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到三亞,打開高德導航,選用“步行”模式,導航執拗地顯示:步行路程過長,建議採用其他出行方式!
好吧,還是選“駕車”模式。這一次導航顯示,北京到三亞的最短路程:2892公里!
5年前,時年27歲、雙腿殘障的權鵬,僅憑雙手滾動輪椅,從北京到三亞,滾了3年,滾出4765公里旅程,比高德導航推薦的最快路線多了1873公里!隨後,他再次上路,從三亞滾到四季如春的昆明,歷時半年。
自2018年5月2日首次抵達昆明,至今他仍停留昆明。昆明並不是終點!
很多人猜想,或許是陽光明媚、鮮花常開的昆明留住了他。
當我問不免俗套問他同樣問題:“為什麼留在昆明時?”
他原本堅毅的眼神,流露出些許陰鬱,不過僅一瞬,便又談笑自如。
他特別認真地告訴我:“我想用自己的經歷和經驗,幫助更多和和我一樣曾經非常無助的輪椅者。這一路走來,我到訪過83個城市,在這83個城市中,昆明無障礙公廁做得最好、設施也最齊全!四季如春的昆明應該是輪椅者的天堂!”
權鵬17歲時因病脊椎受損致半癱,他在家躺了8年才重新進入社會。27歲起,權鵬幾乎成了殘障輪椅者心中的英雄。因傷病致殘的輪椅者數量究竟有多少?我並未查到具體數據。但在全國各大城市,處處可見的無障礙公廁、無障礙通道,都表明這個群體的數量不小。
在這個群體裡,無論是因病、因傷或是先天導致雙腿失能者,他們互稱“輪友”。
在很多輪友心中,權鵬如英雄般存在。
不僅如此,不少年輕輪友的父母,都很敬重權鵬。就在雲南師宗,一位雙腿失能的男孩子,足足在家裡躺了13年,父母所有勸說一概不聽,不願出門。可當他第一次遇到權鵬沒多久,他願意出門了!去年5月,他還參與權鵬在昆明小範圍組織的輪椅比賽!他現在是個樂觀向上的男孩!
這位孩子的媽媽提起權鵬,每一次都是感激涕零。
在這個和平、溫暖、陽光明媚的當下,其實就在昆明,在很多地方,不僅僅是身體殘疾的孩子,還有一些身體健康、四肢健全的孩子,當他們遇到一點點問題時,很有可能一擊即潰,再也站不起來(這裡指精神)。
除了分享權鵬的勵志故事,我還想通過權鵬告訴更多人,沒有雨傘、沒有雙腿的權鵬都跑得那麼好!條件優越的我們,有更充分的理由比權鵬跑得更好!
折翼17歲花季
今年9月底,第一次遇到權鵬,源於在昆明舉行的一場小型沙龍。
當時,他在分享他從北京到三亞的滾輪行,分享他和一幫輪友共同組建的“滾酷”經驗。
自信的笑容、堅毅的眼神,再加上碩大的腦袋、輪廓分明的五官、黝黑的皮膚,如果他站起來,一定是現場男士中最帥氣的。
但是,他一直坐著,就坐在輪椅上。雖身陷輪椅,如此自信的他,讓我十分好奇:身體殘缺的他,究竟蘊藏著多少能量?
第二次遇到權鵬,已經在他的辦公室了。二三十平方的辦公室,會客桌椅、茶具以及7臺電腦,顯示著這是一個“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的迷你公司。
而他,就是這裡坐鎮指揮的老大。彼時,他尚未招聘到一名員工,故員工位置空空如也。
和我聊著他的過往時,他陽光燦爛、笑聲朗朗,彷彿在講著別人的故事。
這個看上去40出頭的滄桑男人,今年剛剛32歲。
出生於1987年9月的他,17歲以前,一直是個陽光、健康、好動的男孩子,和天下絕大多數的男孩一樣,愛運動、愛打籃球、活力無限。17歲時,一場疾病奪去了他健全的雙腿,摧毀了他的心智。他在家裡足不出戶、整整躺了8年。很長一段時間,當夜深人靜時,他總是以淚洗面,他只想一個問題:怎麼才能離開這個世界?
