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齊敏倩
清明節，天津首富李金元特意從武清回到老家李龍屯掃墓，還在老家的別墅裡，小住了幾日。
這本該是個富豪榮歸故里的故事，可李金元從老家迴天津之後，故事走向發生180度大轉彎。
先是媒體曝光李金元的百畝宮殿奢華無比；緊接著，他精心修葺的李氏祖墳，被指涉嫌侵佔耕地。負面新聞如潮水湧來，曾經高調的李金元，三緘其口，不解釋、不澄清，只是悄悄拆掉“百畝華堂”和宗族墳塋的華表神獸，以至於有媒體懷疑“李金元跑了”。
眾說紛紜之際，李金元的座駕暴露了他的動向。李金元一向高調，他的座駕是輛超豪華的勞斯萊斯幻影，在武清城內這樣的豪車屈指可數，被刑拘的束昱輝，曾經開的也是輛勞斯萊斯幻影。
天獅員工向市界透露：最近，這輛勞斯萊斯仍常常停在天獅產業園裡面，李老闆就在武清，她經常能在公司看到老闆。
▵ 天獅集團董事長 李金元
被稱作“天津首富”的李金元本是滄州李龍屯村的窮小子，靠著做直銷，建立起大名鼎鼎的天獅集團。在商業社會里，像李金元這樣白手起家的，大有人在。但沒幾個人能像他一樣，將普通人對於金錢和健康的渴望利用到極致，恨他的人說他是“大騙子”，擁戴他的人則稱他為“慈善家”。
01
渡劫
2018年，李金元六十整，這是他過的第五個本命年。
本命年犯太歲，是一種廣為流傳的說法。按照古代曆法，甲子一輪迴，意味著新的開始。因此，六十歲也被當做是人生的一個坎。
六十歲的魔力，很快就在李金元身上得到了印證。按照世俗角度衡量，六十歲之前，李金元是個從底層逆襲的神話締造者。
他出生在河北滄州李龍屯村，不愛讀書，跟大部分農村人相比，頭腦更靈活，在賺錢這件事上開悟得很早；14歲，就不顧家人反對輟學，託關係到華北油田當了一名“能掙錢”的石油工人。
或許是石油工人的財富累積速度太慢，李金元后來離開了穩定的華北石油，做起了被許多人認為是“不務正業”的倒爺。
他能折騰，到廣州販手錶，到溫州販服裝，到內蒙古販羊皮，到青海販糧食，自己成立了一個貿易公司之後，還搞過塑料加工，開過麵粉廠，終於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
1993年，是李金元的重要轉折點。
這年，他拿著早年做生意攢的錢來到天津，成立天獅集團，開始做保健品生意，之後又率先在國內搞起了網絡直銷。僅1996年初到1997年8月，天獅就有了19.89億元的銷售額，利潤高達6.39億元。
神話遠沒結束，2006年，李金元以68億元身家登頂天津首富。更為傳奇的是，據《天津日報》報道，從2006年到2016年，李金元在天津首富的寶座上坐了整整11年。
在六十歲以前，李金元上新聞頭條，多半是因為到世界各地撒錢，或是接受各國政要接見。其中最近的一次公眾熱議是在2015年5月8日。當時，他帶領6000多名經銷商到法國慶祝天獅成立20週年。
他們在戛納和摩納哥的79個四星、五星級酒店定下4760個房間，租用了146輛遊覽大巴；包場參觀了盧浮宮和埃菲爾鐵塔，又潮水般湧進了老佛爺百貨，百貨公司甚至為他們專門開設一層樓退稅。
如果沒有權健的事情，六十歲後，李金元的生活多半會像之前一樣，在生意場上悶聲發大財，奔走在世界各地與政要相見；同時又能以近乎“偉人”的形象，向全世界的天獅經銷商傳遞“健康、財富和愛”。
