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北坡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雪，攔了很多人出門打工的步伐。初九，天晴了，剛吃完早飯，李士林就踩著化雪的路一步一個泥腳印過了橋，來了本家小叔李天銘家，李士林想讓天銘帶著他去廣東打工。
士林踏進屋裡，天銘果然在抱著手機聊天，一看見士林臉上就現出羞慚的神色來，士林知道天銘一向這樣，就開起玩笑：“我就說劉心心這個鬼，當我妹子還不行，還想我小嬸子呢！”
天銘本來就是因為劉心心才拖到現在都沒有出門，今天剛好爸媽不在，正準備把劉心心約來玩，誰知道士林來了，他還不太好意思，被士林這一開玩笑算是默認了他和劉心心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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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士林，坐下說坐下說！我跟她，還…”，天銘還沒說完，牆上突然的“咵嚓”一聲把天銘嚇了一跳，端著板凳的手也抖了抖。
“沒事，沒事。”士林嘴裡叼著煙，接過天銘手裡的板凳：“你整天不在家是不是都忘了，初九的好事？”士林的頭往屋外擺了擺，天銘才恍然大悟。
北坡人過年，有兩大好戲，一個就是從過完臘八，打工的人陸續回來後在小賣部開的牌場，還有一個就屬正月初九，李天銘家隔壁張老五家這場打架戲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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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掏煙，天銘擺擺手不想吸，他還在心裡想著怎麼跟劉心心解釋，隔壁的罵聲就起來了，這個聲音當然是張二生老婆魏大妮的聲兒了，除了哭就是那些不上臺面的髒話，天銘搖搖頭準備說話，士林卻嘿嘿一笑，手放在嘴邊“噓”一聲，囁著腳步出來門。
李天銘當然知道士林要去幹啥，不出所料，20分鐘後就是魏大妮跳河的固定戲碼，這對於過年在家閒著沒事的人們無疑是一出大戲，只是士林還沒走到院裡，卻看見一個人走了進來。
來的這位叔侄兩個也都認識，正是魏大妮家的女兒，魏珊珊，她正抹著眼淚進院裡，士林也沒臉再出去看戲，只好讓了小姑娘進屋。
珊珊今年約莫有個十二歲，長得也像她媽，杏仁眼圓乎臉，說話跟她爸一樣輕聲細語，兩個大小夥子不知道怎麼勸這個小孩，只好打開電視陪她一起看，李天銘看著珊珊的小淚珠，聽著隔壁的吵鬧聲，想起了珊珊她爸張二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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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珊不姓張姓魏，當然是因為跟媽媽的姓，她媽媽魏大妮當初招的是上門女婿，魏家老頭是四里八鄉的屠夫，有錢但獨生女也不好嫁，要麼就是嫌魏大妮長得兇要麼就是嫌親家不好處，到了最後只好招上門女婿，也好有人繼承殺豬的家業。
來相親的光棍不少，魏大妮眼光高，統統看不上，最後反而找了個瘦弱秀氣的張二生。北坡人不免感慨，魏老頭本來要招殺豬的女婿，現在這個女婿不僅殺不了豬，不被豬娃嚇一跳都是好的。可張二生偏偏不如人們所想，他雖瘦弱卻有腦子，捆豬摁豬他不行，一刀下去卻狠準快，解起肉也是乾脆利落，反而讓魏家殺豬賣肉形成了穩定的市場。
事情總不夠完美，張二生和魏大妮結婚多年沒有小孩，北坡人又笑，肯定是魏大妮整天殺豬賣肉沒有女人味，怎麼生的出孩子？可只有魏大妮自己心裡明白，生不生得了孩子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她發現張二生並不想跟她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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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在某年的正月初九被揭發出來，魏家進了臘月都是忙，只有初幾才能休息幾天，可過完初五走親戚的人一多，還是有人過來買肉，魏大妮正在忙著給人家稱肉，卻不見了張二生，遍地尋去發現他一個人在北村的橋頭下面抹著眼淚燒紙，大過年是這是多麼晦氣！
魏大妮當即在大橋下和張二生鬧了起來，本來她過年時候就有氣，張二生趁著年前都忙，偷偷摸摸回大左莊老張家，魏大妮就覺得奇怪，她當時忍著沒有發動，現在新仇舊怨一股腦上來，不鬧才怪！
