生而能把苟且寫成詩的慫蛋人類嘛(如無雷同,特指我)。
我真需要這種抽打啊。
喪,其實是一種英雄主義。它告訴你生活不會變好,十分耕耘,也沒準只有一分收穫。
作為成年人,該承擔一些變壞的風險,努力不是因為前方有成功相誘惑,而是因為,這件事情,就算失敗,我也還是要去做。
就像第一集片頭他們正在看的那部劇的片名:《即使你的人生是烏雲我也愛你》。可以送給喪喪的自己。
而且它總還是給你一點點甜頭,讓人心情熨帖。
我活著,好像不是因為雞湯許諾給我的明天,就只是因為,家裡還有一包很好吃的火雞面,我得回去下面,再打兩個水煎蛋。
《浪漫的體質》第一集結尾,真珠突然發話,像是有了人生領悟:
那樣不也很好麼?不要回首過去,不要擔憂未來,我們就集中於現在的危機吧。當被問到是什麼樣的危機呢?真珠答:“我想吃泡麵。”
想吃泡麵而吃不到,就是眼下最大的危機了。那麼就去下面,就去大晚上吃一碗肥美的泡麵,明天又是一個可愛的大胖丫頭。
真珠說,這個程度的危機,輸多少次都無所謂,想擁有這樣幸福的人生。
理想的情況是,快樂和痛苦,都小小的。
我也很想活在李炳憲的劇裡,命運也許神神叨叨,偏執狂般地非要讓墨菲定律成真,你不想來什麼,它就偏要來什麼。
但是我總會發現,雖然一切想得到的,都不會實現,但喪裡喪氣的命運,總會塞給我另一些東西啊。那些東西里,還有幾件還蠻好的,比如泡麵。
有人非要來灌雞湯,強行宣傳人生道理教我做人的時候,我至少還可以我不聽我不聽啊。
別聽他們的,按你想要的方式活著,就算失敗。
能達到這種治癒程度的劇,請給我來一打。
閱讀更多 看電影週刊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