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化“痛詆”《圍城》探究

圍城簡介

《圍城》是錢鍾書所著的長篇小說,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部風格獨特的諷刺小說。被譽為“新儒林外史”。第一版於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故事主要寫抗戰初期知識分子的群相。

01

“痛詆”與反批評

王元化“痛詆”《圍城》探究

1948年2月,《橫眉小輯》第一期刊發了王元化的文章《論香粉鋪之類》。該文用將近三分之一的篇幅,批評了當時頗受文壇與讀者關注的小說《圍城》:“這裡沒有可以使你精神昇華的真正的歡樂,真正的痛苦,有的只是色情,再有,就是要雨下不停止似的油腔滑調的俏皮話了。”

長時間以來,王元化早年的這則批評,並未受到太多關注。然而,隨著2006年汪榮祖著作《史學九章》的出版,這段文藝批評引起了相當多的關注與反批評。此書首次公開了一封錢鍾書致汪榮祖的信, 該信主要內容為:“來信所言在滬交往四君,皆舊相識,王君嘗化名XX作文痛詆拙著,後來則曲意結納, 美國俗語所謂‘If you cant licfem,joinfem’者是,弟亦虛與委蛇。要之均俗學陋儒,不足當通雅之目。兄滄海不擇細流,有教無類,自不妨與若輩過從耳” 。信中‘‘王君嘗化名XX作文痛詆拙著”,即王元化署名方典發表了《論香粉鋪之類》。王元化使用“方典”筆名,始於1940年,先後寫就《短刺》、《現實主義論》、《魯迅的偉大藝術一雜文》等。除方典外,王元化還使用過洛蝕文、白蝕、非骨、函雨等化 名,這出於革命工作之需要,並非專為批評《圍城》而為。至於汪榮祖與王元化等滬上學人的交往,亦有據可查。《清園書簡》中有兩封王元化致汪榮祖信,落款時間分別為1991年8月19日與9月20日。結 合錢先生信開頭,可推定這當是此信的寫作背景。

王元化“痛詆”《圍城》探究

此後,部分學者相繼對王元化的批評進行了反批評。2011年,有學者認為這與王元化早年的其他批評一樣:“多為意識形態色彩濃烈的政治話語,且不乏謾罵之詞。這些書寫的痕跡,一路行來,不免會被抹擦,甚至有改竄的趨勢” 。2012年,有學者指出這些批評:‘缺乏學理,或誇大,或歪曲,盡顯譁眾取寵之心,除了暫時賺取部分人的眼球外,實無可取之處。因此,它們很快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也是勢所必然。當然,即便在今天,也依然有極個別的接受者對《圍城》採取批判的態度,但對於此,人們除了將之視為鬧劇外,沒有太多的想法,更沒有具體的回應--- 也無需必要的回應。”

其實,1948年前後,批評《圍城》的大有人在,比如巴人、唐堤、陳煒謨等有成就的作家以及天主教會,且尖銳程度甚於王元化。由於各種原因,錢鍾書本人幾無回應。然而,對王元化之批評,錢鍾書時隔多年後進行了反批評,《圍城》研究者也相繼指摘,這耐人尋味。錢鍾書視之為“痛詆”其他人視之為 “意識形態濃厚”或“博取眼球”要之,他們均認為王元化之批評,毫無根據,是非學理的。

何謂學理分析文藝批評?著名的文藝理論家錢穀融認為,應“實事求是地以學理和事實為根據,不要為了爭強鬥勝而意氣用事,專在語言的尖刻和氣勢的高傲上用功夫,用蔑視對方來顯示自己的高明” 。 學理分析王元化的批評,就要求回到《圍城》文本本身與《論香粉鋪之類》,密切聯繫批評者的個人心性, 進行歷史性考察,並探討其得失。

02

“痛詆”並非無根遊談

王元化“痛詆”《圍城》探究

王元化《論香粉鋪之類》中批評《圍城》主要有三:“油腔滑調的俏皮話”充斥;對‘‘女人無孔不入” 的細微觀察;“看不到人生”“看到的只是低級慾望“色情”。除此之外,文中肯定了《圍城》的消遣娛樂功能,以及作者通曉多國語言、旁徵博引技術高超。