這一下總算翻出來張二生的老底了，北坡人也跟著看了一場鬧劇。原來當初張二生自願來當上門女婿，為的不是魏家的家產和魏大妮本人，而是為了他的初戀情人，他的親表妹曹文娟，他這次來燒紙，也是為了她。
張二生和他舅家的表妹曹文娟是一個莊的，從小在一起長大，大人們哪裡會在意小孩的事，沒想到這兩個竟然在眼皮底下生了情愫，私定終身。他表妹家有錢，送表妹唸了中專，張二生初中上完在家務農，等表妹長大，曹文娟為了表哥，畢業回來就到鄉下教書，家裡卻給她相了親，要把她嫁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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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生知道的時候舅舅已經要給表妹相好了婆家，兩隻苦命鴛鴦索性找家裡說破了他們私定終身的事兒。這可是家族裡天大的醜聞，張家和曹家長輩們都嚇壞了，他們又怕兩個人私奔，只有一邊攔著張二生，同時快速給表妹說親，選的婆家也遠，就是北坡馬家，就是為了斷了兩個人的不倫之情。
不用想就知道張二生多麼傷心，而他的表妹曹文娟更是個烈性的女子，為了對錶哥證明她的忠貞和愛情，也為了對抗家裡的安排，她在訂婚的當天就投身白水河，在未婚夫家門前了結性命。
張二生是在事情發生後的第四年做了魏家的上門女婿的，不知道這四年他經歷了什麼，反正從他到了魏家以後，他就專注於學習魏老頭的殺豬事業，斷了和魏大妮生孩子的心情，而馬家，現在在橋頭開小賣部的馬德帥，知道張二生這件事後就悄悄出門打工躲了幾年，這兩年才回來重新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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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珊珊大概就是那一次吵架以後魏大妮跟張二生生的吧，李天銘猜想，小姑娘已經不哭了，手裡攥著糖專注在電視上的動畫片，而隔壁的吵罵聲也漸漸不可聞，估計是戰場已經轉移到了橋上。
是的，魏大妮從第一次發現張二生和表妹的事情，就要吵鬧打架一番，最後的高潮，就是也要跟表妹一樣，從河上投水而死，讓他張二生也給她燒紙。開始的幾年，北坡的年輕媳婦和老婆子們還出去勸一勸，生怕鬧出了人命，後來看到壯碩的魏大妮在精瘦的張二生懷裡只是掙扎，沒有別的動作，也就放下了心，純粹當成是一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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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生敢不敢打魏大妮呢？天銘媽以前開玩笑問過魏珊珊，小姑娘腦子隨她爸，那我四爺爺在家打不打你呢？大人們就笑笑糊弄過去了，李天銘卻想，張二生還是喜歡魏大妮的吧，不然也不會願意生這麼可愛的珊珊，而且他多年殺豬，雖然看著瘦，但越來越有力氣，真要動怒，被照顧地妥帖的魏大妮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張二生。
李士林抽完了煙，又側耳聽了聽隔壁的動靜：“這算個啥，珊珊，你媽現在戰鬥力不行了啊？看看，這還不到半個鐘頭。”他本來是想活躍一下氣氛，珊珊扭過來紅紅的眼睛卻瞪著他，一語不發，李士林只好住了口。
李天銘趕緊哄小孩：“珊珊，咱不聽他的，我給你送回家，行吧？小叔知道你懂事，回去了好好勸勸你媽，別跟你爸生氣了。”珊珊點點頭，眼睛還戀戀不捨電視上的動畫片。
“走吧，走吧，哥哥也一塊送你。”李士林跟著站了起來，三個人還沒走到門口，看見張二生哭天搶地跑到門口，珊珊一下子就被嚇哭了，幾個人愣了愣才跟著張二生走到隔壁。
魏大妮還沒演完最後一個跳橋的戲碼，走出家門就倒在臺階上了，怎麼喊也喊不醒，張二生嚇壞了，剛叫完救護車又發現女兒不見了，幸好李家兩個小夥子在家，救護車很快來了，大家幫著他把魏大妮抬上了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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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林走過去橋才想起來打工的事忘了給李天銘交代，他轉身回去，走到小賣部的門前準備買包煙，才想起來小賣部關門，從那一年魏大妮發現張二生在橋下燒紙以後，橋頭的小賣部年年初九都關著門。李士林甩了甩手，算了，明天再來吧，李士林也受不了劉心心跟李天銘秀恩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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