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法門:佛教認識論簡說

不二法門:佛教認識論簡說

根塵相對,迭相因緣,生死死生,輪迴世間。

—— 《正法念處經》

由塵發知,因根有相,相見無性,同於交蘆。

—— 《大佛頂首楞嚴經》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 《金剛經》

我是主體,世界是客體,我是能知,世界是所知,我認識世界,同時,當我試圖認識我自己的時候,我的身心也成為所知,即認識的對象,從這個角度來看,我本身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能知的主體,所知的客體,這是基本的二元認知關係:主體與客體。

生命是個奇蹟,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乃至人類肉眼無法看見的無量生命。生命的基本或共同特徵是擁有認知能力。牛羊在山裡找到愛吃的草,蜜蜂或蝴蝶飛來飛去尋找花朵採集蜜汁,蚊子尋找人類吸食血液,這是認知能力的表現。

人類的認知能力,不僅體現在聲色香味等感官覺知的範圍,更體現在對抽象概念的認知上,諸如善惡,美醜,造物主的存在性,這些抽象的概念化思維產物,稱為思想。

從主體與客體的二元認知形式來看,人與其他生物沒有本質區別,但是人似乎比爬蟲或蚊子多了一個能力:認識自己,把自己的身心、思維以及行為等當作認知的對象。其他的生物似乎沒有表現出這個能力(雖然生物會因為生存環境的改變而進化,但是這種改變更多的表現為一種被動的方式),而人類一直在努力底認識自己,不斷底定義、塑造、改變自己,這種能力稱為反思,即反觀自身。

關於生命和世界的起源,佛教沒有也不支持創世說,它認為一切皆是因緣和合、無始無終的複雜循環,找不到時間上的起點。沒有起點,也就沒有終點,像一個圓環。過去、當下和未來,日出日落,這是習慣性思維,可是仔細觀察,當下豈不是正在過去,未來豈不是還沒有來麼?過去、當下、未來,這種分段思考的時間概念是意識的虛構,並非真實存在。

我與世界,在這二元的認知關係裡,是先有我後有世界,還是先有世界後有我,或者我與世界同時而有?佛教的看法是,世界與我同時存在,互為緣起,相互依賴,離開我的認知談論世界的存在,這是虛妄的,世界只能是被我認知的世界,或者說,世界因我的認知而存在。

不同的生物擁有不同的認知系統,所顯現的世界因此也是各不相同。人類聞到糞便的味道會心生厭惡而避之唯恐不及,蒼蠅卻會趨之若鶩。糞便究竟散發出什麼樣的味道,人和蒼蠅各有各的認知,並且會產生不同的心理反應和行為。

世界依我的認知而存在,那麼,我的認知系統或能力是怎麼來的?生而為人,有人的認知系統,生而為魚,有魚認知系統,生而為蟲,有蟲的認知系統,即便是植物似乎也有自己的認知系統,通過各種鮮豔的顏色或散發特殊的氣味來吸引昆蟲。佛教認為,人的認知系統,和其他生物的認知系統,並沒有一個時間上的起源,也就是說,不可能無中生有,不可能本來沒有突然有了。

人或生物的認知系統既不是無中生有,也沒有絕對的獨立存在性,而是依賴緣起,這個緣起稱之為塵。與塵相對,人的認知系統簡稱為根,根塵相對,迭相因緣,互為緣起,根與塵各自都沒有絕對的獨立存在性。緣起不能理解為時間上的先後,先有木頭,後有火。緣起沒有先後,就像鼻子聞到水果的香味。

緣起觀是佛教的根本觀點之一,即一切事物皆依賴緣起,只有相對的獨立存在性,沒有絕對的獨立存在性。一棵樹看起來是獨立的,但是它依賴土壤和空氣,依賴土壤裡的水分和各種營養物質,依賴空氣裡的氧氣和二氧化碳,依賴陽光甚至黑夜,各種複雜的物理化學生物反應在樹和環境之間進行,不能把樹當作一個具有絕對獨立性的個體看待。世間萬事萬物,互為緣起,無始無終。