自從權健被連根拔起後，一切都變了，李金元創造的神話，開始被消解。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等13個部委召開聯合整治保健市場亂象的“百日行動”，餘威波及整個保健品、直銷行業。市界獲知，一位曾經多年從事保健品會展銷售生意的從業者，都不得不放棄原來的生意，另謀出路，更遑論有“直銷教主”之稱的天獅集團。
2月22日，一位天獅集團經銷商曾告訴市界，天獅的報單系統已經關閉，公司的直銷模式要轉型成新零售模式。
業務受阻還不是最糟糕的，輿論的壓力應該更讓李金元頭疼。六十歲後，他多次上熱搜，不過跟原來的風光體面相比，現在多是負面與質疑。
這讓李金元少了些底氣。直銷被整頓，天獅趕緊封閉國內直銷報單系統；華堂被熱議，一週之後，天獅主動開拆；就連祖墳被曝光，李金元都可以迅速拆掉華表神獸，為的就是息事寧人。
02
圍獵
萌芽於二戰後美國的直銷，最初不止銷售商品，也希望“銷售事業”，讓窮人也能獲得財富。李金元曾經是個窮人，他理解普通人對於健康和財富的渴望，更精於利用這種慾望牟利。
天獅的成功離不開李金元對時代的洞察力。1993年，天獅切入保健品行，這期間，國民經濟處於高速發展期，富起來的國人開始專注健康問題，保健品行業得以快速發展。
先把產品功效捧上天，讓消費者願意為產品買單；再告訴消費者經營產品，利潤可觀，讓消費者加入其直銷大軍並且不斷拉親朋好友加入。
“天獅模式”表現為在這個過程中一邊收產品錢，一邊收會員費，天獅也通過這樣的模式賺得盆滿缽滿。
為了讓經銷商更加直觀得感受到天獅“送財富”的能力，踏踏實實跟著天獅幹，李金元經常出現在全世界各地的經銷商大會上，為優秀的經銷商頒發獎品。其中不乏遊艇、別墅和私人飛機等豪華大禮。
在天獅經銷商頒獎大會上，主持人極其高亢地喊出獲獎人姓名，獲獎的經銷商甚至掩面而泣，在眾人的簇擁、歡呼下，走上舞臺，接受豪華大禮，場面十分震撼人心。
這些得到大獎的優秀經銷商成了天獅塑造的標杆，讓普通人受到金錢的誘惑，都想加入其中；也讓沒賺到錢的經銷商有了楷模，讓他們覺得只要努力，自己也能成為臺上領獎的那個。
李金元這套高超的“割韭菜”技法，不僅在國內試用，放在國際舞臺上也毫不遜色。
上世紀90年代，傳銷還不違法，許多直銷企業打著直銷的名義，幹著傳銷的勾當，導致國內傳銷猖獗。為了改變這種局面，1998年4月21日，國務院下令：“禁止一切形式的傳銷活動”。包括安利、雅芳、玫琳凱、完美等規模較大的外商投資的直銷企業，也全部停止了營業。
國內生意難做，李金元帶領天獅開拓國際市場。雖然國家不同，但圍獵客戶的方法一模一樣。
以金錢吸引力為核心，通過塑造一系列誠信、可靠的形象受到經銷商信任，是包括天獅在內的所有直銷企業的慣用招數。
《飛翔天獅》一書，這樣記載當時的天獅出海：“基於西方人更加註重身體保健的特點，一個為廣大海內外天獅消費者和業務人員送健康、送財富、送愛心的理念應運而生了。”
俄羅斯、東南亞、非洲都成了天獅的重要市場。
半島電視臺播出過一條名為《烏干達健康金字塔》的紀錄片，暗訪了天獅設於烏干達的醫療保健機構，這裡的工作人員用天獅治療儀，僅通過接觸手掌，就判斷出了身體的多種病症。
天獅在當地售賣的保健品被認為是中草藥，藥效奇特。在天獅藥品說明中，甚至直言天獅的某款藥物可以治療艾滋病。
健康是較為基礎的訴求，身體無虞時，人少了牽掛，對於財富的渴求將會被放大。烏干達經濟落後，失業率高，人民急需賺錢的手段。
