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友芝:放棄“雞肋”公務員後,他實現了自我

莫友芝,字子偲,自號郘亭,影山草堂堂主,晚清獨山州兔場人。生於嘉慶十六年,卒於同治十年九月,春秋六十有一。生前好遊覽山水、尋訪古本秘籍,與其好友鄭珍並稱“西南巨儒”。

其父莫與儔先生,嘉慶三年進士,任獨山紫泉書院主講,卒於遵義府學教授,一生以教書為業。莫友芝既生於詩書之家,又聰穎好學,十六歲就於獨山州考中秀才,二十一歲於貴陽考中舉人,可謂“英雄出少年”。然而,其後兩年至咸豐十年,整整二十七年間先後六次進京會試,皆不中。“此亦命也”他不由嘆道。

莫友芝:放棄“雞肋”公務員後,他實現了自我

最後一次進京是咸豐八年十二月一日。辭別貴陽劉知府家塾講師之職,他帶著次子莫繩孫從遵義出發,一路舟車勞頓,於次年二月半抵達。三月春闈,同考官王少鶴得其卷後極為欣賞,備加推崇,卻引起總裁趙蓉舫懷疑,遂抑不取。友芝忿鬱之餘,心中尚存一線希望。清制,作為舉人,參加會試三次不中後,可參加知縣候補。但前提是:在吏部投了簡歷後,要在京隨時候命銓選,不得擅自離開。友芝西南寒士一名,為家庭生計,不得不在米珠薪桂的京城做了北漂。

清代末年,正當戰事頻仍、經濟頹敗之際,朝廷捐例大開,賣官鬻爵成風。所以,候補之人以先後次序被分為三班:捐班第一、軍功次之、正班為末。友芝為舉人出身,編入正班,前面只有四人等候。起初自恃有望年內候補,得一知縣。未料,苦撐到歲末,還是杳無消息。該年雖有四五十缺,但捐班得了百分之七八十,軍功再去二三十,舉人出身的正班竟是一個缺不得!黴運繼續,繩孫六月時害了瘧疾,到九月初九才愈。醫藥費、伙食費、住宿費重壓下來,友芝苦不堪言。

每月雖可藉筆墨賣文為生,但收入不過一二兩銀子,杯水車薪。熬到十二月,友芝囊中空空,只得在吏部告了假,南下趙州找友人陳鍾祥籌錢應付來年恩科考試。臨行前,卻發現連車馬旅費都短缺,幸虧曾國藩雪中送碳,送來二十金,解了燃眉之急。對於如此困窘的留京歲月,給弟弟莫祥芝的信中,友芝已萌生了去意:“兄勉強留京,看此一官,真是無味。……明年完場以後,無論中與不中,我必出京,取楚北道東訪滌老,致謝表墓文字,即與爾油幕聊床,一暢別緒也。”滌老即為曾國藩,他們於道光二十七年時在北京琉璃廠書肆認識,相互交談,一見傾心。此時莫祥芝在其麾下做幕僚。

十二月二十日,友芝父子出都往趙州過年,次年即咸豐十年二月半又趕往北京銷假。路上遇雪,車馬困頓,七天行程足足走了半個月。吏部銷假後,又是恩科科考,依然落榜。又寄希望於四月候補,依然落選。

友芝心灰意冷,終於認命。該年七月初,友芝攜繩孫毅然離京南下,開始了江表十年之久的訪書治學生涯。他的才華也因此得到了施展,成為一代名家。

莫友芝:放棄“雞肋”公務員後,他實現了自我

南下後,胡林翼、曾國藩、丁日昌、龐際雲等晚清重臣慕其才名,先後招為幕僚、官辦書局總校。友芝由此得以往返于于太湖、江淮、吳越,盡識碩彥名儒,與李鴻章、李鴻裔、歐陽兆熊、李榕、趙烈文、劉熙載等談文論藝、唱和對答,視野見識非屈居西南一隅可比。曾國藩在日記裡稱讚他:“學問淹博,操作不苟,畏友也。”而友芝也表示:“幕府人才鱗萃,自愧迂疏,不克效萬一之用。苟得依公為閒客,免飢寒,於願足矣。”可謂賓主相得。

同治元年初夏,弟莫祥芝來曾國藩安慶幕府看望友芝,並告知黟縣縣令張廉臣手上有唐人寫的《說文解字木部》殘卷,這可是唐憲宗元和年間的遺物,友芝遂令其借抄。未料,張卻慨然贈送。曾國藩看了該殘卷後,連連讚歎,忍不住題詞道“插架森森多於筍,世人何曾見唐本!”友芝更是愛其若拱璧,數十日不出門戶,通過不同版本對照、考鑑,寫成《唐寫本說文木部箋異》一卷,此為我國《說文》研究與文字學研究的一部名著。該年十二月,由曾國藩資助刊成。據說該殘卷後來流入日本,為內藤虎氏所得。1935年,日本國政府定其為國寶。