當然,拯救他的,是他視為偶像般的媽媽。“我的媽媽太偉大了,她用無私的愛救了我。”提起遠在甘肅隴西縣老家的媽媽,權鵬有些激動。
在甘肅隴西老家,權鵬的家其實是最普通甚至是貧困的家庭。“為了治我的病,媽媽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掏空了”。直到權鵬離開甘肅隴西老家到北京前,他家裡唯一一件傢俱也是家裡最值錢的,是權鵬媽媽花了2000多元給他買的電腦,“如果能把電腦當家具的話!”
就是電腦,為權鵬重新打開了一個世界。通過網絡,他認識了很多和他一樣的輪友,結交到會吹葫蘆絲的朋友。權鵬也學會了葫蘆絲,他學會的第一支葫蘆絲曲子名為《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2年,權鵬在當地找到第一份工作,那是一個電話銷售的工作,800元月薪。微薄的收入可以幫襯家裡和忙碌不停的媽媽了。電話銷售嘛,用嘴不用腿,權鵬可以輕鬆應付。
2012年,這一年時間裡,權鵬忙碌而快樂。
也就是這一年,他萌生離開甘肅老家到北京找工作的想法。結果肯定是媽媽的千般阻撓。
媽媽心疼權鵬,覺得只有在老家,才能更好照顧他。
不到長城非好漢
權鵬去意已決,無人能阻擋。他鍛鍊身體,學會做飯,學會照顧自己。
2013年,帶著媽媽給的3000元錢,權鵬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遠行。
到北京第一個月,權鵬滾著輪椅四處找工作。在網絡上投了上百份電子版簡歷、現場手寫了50多份簡歷後,權鵬終於找到了一份“電CALL”客服工作,底薪2800元+銷售提成。
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夥子,和數以萬計的北漂一樣,在北京工作、生活。
工作之餘,他在北京一些人行天橋上賣傘,在網上開網店賣衣服。三項進賬累加,收入還不錯。
只要有時間,他用手頭的積蓄,跑遍北京各大醫院尋名醫為自己治病,他想重新站起來。
直到所有醫院醫生親口告訴他:他不可能站起來了!
他依舊忙碌。
有一天,他想到中國還有句流傳已久的老話:不到長城非好漢。是啊,在北京這麼久,他竟然沒去過一次長城。
對於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去北京郊外的長城其實很簡單,開車或者坐公交車,就很OK啦。而他,若要去長城,只能選擇滾輪椅。即便如此,他可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他準備著,等待時機。
2013年7月,一個週末,逢權鵬雙休,帶著充足裝備,他“踏”上去長城的旅程。
這一天,他乘坐去往長城方向的地鐵,最後一站下車。即便如此,地鐵末站距離長城還有30多公里。滾著從老家帶來的醫用輪椅,傍晚6點多,他才趕到長城景點附近。
景點已關門,附近找不到住所。當然,他早有準備。晚上,就在附近銀行ATM小房間裡,他用帶來的帳篷度過漫長一夜。
次日一早,他如願登上長城,他在心裡吶喊:“我是真正的好漢!”
返城的路,滾輪椅,坐地鐵,再滾輪椅,他回到自個小家,已經很晚了。第二天,照常上班。
讓他開心的是,去往長城的途中,因下雨受了風寒的他,並未發生預想中的發燒。在這之前,他從未有過連續65公里的輪椅行程;在這之後,他覺得自己還能更行。
正是這一次長城之旅,又一次讓他萌生了到處看看的想法。“長城,我都爬上去了。其他地方,我也可以!”