根即人的認知系統,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根塵相對,色聲香味觸法六塵,法塵即是思想。認知活動發生在根與塵之間的接觸,這是一個二元形式。我與世界的關係,簡化為根與塵的關係。根離開塵的刺激,無法表現出自己的覺知性,就像眼睛沒有光不能見色,塵離開根的覺知性,無法表現出相狀性質,就像火為什麼是熱的,石頭為什麼是硬的。根與塵一旦分離,就如同兩個死屍。大便因為蒼蠅才有香味。

但是,離開所謂物質世界的種種色塵,我還能思維,這不是說明我具有絕對的獨立存在性麼?我思故我在。

想象一下,在一個無所有處,只剩下思維在虛空中活動,這可能麼?離開色身,思維能單獨存在麼?佛教認為,思維的機能來自意根,意根與眼耳鼻舌身這五根同樣是屬於色身。意根依色身而住,不可能離開色身而存在。

思想可以離開色身,譬如某人寫了一本哲學書,書中的文字即是思想,然而它是死的,是一具屍體。文字或思想只有被閱讀思考的時候,才變成活的。閱讀和思考即是意根的活動,因此,思想依意根而存在,離開意根,思想就是具屍體。這是佛教和一般哲學不同的地方。

一般哲學重視思想,而佛教不僅重視思想,更重視意根和思想之間的關係,如同耳根和聲音之間的關係。離耳無聲,聲依耳有。離開意根談思想,這是虛妄的,就像給牛看一本存在主義的哲學書。

思想在佛教裡稱為法塵,本質上和色聲香味觸五塵沒有什麼不同。所謂的思想,難道不也是一種色麼?思想需要文字,符號,需要眼睛看,耳朵聽,當我思考的時候,腦海裡難道不是文字、符號,聲音甚至圖像、味道在飄蕩麼?

簡化一點,佛教把我稱之為心,把世界稱之為色,心與色的關係,即是我和世界的關係。色與心相互依存,互為緣起,離心無色,離色無心,色即是心,心即是色,色不自色,因心有色,心不自心,因色有心。色與心都沒有絕對的獨立性,既是二,又不二,即二非二。

離心無色,因此,佛教不認為有純粹的物質世界(色),離於認知(心)而單獨存在。當然我們可以想象,地球上所有的人類都消失了,地球依然存在,月球依然存在,但是這個存在已經不再是對於人類而言,是對於地球上依然活著大象或螞蟻而言才有意義。大象或螞蟻的心依然感知到地球或月亮的存在,或許還月光下感慨著人類的消失,但這時候的世界只是大象或螞蟻眼中的世界。

色與心,這個色,指色塵世界,同時也指稱我的色身,即此色身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也是心所感知的對象。

佛教裡沒有肉身這個詞。肉身指物質化而客觀存在的,它是與非物質化的靈相對應。靈與肉性質不同,是兩個相互獨立存在的個體。佛教依緣起觀,沒有靈與肉這樣的概念,它使用的術語是色與心,色並非獨立於心之外的物質化存在,心也不是獨立於色之外的非物質化存在。當我看著自己身體,它是色,依眼識而起,而肉,它是屬於思維,是個概念化名相,依意根而起。我只能在思維找到所謂的肉。

主體與客體,這種二元形式的認知,執著主體和客體都具有絕對的獨立存在性。若依佛教的緣起觀,則主體與客體,我與世界,根與塵,色與心,互為緣起,相互依存,在二而不二。

依緣起觀,意識並非一個獨立存在的實體,好像肉殼子裡裝著一個能活動的怪物,像蒼蠅一樣,時而嗡嗡作響,時而蟄伏悄無聲息。意識,它是意根與塵相對而生,能認知分別的識性,稱為意識,其性是空,沒有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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