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6歲想做女生,發育期極度討厭自己,19歲我把祕密告訴了家人


《自拍》的讀者朋友們,我叫核桃,22歲,重慶人,現在是北京一家媒體公司的編導。我是一名跨性別女性,經歷了幾乎每一個跨性別者都遇到過的困難:性別認同焦慮、出櫃失敗、激素治療、抑鬱、逃家、輟學……用了14年,我最終完成了艱難的自我認同。現在,我把這些經歷當成一份意外的禮物:它讓我在一次生命中體味了兩種性別的人生,也更明白了生命的意義:一個人在世界上哪怕只生活過一天,也要毫不猶豫地做自己。核桃/口述

我的爸媽是生意人,奔波是生活常態。2歲到8歲,我被寄養在親戚家,14歲又開始上寄宿學校。這是6歲時,和爸媽一起外出遊玩時拍的合照。我的童年,這樣的團聚時刻很少,長期和父母分離,我特別沒有安全感,性格又內向害羞、多愁善感。同年齡的小男孩都在舞刀弄槍,熱衷於打仗遊戲,我卻沉浸在《仙劍奇俠傳》電視劇裡,看到纖細善良的女主角靈兒死去,我難過了三天。

六歲那年,我在姨媽家過夏天。一天,我和一個小男孩在外玩耍時弄髒了衣服,跑回家去換,卻沒找到可換的,意外翻到表姐的一條小裙子,我穿上它就跑出去了,沒想到,小男孩一見我就害羞了,轉身不再搭理我。我本該懊惱的,相反,被他當成女孩子的那一刻,我心裡竟莫名興奮。第一次體驗做女孩子的感覺,妙不可言。那個夏天,晚上睡覺之前,我經常想象自己能擁有魔法,魔棒一揮,就能跟人突然交換身體。這是我六歲半時的樣子。


媽媽的衣櫥從此成了我編織童話的道具間。自己單獨在家的時候,我就偷偷穿上好看的衣裙,感覺自己變成了小公主,心裡滿是愉悅感。每次“變裝“完畢,我都會小心地把衣裙放回原處,絲毫不差地恢復上面的皺褶。小小的我,有著不合年齡的縝密,讓這個小遊戲持續了多年而無人知曉。那衣櫥是我童年的秘密城堡,其中隱藏著我無法言說的快樂。而平日裡,我依然努力去做一個男孩子要做的事。這是我在北京租的房子裡的衣櫥。

初一,我的身體開始發育,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心中的我和現實的我很快不再協調一致。班上的女同學也進入了青春期,我真正看到了性別的差異:為什麼我的腰沒有曲線?為什麼我會長出喉結?眼看著身體向著我不想要的方向生長,我無能為力,又一心想逃避這不可逆轉的進程:初一我曾用橡皮筋捆住生殖器,直到痛得要死。身體的發育如此錯謬,我是個變態嗎?這是不是來自上天的懲罰?我犯了什麼錯,要受這些?我迫切想尋求答案。

一天,我自己上網查到了“易性症”,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詞,世界上存在著這樣一種人,自己內心所認同的性別跟出生時的性別不一致。我只是想做個女生,“非如此不可”只是出於純粹的自我忠誠。我找到了自己,一如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當下我就決定告訴父母。可當我說出真相,母親卻反應漠然,只說:“你想太多了,等你長大就沒這些想法了”,想不到,我的第一次勇敢出徵就這樣被就這樣被輕描淡打道回府。


一切恢復如常,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上高中後,我開始隱藏自己,為了誇大男性氣質,大口吃飯,大聲講話,走路時的步子也故意邁得很大,誇張地表現正義感……去不停地演一個人其實很累,也很不真實,堅持不了多久我就放棄了。有一次,我和一個要好的男生去游泳,在更衣室裡,我感到非常彆扭。原來,我真的在用女生的腦子去思考,這種害羞完全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我只好中途逃走了。這是我高一的時候。

沒有清晰的性別知識,沒有足夠的社群支持,整個高中時代,我都是在自我摸索中度過。高二時我交往過一個女生,和她分手後,高三我又喜歡上一個男生。當時的我弄不清自己的性取向,這個問題和我的性別焦慮糾纏在一起。煎熬中,我選擇了坦誠,把自己內心其實是個女生這個秘密分別告訴了他們,他們竟都沒有表示排斥。或許這就叫“同理心”吧。即使不那麼理解,也選擇尊重對方。這是當時我和交往的女生一起買的情侶表。