立志滾遍中國
於是,他開始立志,有生之年將滾遍中國。
在北京的日子,他依舊忙碌,忙著上班、兼職。
2013年到2014年,在北京的人們,無論是早上,還是下班途中,甚至很晚的時候,當步行路過北京某個人行天橋時,可能會見過一位坐著輪椅賣傘的年輕人。這個人,就是權鵬。
利用有限閒暇,權鵬為自己準備遠行的行囊,包括資金、帳篷、睡袋,以及所有他覺得旅途中需要的東西。
出發前一段時間裡,權鵬學會在戶外生存的各種技巧。
而後,制定遠行目的地,就選三亞了。他曾經規劃過,北京到三亞的距離為3000多公里,若按30公里/天的行程計劃,他預計到達三亞,最快是啟程100天后。其實,就算慢些也無所謂,邊玩邊走,邊走邊玩,就當送給自己的一段旅行而已。
走之前,他還準備了面小旗子,上書“怒放之行,滾遍中國”,為自己立志。
2017年8月31日,提前向公司辭了職的權鵬,出發了。
3年時間,他從北京滾到三亞
計劃遠沒有變化快。
一個坐著輪椅的人,僅憑雙手滾動輪椅行遍天下的想法,即使是現在,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絕對不會相信的。
出行首日,從北京到河北廊坊,60多公里的路程,權鵬花了近20個小時。
第一天的心情,除了激動,就是興奮。回憶出行首日的心情,權鵬記憶猶新。
一路上,他那面鮮豔的紅旗,吸引不少人注目。總有人問他:“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在回答了無數遍後,在一個路過的小鎮上,權鵬給自己重新做了一面紅旗,旗子最上端加了“北京,三亞”,意思就是:從北京來,到三亞去。
獨自滾了1000公里後,權鵬完全適應了這樣的旅程。用力的雙臂,不再有痠痛感;夜宿的戶外,權鵬喜歡上平整而安靜的地方;獨行的時候,他不再有恐懼和擔心。
在每一個停靠休息的地方或是村落,權鵬就會四處打聽和自己一樣的“輪友”。大家相互加油鼓勁,而後,權鵬踏上下一站。
在浙江麗水市雲和縣,權鵬找到了多年前他在網上認識的輪友。那是一個和他一樣同樣是雙腿癱瘓的朋友,他有著嫻熟的葫蘆絲技藝。就是通過他,權鵬葫蘆絲技藝大增。
當他“站”在這位朋友對面時,這位朋友激動不已,簡直不敢相信!
就在這裡,權鵬停留了半年,治病訪友、療養身心。
從北京到三亞的漫漫長途,權鵬因為途中生病而住了4次院,再加上每次出院後的疲軟恢復期等等。這都是讓權鵬旅途時間受阻的主要原因。
“醫院的醫生有沒有告誡你,你這樣的狀況,獨自出行非常危險、風險很大?”我好奇地問他。
“不會。去醫院看病,我只對醫生說自己的病狀,醫生對症治病嘛。”權鵬貌似非常輕鬆的言語。
其實,像權鵬這樣因骨瘤壓迫骨髓導致雙腿癱瘓的患者,泌尿系統併發症是常見病之一。
所謂久病成醫,多次治病經歷,讓權鵬慢慢知曉並熟悉自己的身體、病情。一路上,遇到相同經歷的輪友,權鵬就和他們分享自己的經驗。
“行走”中的權鵬,成長著,成熟著。
最終到達海南三亞時,已經是2017年的8月31日。從北京出發到三亞,3年時間過去了。
這一段長長的旅程,權鵬滾出了4765公里。
“這一路的費用,你怎麼解決?”我小心詢問。
“有自己的積攢。在深圳時,我還在阿里巴巴拍的片子裡做了一主演,有一筆收入。收入還不菲哦!”他非常感謝一路遇到的好心人。儘管他從不願接受別人的現金饋贈,但在路上,還是會有人悄悄塞給他錢,然後悄悄離開。
在後面的路途中,他會把這樣的饋贈,給同樣需要幫助的“輪友”。
在海南三亞,權鵬待了3個月。
這3個月的時間裡,他也在思考,是繼續滾下去,還是就此停步。思量很久,他決定繼續滾。
“思想有多遠,就能管多遠!”他戲謔說道。
他學會的第一首葫蘆絲《月光下的鳳尾竹》,提醒了他,應該去雲南。雲南,在他心裡,那是個神奇而美麗的地方。
他又一次定下行程,到雲南的首站選昆明,而後,順著雲南到四川,最後的終點是拉薩!
