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看成嶺側成峰—記章士釗先生

橫看成嶺側成峰—記章士釗先生

章士釗

初聞章士釗,還是中學時,學習魯迅的文章。

《記念劉和珍君》中,章作為教育總長,支持北師大校長楊蔭榆,與當時的進步學生勢不兩立。

總之,章士釗、楊蔭榆等人,在魯迅筆下,成為了“落水狗”。

數年後,讀到楊絳《回憶我的姑母》。

得知楊蔭榆,是她的三姑母,是楊父的嫡親妹妹。

文中,描述了楊蔭榆曲折的一生。

尤其,抗戰時,楊蔭榆為保護蘇州四鄰,不只一次去見日本軍官(楊曾在日本留學,懂日語),責備他縱容部下姦淫擄掠。

最終,死在敵人的冷槍下……

這是“落水狗”所為?

太出乎意料,只覺不可思議。

歲月的長河中,章士釗、楊蔭榆等人,均俱往矣。

但歷史,終會露出它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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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釗

章老一生,交遊甚廣。

身居高官,位列總長;

後當律師,十里洋場。

五湖四海,呼朋喚友,

與孫中山、黃興、袁世凱、毛澤東、陳獨秀、黃金榮、杜月笙等人,均有來往。

可謂,黑道白道通吃。

這樣的人物,世事洞察,人情練達,想必有高人之處。

章老有三子二女,三子是原配妻子所生,二女均為抱養,其中最出名的,要數曾任外交官的章含之。

作為大哥的長子章可,曾與生母在歐洲生活。

在家中,與妹妹含之,話裡話外,也許透露出一種思想。

解放後,各種運動興起,也許時代浪潮,讓含之更想進步。

她揭發,大哥章可,為“納粹分子”。

這頂帽子,在當時,夠沉的。

章老得知後,對著養女,語重心長——

你要走自己的路也罷,但你年紀還小,許多事還並不懂得。我只希望你一生要與人為善,切莫加害他人。這是我一生信守的為人之道啊!

後來,章可與含之,斷無二話,直到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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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排坐者為章士釗,後排左四為章含之

洪君彥,是含之前夫。

在《不堪回首》一書中,對自己的婚姻、前妻,均有一番描述。

但對自己的前岳父,洪如此寫道——

章士釗是位慈祥的老人,一向對人寬厚。在“文革”中,章老對我的關心、愛護常常令我感動得熱淚盈眶。那一陣我情緒特別低落,回到家裡總是沉默無言,有時唉聲嘆氣。他老人家看出來了,安慰我說:“君彥啊,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有波折是很正常的事,要想得開看得遠。將來實在挨不過去的話,我會向上面反映的。”這番話給我莫大的安慰。

向上面反映,猜測不錯的話,即指向毛公反映。

章老,作為跨時代的老人,與毛公算作私交甚好。

毛公七十歲生日,特邀來到中南海的四位老人,章老是其一。

洪君彥,在光明坦途變成荊棘遍地時,沒有得到妻子的相濡以沫。

風雨飄搖中,前岳父的話語,情深意長,怎不叫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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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定

章詒和,在父親章伯鈞的安排下,向張伯駒的妻子潘素,學習畫畫。

章父作為學生家長,每年定期,總會請老師夫婦來家做客。

閒聊中,章父問起袁克定。

因為,袁克定,當年的太子,與張伯駒是親戚。

袁與張,兩人政治上水火不容,但私交甚好。

張伯駒答——

人知梅蘭芳蓄鬚明志,其實北京淪陷八載,克定身處困境之境 ,拒任偽職,也是有氣節的。可惜知之者甚少。後來,我看他家產耗盡,生活難以為繼,便將他從頤和園接到我的承澤園寓所。他住在樓上,滿屋子的書,以德文書最多。他這個人,儒雅正派,每日讀書譯述。我們家裡的詩詞書畫,絃歌聚會,他是不下樓的。後來,我把承澤園賣了,把家搬到了城裡。1958年,克定八十大壽,他是在我家過的,也是在我家中去世的。

章父追問——

他的生活由誰負擔?有經濟來源嗎?

張解釋——

克定每月有五六十元的收入,也算是工資吧。這還是行嚴(即章士釗)以中央文史館館長身份,在文史館給克定弄個名義,按月發下的生活費。他每次拿到錢,都要交給潘素。我不讓潘素收他的錢。我既把他接到家裡住下,在錢上就不能計較了。

瞬間,讀到兩個至情至義的人物:張伯駒與章士釗。

張對克定表兄,有親戚之誼;

尤其與克文,更是好友加知己。

要知,新時代中,袁公(袁世凱)可是竊國大盜。

避之,還嘆不及,怎能找上門來,伸手相助?

而章老,與克文非親非故,雪中送炭,更顯仁義。

故人舊雨,相幫相襯,克文,應算有福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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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

陳寅恪晚年,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

雙目失明,深居簡出,極少待客。

章老南下香港,途經廣州,專程去看望陳。

陳寅恪,不僅相贈近著數種,並以近作詩篇見示。

這對章老而言,是難得的禮遇。

陳妻唐篔,又排“小酌”款待。

酒逢知己千杯少,瀟灑倜儻的章老,

以詩相酬——

《和寅恪六七初度謝曉瑩置酒之作》

年事參差八載強,力如盲左壓公羊。

半山自認青衿識,四海公推白業光。

初度我才憐屈子,古風疇昔佞襄王。

天然寫手存閨閣,好醉佳人錦瑟旁。

章老在該詩前,注云——

曉瑩寅恪夫人唐女士字,維卿先生(景崧)孫女也。

唐景崧,曾任臺灣巡撫。

章老此律,尤註明唐篔身份,當有厚意焉。

同時,這也是1949年後,陳氏夫婦的摯友中,第一首詠唐篔生平的詩作。

可見,章老為人,自有通達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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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唐篔夫婦

章立凡,是章乃器的幼子。

他說——

1966年被“革命小將”掃地出門以後,我成了父親與老朋友們聯絡的“信使”,這任務是從1967年春天開始的,先後拜謁了康同璧、陳銘德、鄧季惺、仇鰲、章士釗、章伯鈞等一批前輩。父親每次都寫上一封極簡單的信,大意是說自己已搬家,現派小兒趨前聆教云云。

章士釗長父親十七歲,父親派我給他送信,信封上寫著“面呈行嚴宗伯”(章士釗字行嚴),指的是行老與我的輩分關係。

與真實的心靈交流,與誠摯的感情對話。

這是我們最希望實現的人際關係,也是我們最能感受幸福與歡樂的世界。

毛公曾言——

章伯鈞、章乃器、羅隆基是右派的老祖宗。

風雨如晦的年月,敢與上述三位來往,絕對令人刮目相看。

因此,章乃器願意與之交往的人,都是他信任的人。

被信任,是時時刻刻積累著的,存放在他人心中的一筆財富。

一個人能被他人相信,也是一種幸福。

看一個人的底牌,要看他身邊的好友。

告訴我你的朋友是誰,我就會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看著章老交往的朋友,似乎又對世間,有了另一種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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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乃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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