上大學後,男生宿舍裡的粗魯莽撞加重了我的焦慮感。而人所以為人,在於不能絕對地離開人群。害怕被逐出人群,是人的原始恐懼。我逃不掉,所以,我保持微笑,努力合群,假裝堅強。但我的身體裡分明有兩個自我在打架、撕扯。尼采說,你所有的痛苦,都源於你沒能成為你想成為的那個人。那正是我的痛苦,每時每刻,我都在扮演自欺欺人的把戲。我該怎麼辦?我是個變態麼?這是我大學一年級時的照片。


在一個貼吧裡,第一次看到“跨性別”這個詞,感覺它描述的狀態和自己很接近,我很快加了吧主好友。我們約在附近酒吧見面。我真不敢相信,坐在我面前的她是那麼漂亮有氣質。我完全被她折服了,原來一個跨性別者,也能正常地生活:她有著一份體面的工作,在IT公司做程序員,下班了去街角麵包店買糕點,平常得和任何一個鄰家女孩沒有分別。原來一個跨性別者,一樣可以把日子過得這麼美好,這給了我多麼大的信心啊。

我當時還住在男生宿舍,但是馬上開始買女生衣服、買假髮和化妝品,嘗試按著女生的樣子去打扮自己。這種學習很笨拙,我19歲才開始當女生,很多東西都不懂。為了讓自己的聲音和外形更契合,我還嘗試練習京劇裡吊嗓子的方法,讓自己的聲音變變得更緊更細。這是我剛剛學會女孩子裝扮的時候。

公開自己的跨性別身份後,出乎我的意料,大學老師和同學都給予了我充分的尊重,能夠穿著女裝暢通無阻地出入教室和宿舍,更增加了我的信心。但穿著女裝走出大學校園,還是讓我覺得忐忑。


很多跨性別者最害怕的事是開口說話,外在的性別特徵可以通過衣服、化妝品、配飾輕易改變。但是一開口就毀人設,甚至因此招致歧視和欺凌。有一天我出門坐出租車,司機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語氣尋常得好像沒覺得我有異樣,而他明明聽得出我的聲音是男孩子的。我的心突然放鬆了,他的態度再一次給了我信心,外人都沒有拿我當怪物,我的父母還有什麼問題?我決定再一次出櫃。

為了更有說服力,我先跑去醫院開了“性角色轉換症”的證明,沒等學校考試結束,我就趕回家去,拿出證明給父母看,母親說“怎麼回事?你要做變性手術?絕不允許!”,父親說“何不犧牲、收斂一下,成全大家。”他們還拿我高中時和女生談戀愛的事,反問我怎麼會不是男生。他們不知道:我是誰與我喜歡誰是兩個概念,它們互不干擾。可我已承擔不起這次意義繁重的解釋。母親打了我,扯著我的頭髮撞向牆,說要和我同歸於盡。

第二天,他們就帶我去了四川最好的西南醫院,大夫聽完描述後,對我父母說“這個不是病,要改變的不是孩子,是你們的態度”,當時我的心情就像一個蒙冤者被當庭宣佈無罪,母親則不停地念著“你這輩子就廢了”。隔天他們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繼續做他們的兒子,要麼離開這個家。父母並不知道,跨性別是我的宿命而非選擇。是生活,在不可預知的某個瞬間造就了我,我被這種命運選中。這是我出櫃當晚抄寫的詩,心裡非常無助。


父母成了世上最不能接納我的人,忠於自己,就要背叛他們。我很快地收拾了行李,離家出走。我告訴自己,不要怕,你就是你,即使付出再多代價。大學沒辦法繼續念下去,經濟來源也斷了,我決定休學去找工作。沒有了家人,讓我可以做自己更徹底,我開始吃激素,想要從頭到腳都和一個順性別女生一樣。沒有專業的指導,我就自己摸索激素劑量,不舒服了就減一點,覺得還OK就加一點。現在回想起來很危險、對自己身體也挺不負責的