王元化“痛詆”的三個方面,首先是“油腔滑調的俏皮話”,那《圍城》中俯拾皆是。如戲稱兩歲小孩眉毛與兩雙眼睛的距離“遠得堪比害相思病’,“活像報上諷刺畫裡中國人的臉”;僅穿著貼肉淺藍色短褲的鮑小姐為“局部真理”;調侃文憑與亞當夏娃下身那片樹葉類似,具有遮羞包醜、掩蓋空疏、寡陋、愚笨之功用;從蘇格拉底到亞里士多德再到奧力立斯、羅素,大哲學家從沒娶過好奶奶,有的太太是潑婦,有的情人讓哲學家當馬騎、吃鞭子,有的太太偷人,有的太太與哲學家離異。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再看對“女人無孔不入”的細微觀察,梳理《圍城》文本對女性的相關描寫,可以發現《論香粉鋪之 類》的批評並非誇張之辭。《圍城》當中分別刻畫了蘇文紈的皮膚、眼睛、嘴唇、輪廓、神情;鮑小姐的穿著、指甲、身段、睫毛、眼睛、嘴唇;唐曉芙的臉型、酒窩、皮膚、眼睛、牙齒;孫柔嘉的長臉、顴頰、雀斑、兩 眼、臉上的紅暈;孫太太的愁容、眉毛、眼睛;張小姐的著色、身材;沈太太的怪樣、打扮、眼睛、嘴唇、牙齒;歐亞大旅社的胖女人的胸脯、腦滿腸肥、滿身是肉。尤為細緻的是,不同的眼睛各個不同,蘇文紈是‘‘黑眼睛”,鮑小姐是“帶夢的大眼睛”,唐曉芙是“並不頂大,可靈活溫柔”,孫柔嘉則“分得太開”,孫太太“紅腫”,沈太太下面有黑袋;不同嘴唇亦各具特色,蘇文紈是“嫌薄,擦了口紅還不夠豐厚”,鮑小姐是 ‘‘圓滿的好像鼓著跟愛人在使性子”,唐曉芙則天生完美。

王元化“痛詆”《圍城》探究

上述觀察細緻入微《圍城》中蘇文紈對方鴻漸態度之前後變化,則細膩而兼具曲折婉轉。聽說方鴻漸追求鮑小姐,蘇文紈“心裡直刺得痛”,並以鮑小姐有未婚夫安慰自己;親眼證實後,對方鴻漸非常冷淡。當方鴻漸被鮑小姐拋棄後,又主動示好。方鴻漸有所回應後,激動的“雙頰塗的淡胭脂下面忽然暈出紅來,眼皮有些抬不起來”,也不在意方鴻漸“手傍著她腰走下樓梯”。之後,在香港“做人極大方,待人接物溫和多了”。到上海後,主動把地址給方鴻漸,等方鴻漸去見她時,卻又“很冷淡,像陰寒欲雪天的淡日”,與分別時的親熱天壤之 別。一旦知道實情,再次陰轉多情‘臉色漸轉”,並用漂亮話附和方鴻漸,而方鴻漸誇她表妹,則“心理酸溜溜的”,後來方鴻漸恭維她時,心裡又舒服了,嫵媚地低下頭,煞是歡喜,暗示方鴻漸追她。等最後明白方鴻漸喜 歡的是她表妹,裝病乃至嫁給曹元朗,並離間方鴻漸與表妹的感情。

對於這些女性《圍城》在“無孔不入”細微觀察的基礎上,時刻不忘俏皮表達,處處皆是譏諷。在 《圍城》中,對於身材,瘦了則譏諷不協調、站立時沉得腰肢痠痛(鮑小姐);胖了則要麼譏諷名字小巧玲 瓏(張太太),要麼譏諷穿衣緊俏(張小姐),要麼譏諷“徹底是肉沒有靈魂”(胖女人)。對於嘴唇,薄了 則譏諷擦了口紅也是枉費(蘇文紈),圓滿則譏諷好像鼓著跟愛人使性子(鮑小姐);塗胭脂過多則譏諷 “血淋淋地像偵探小說裡謀殺案的線索”(沈太太)。對於眼睛,紅腫則譏諷“似乎飽和著眼淚,像夏天 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手指那麼輕輕一碰就會滴下來”(孫太太)。有黑眼袋則譏諷“像圓轂行軍熱水瓶, 想是儲蓄著多情的熱淚”(沈太太)。對於落落難合的神情,則譏諷其與‘‘大宴會上沒人敷衍的來賓”及 “喜酒席上過未嫁的少女”類似(蘇文紈);對於大齡女青年,則譏諷其年齡真實的不需要考訂學家考證(蘇文紈);譏諷紅暈未必出於天生,可能是怕生所致(孫柔嘉)。即使對個真正的女孩子”唐曉芙《圍城》在唯一認可的同時,仍不忘借她為參照標準,對別人的不完美進行辛辣嘲諷,比如調侃有些 女性“花錢費時,調脂和粉來仿造好臉色”;譏諷有些女人的“大眼睛大而無當,只像政治家講的大話”; 刻薄有些女人“裝模作樣的早熟”、有些女孩子“混沌痴頑的無性別”;嘲諷“什麼古今中外詩人” “古典 學者’‘甘心變成女人頭飾”卻“從沒想到化作她的牙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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