從三亞到昆明,滾了半年
2017年11月,權鵬離開三亞,開始踏上滾往昆明的旅程。
離開三亞前,他原計劃路線如是安排:三亞、南寧、貴州、昆明,再到成都,最後的終點站:拉薩。
地處雲貴高原、海拔1800多米的昆明,對於從小就生活在平原的權鵬而言,實在是太高了。
回憶這幾年的滾輪生涯,從貴州到雲南的路程,權鵬承認特別難。
在貴州和雲南交界處的黔西南,一段海拔落差1000畝、長度27公里的路程,還雨水不斷,權鵬足足滾了2天。讓權鵬頭疼的不僅有海拔落差,還有起起伏伏的上坡、下坡,對於輪椅者,的確是段艱辛的旅程。
但是,也就是這一段來往昆明的路上,他收穫的美景,數不勝數。
2018年4月,權鵬途經羅平,想看羅平美麗的油菜花。沒想,當時的羅平過了油菜花盛開的時節。儘管如此,權鵬還是找到了觀看大片油菜花的最佳位置,默默看了好一會。那金黃的油菜花,開在他心裡。
難以置信的是,從宜良到昆明主城,權鵬原本有三條路可選,但他選了最難走的晉安古道,就是那條聞名全國的宜良68道拐。
那條有著68道拐的道路,很多人都去體驗過。開車、騎行,那絕對是種刺激!
對於權鵬滾著輪椅上行,我真心覺得,這是個偉大的創舉。
這也是權鵬出行以來最難走的道,沒有其一。“這條古道全部由一塊塊有縫隙的古磚鋪築而成,相鄰兩塊古磚的縫隙有一指多寬。這也意味著,每過一塊古磚,我都得使最大的勁!”無疑,這一道道一指寬的縫隙形成的小坎,讓權鵬消耗了大量的體力。
僅在這條68道拐上,權鵬耗時10多個小時。
2018年5月2日,權鵬正式到達昆明市區。
在官渡古鎮,繼三亞齊聚後,來自全國各地的輪友再一次相聚,為他慶賀。
鮮花盛開的昆明留住一顆漂泊的心
留在昆明的日子,充實而幸福。
這個鳥語花香、四季如春的城市吸引著他。
他原計劃休整一段時間,繼續向前。
是輪友的召喚,讓他停了下來。
在昆明這段日子,他發現,昆明的無障礙公廁和設施,在全國做得最好。昆明怡人的氣候,特別適宜像他這樣的輪友休養生息。
其實,這一路走來,很多人幫助過他,他也儘自己所能幫助過很多輪友。一些失去信心的輪友,見了他、經過他的開導後,他們開始陽光了,他們更自信了,這樣的變化,是給予權鵬最好的回饋。而他,不也經歷過這樣的自我救贖和昇華嗎?
他突然領悟到,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經歷和經驗,和更多人分享,幫助曾經像他一樣的患者度過康復困難期和恢復生活的自信心。
在社會各界的幫助下,就在今年年中,他在昆明成立了公司。他準備啟動大型輪椅公益賽事項目,加以一定的商業運作模式,讓項目形成良性的循環,幫助一些輪椅者就業的同時,也能幫助到更多人。
直到今天,他仍在努力。
“這是一段比徒輪滾中國更艱難的旅程!”運作一段時間來,他特別感慨。
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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