一開始因為沒有技能,工作難找。好不容易在售樓處找到工作,憑著勤奮和聰明,我一路做到了店長,卻因留長髮屢次被領導批評,只有辭職。為了讓父母找不到我,我離開了重慶來到北京。在一家新媒體公司,找到了一份和女權、LGBT有關的實習。六個同事有四個是性少數,我有了歸屬感,但工資低到無法支付房租。沒錢、沒朋友、沒家人,我還能撐多久?一個晚上, 面對著滿天星斗的夜空,我第一次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家。

我決定返鄉探望父母。當初,我的出櫃步調如雪崩,令親子關係一夜坍塌,我內疚。回家後,我和父母關係有微妙的緩和,氣氛的深淺起伏,都藏在剋制的情緒暗湧中。母親的一句話讓我動容,她說“你不是想做女生嗎,當女生應該……”,她在慢慢接納我。和父親上街,路遇他的同事問他“這是誰”時,父親說“這是我兒子,他們搞藝術的就是這種打扮,我是真心有一點心疼父親的。這是我和家人逛街。


接著,我又回學校上了一學期課,在校園裡,我的裝扮並沒有招來非議。我聽說,學校的領導專門找班主任開會研究過我的問題,最後決定不干涉。校園裡還有一個微妙的變化:有些平時關係很遠的同學變成了朋友,而原來很近的朋友卻疏遠了我。廖一梅說:這世上你遇到愛和性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到理解。我珍惜這份理解。我不是鬥士,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在同一個天空下,和別人享受同樣的陽光。這是2018年我在大學校園外的咖啡廳裡。

2018年初,我在網上看到一則跨性別者自殺的新聞,我不禁想:你的性別壓迫你,你就要遵從別人對你的期待,用你的身體定義你的靈魂,是不是太簡單?我們之所以是人,難道只是因為我們有一個性器官?什麼是正常?什麼是不正常?誰規定的?憑什麼?這些問題久久縈繞心頭,讓我無法平靜。我決定不再沉默。2018年3月,我發起了“全國跨性別熱線”。線上的八個接線員,每個人都是跨性別者。這是我用文字聊天的方式接線。

為了考察性少數群體在美國的生存狀況,今年5月,我去了洛杉磯。在海邊,我看到各種各樣的人:黑皮膚的、白皮膚的、胖的、瘦的、美的、醜的、同性戀、跨性別、酷兒…他們都恣意裸露著身體,非常放鬆和自在。可後來我又瞭解到,美國的現實並沒有這麼美好,即使針對性少數群體的仇恨犯罪經常發生。而在中國,跨性別者最大的傷痛來自家庭的不認可,國情不同,跨性別者境遇也不同。從美國回來後,我決定,要幫助別人,首先要自己強大。


而經濟獨立是最首要的。目前,我在北京一家媒體公司做編導。業餘,我還自學德語,為了將來能去德國留學。當導演,一直是我的夢想,我仍在朝這個方向努力。我的日常是,下班後,在家刷美劇,擼貓,和閨蜜聊天…我執著於精緻優美的事物,享受著生活的恬淡。我和父母保持著每週三次的聯繫,以前的我報喜不報憂,現在的我不求他們的讚美或認同,我不再強求價值觀的統一,重要的不是互相理解,而是在不理解的地方去發現彼此的尊重。

我戀愛了,她是一個編輯,她關注女性、性少數、殘障以及相關的議題,我們是通過工作接觸認識的。我們發現了彼此之間很多不一樣的地方,並能感受到對彼此的吸引和愛。我們的戀情公開後,我媽媽說她是一個很獨立的女性,又懂得節約,讓我多向她學習。我二姨也表示很欣賞她,因為她說,“無論我是什麼樣的性別”她愛的就是我這個人,這甚至讓還沒完全接受我的二姨豎起了大拇指。這是我為她做的菜。

當我真正以女性身份去生活時,我開始主動去思考一些問題:女性氣質,該不該由女性自己來定義?性別表達可以多元化嗎?我桌上的這套玩偶,正是性別刻板印象的一個典型,每次看到它我就會想:女生一定要小鳥依人嗎?我的榜樣是那些女賽車手、女導演,她們的力量美很打動人。我打消了做手術的念頭,對於別人的眼光,越來越不介意了。我不需證明什麼,我做自己就好,因為在這世界上,除了自己,我們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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