莫友芝:放棄“雞肋”公務員後,他實現了自我

同治二年十二月,由於李鴻章等大臣密薦保奏,友芝與好友鄭珍等十幾人被朝廷徵召為江蘇知縣。面對這塊遲來的“雞肋”,友芝拒絕了。他在給鄭珍的信中坦言自己“久無意於用世”,如果此時要他再入世為官,無異於“以不嫁之老女,忽而強之適人,須是心場面目,舉止行色,妝點改換一番。安有不鑿枘者?”如果說之前南下是迫於生計,那麼這次則是發自內心的絕意仕途了。在古籍學術中,他已清楚了自我人生定位。孔子說“四十不惑”,這時友芝已五十三歲了。

同治三年,曾國藩於江寧府學創辦金陵書局,致書委託友芝往揚州、鎮江一帶搜求文匯、文宗兩閣《四庫全書》殘本。文匯、文宗皆清代大藏書樓,創建於乾隆年間,為當地圖書館,所藏書籍允許士人借閱、傳抄。咸豐三年,此二閣皆為太平軍所焚燬。友芝受命查訪,從當地學者口中得知:文匯閣《四庫》圖書盡毀,而文宗閣在太平軍攻佔前,有些外借傳抄未還的書籍,目前還在泰州書肆間流傳;同時,文宗閣燒書灰燼中還有幾擔殘篇斷簡留存。於是,其後幾年友芝往來江南諸郡,遍訪遺書、補綴殘本。現今國家圖書館所藏《文宗閣四庫全書裝函清冊》,經史子集中,經部首頁就有莫友芝藏書印。

莫友芝:放棄“雞肋”公務員後,他實現了自我

同治七年,江蘇巡撫丁日昌於蘇州開辦江蘇書局,聘友芝為總校。友芝由此主持校刻胡注《資治通鑑》,在書籍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話。

《資治通鑑》自宋以來,版本頗多,以元初胡三省注本最受歡迎,其祖本為元初興文署刊本。嘉慶十七年,出生於鄱陽的江蘇巡撫胡克家尋覓得該祖本後,又進行一番嚴格校對後,於嘉慶二十一年,重刻資治通鑑,世稱鄱陽《通鑑》,學界稱其精善。

道鹹年間,東南戰亂,該善本尋覓不得。友芝主持重刻時,以興文署刊本為底本,從末卷刻起。刻了數卷後,正是伏暑天氣,縣令方濬益、太守何栻、觀察桂嵩慶等人於同一日先後來告訴友芝,胡氏家族裡還存有鄱陽《通鑑》刻本。

友芝馳書告知丁日昌,丁立馬讓當地郡丞接洽,郵寄至蘇州。發現刻本三分之一由於胡家火災燒掉了,現存三分之二。友芝將此三分之二刻本與書局已刻的幾卷一對,發現郵來的這些刻本正是書局沒刻的,而燒掉的那些又正是書局已經刻完的。真叫無巧不成書,兩版本一合,正成一完書。所以友芝主持的這部三百多卷的《資治通鑑》刊刻,前後僅歷時九月,成為刊刻史上的一個奇蹟。

莫友芝:放棄“雞肋”公務員後,他實現了自我

除了訪書治學外,友芝最大的樂趣就是流連東南佳山秀水了。他與同樣淡於仕宦的好友張裕釗登焦山,買舟遍覽靈岩石樓、石壁,至鄧尉山觀梅。一日,他們還計劃登上天平山頂峰,友芝因足力苦乏,只能呆在寺內休息。張則帶著一名小童攀藤附葛地登上了絕頂,縱覽太湖風光。當他下來時,發現友芝正迎著他微笑,他一時詫異,繼而會意,亦微笑而已。這大概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中頂美的一個畫面了。

友芝才名大半成於古書,其命亦在訪古書中隕落。同治十年九月,因整理《黔詩紀略》而訪書至興化,感染風寒,病逝舟中。之後,家人載柩萬里,歸葬遵義青田山。張裕釗為其題墓誌銘:“嗚呼!子偲跡半天下,名從之馳,卒歸藏於故丘。無所不慊矣,其又何悲?”

是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人的一生無非是活得有趣,做幾件自己真正快意的事罷了!

莫友芝:放棄“雞肋”公務員後,他實現了自我

最後附上友芝手寫的一首詩做結:

南國木微落,東籬花始妍。

數枝斜倚月,一徑冷生煙。

傲骨誰憐瘦,霜心本耐堅。

欲知開晚意,為待色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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