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茲海默症,讓我跟母親成了最陌生的親人


阿爾茲海默症,讓我跟母親成了最陌生的親人

我跟母親相處多年,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是卻成了最陌生的親人。

大學畢業,我選擇留在母親所在的城市,一來有個照應,二來自己熟悉。以前,我所想的以後的工作不是這樣的,那必須是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人用流浪者的心態去打拼,然後遇見一個理想的人結婚,偶爾回家看看父母。但是在大學肄業找工作的時候,只是一個勁地要往家奔。曾經設想的那些未來,都統統化成泡沫,記也記不得了。

阿爾茲海默症,讓我跟母親成了最陌生的親人

發現母親的陌生是在年前的秋天。

重陽節的時候,我帶母親去中山公園看楓葉。她特別興奮,像個小孩子,一會摸摸老得掉皮的大樹,一會撿幾張枯了的葉子。看著母親的神情,我覺得我才是母親。本來,撿葉子的應該是我。自記事以來,見過母親這般高興,只有兩次,一次是考上中國傳媒大學,一次就是現在。

秋天的中山公園風景很好,天高雲淡襯著緋紅一片,時不時有幾聲鳥叫,偶爾過往幾個行人。但是這些一樣都沒有進入我的心裡。總感覺母親的快樂是裝出來的,我只想著這個。母親“玩”了很久,終於拉著我在路邊坐下。腿痠,於是我自顧自地捶著小腿。

母親見了,說:以後要出來玩要走山路就別穿有跟的鞋了。

說著話便遞過來兩片絨毛墊子。母親年輕的時候就有這個習慣,穿有跟的鞋必定會帶著這樣的墊子。現在,年逾五十,母親早已不穿有跟的鞋了,這習慣,肯定是為我而留著吧。


阿爾茲海默症,讓我跟母親成了最陌生的親人

母親又說:前兩天說要來,我就去買的,我知道你腳要疼,走時就想叫你不要穿跟鞋,但是又怕你覺得囉嗦,就沒敢讓你不穿跟鞋,來,墊上,39的,剛好合適你。

我接過來,望著母親說:媽,我是37的呀,這都不記得啦?

母親就愣住了,不自然地搓著手,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我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錯了。

日久情深,有些親密關係反倒敏感了,一個不經意的眼神,或者一個不太對路的語氣,都可能被察覺,然後無限放大,直至長成一段傷害留在心底,還不能說。

於是,我打圓場,撒嬌地偎著母親,輕輕說:媽,大點正好呢,我的鞋是大一號的嘛,還是媽媽最疼我啦。

母親撫摸著我的頭髮,一句話也沒有說。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悵然的望著天空,她以前從未記錯過關於女兒的點點滴滴。我為我的過失而懺悔,可是這不是我母親嗎?從何時起跟自己母親說話也需要這樣的小心翼翼了?

我就偎著母親,母親就撫摸著我的頭髮,許久無言,彷彿時光都停滯了許久。

母親首先打破沉默,她說:我去買水,你在這等我。

我坐起來,看著母親說:我去吧,媽您在這等我。

母親卻不由分說,站起來就走。我知道她是想要彌補自己記錯了女兒的腳碼,所以我害怕的執拗再次傷害到母親。母親的眼眶裡,分明是溼潤的。

我就等著,坐在那等著,跟小時候等著母親一樣,沒有玩手機,沒有聽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是覺得這種等待很神聖,很美麗。久違的一種感覺,想說卻說不出來,總之是很愜意。


阿爾茲海默症,讓我跟母親成了最陌生的親人

飲料亭其實不遠,十來分鐘就應該到了。可是都快一個小時了,母親還沒有回來。

拿起手機想打個電話,才想起母親去年因為白內障手術就不用手機了。我只能沿著母親的方向找,一直找到飲料亭,那裡的阿姨告訴我可能是我母親的人買完飲料離開很久了,一瓶果粒一瓶礦泉水。這我更肯定是母親了,因為每回母親買水都這樣買,我打小就喜歡有果粒的飲料。我又反轉去找,來來回回找了幾遍,還請路人幫我找,都沒有訊息。我害怕了,打電話給父親,父親很快就驅車從公司趕來。一見父親,我立馬哇的一聲哭了,就像小時候等大人等很久很久沒等到,突然等待的時候就抑制不住情緒。這會,我太需要父親了。

父親沒等我開口說話就對我說:閨女別擔心,你媽只是記性不好,沒記住你在哪,她肯定會在上面等你的。

忘了?怎麼可能忘了?

沒事沒事,是忘了。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望著父親問:我媽是不是病了?

父親的臉清清晰晰地抽動了幾下,然後說了句讓世界坍塌的話:你媽得了老年痴呆症。

做媒體這麼幾年,我知道這個病意味著什麼。老年痴呆症的醫學名叫阿爾茲海默症。它會把人的記憶一點點吞噬,讓人開始忘記,忘記自己的過去,忘記自己的朋友,忘記自己的伴侶,忘記自己的兒女,最後空得像剛出世的孩子。你給她端飯的時候她衝你笑,端完就不記得是你端給她的了。

阿爾茲海默症,讓我跟母親成了最陌生的親人

我跟父親是在離路邊很遠的一棵大樹下找到母親的,她靠在樹上,左顧右盼。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就像我等她一樣。我緊緊摟著母親,母親只是輕微地責備我,說好讓你在這等著的,怎麼又調皮跑了,都這麼大姑娘了,還不聽話,來,給你買了最喜歡的果粒橙,趕緊喝吧。然後對父親說,你也是的,跟著女兒瞎跑,老了老了也不聽話了。父親笑著,我偷偷地哭著,我們都不能解釋什麼,即使讓母親知道了原委,過不久依然就是忘了。

今年重陽節,我又帶母親去看楓葉,她已經不記得我們去年來過了,但是記得給我帶了兩個39的墊子,我也依舊穿著高跟,是為了等母親的責備。買水的時候我執意要跟著去。

現在,母親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了,她只記得父親跟我,記得每天讓我們喝她燉的湯,吃她做的飯。而其實,湯是父親燉的,飯是父親做的。我們,每次都會誇母親做得好吃,也將一直保守著這個謊言。

我很清楚地知道,有一天,母親會把我忘了,對她來說,我永遠只是她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可能還會說,這誰家的姑娘,長得還挺俊的。她再也不會記得她還有一個女兒,我會以一個陌生人的角色出現,默默享受母親的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