天獅看到了其中的商機，除了“送健康”還想給當地朋友“送財富”。烏干達人只需要付出十幾美元的會員費，再購買一兩百美元的藥品，就能成為天獅的經銷商，通過賣產品致富；故計重施的天獅，吸引了大批烏干達人加入天獅直銷的隊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回顧李金元的掘金歷程不難發現，他選擇的市場多是，出現危機或者經濟發展較為落後的地區。失業、貧窮令人焦慮，在這種情況下，個人對於財富的渴望被放大。李金元窮過，這種感覺他懂。
他擅長為渴望財富的人創造一個夢想，通過這個夢想將這些人牢牢綁在天獅集團，併成為一個個小觸手，不斷為天獅創造財富。
無論是當初做保健品，直銷超市還是如今的酒店業務，以及以後想做的跨境電商、新零售，經銷商都是這些業務的推進者和買單者。
以天獅產業園裡的酒店業務為例，有天獅員工曾向市界透露，這些酒店的顧客，許多是天獅的經銷商。
一位曾經聽過李金元在經銷商大會上發言的人，告訴市界，李金元講話鏗鏘有力，充滿自信；很多時候他會向經銷商介紹天獅取得的科技、經濟成果，鮮少涉及具體的運作模式等敏感話題。
在這些天獅經銷商看來，李金元很靠譜，能帶領他們發財致富。在這些天獅信眾和老鄉們眼裡，李金元是不忘本的“慈善家”。
成為富豪後，天獅集團喜歡對外塑造他樂善好施、勤儉節約的形象。在接受央視《鄉約》欄目專訪時，李金元的部下說，李金元很節約，吃飯剩下的菜喜歡打包，有次出去吃飯打包回來的魚湯，喝了整整兩天。
一篇關於李金元的專訪描述，他出門時身上會帶很多錢，遇到需要幫助的人經常把錢捐的一分不剩，有時連吃飯的錢都付不起，還需要員工來替他付錢。“1998年抗洪救災、抗非典，不到一天的時間原計劃的捐款數字翻了幾番。後來，公司辦公室的人規定他出門不能帶錢”。
農村是鄉土社會，村民之間可能都是一個宗族，聯繫緊密。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宗族觀念重，飛黃騰達之後，更願意衣錦還鄉，與父老鄉親分享自己的成功，劉強東是這樣，李金元亦如此。
在老家，他為李龍屯村修馬路、捐學校，一直是村裡的驕傲。
03
原罪
在很多人看來，“慈善家”李金元的另一面，是個“大騙子”。
2014年，李金元已是天津首富，天獅集團也是大名鼎鼎的民營企業。為了“繼續向前推進天獅事業”，李金元又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收割了一波韭菜。
彼時，天獅提出超越計劃，以高投資收益，吸引了一大批人交錢入局。李平經過朋友介紹瞭解到了這個計劃，對方說投資3.6萬，和天獅一起向前推進，介紹更多的人進來，兩年內收益12萬元（也有人說是收益6萬元）。
為了看這筆投資是不是靠譜，李平還從東北到武清“考察”過。她在天獅看到了各種牌照、證明、成績，還在李金元個人展覽管裡，看到了他輝煌的經歷。這些讓李平覺得天獅信得過，投資沒問題。
據她介紹，起初加入時，“指導老師”承諾的拉人壓力並不大，跟她們說，即使他們不拉人也會把新進的人記在他們名下。後來，天獅修改了曾經承諾的規則，要求她們必須介紹一定數量的人加入才能返錢。她們想要回本金時，天獅以介紹新人數量不夠等理由拒絕返還。
這筆錢，李平到現在都沒要回來。“他們就是騙子，大騙子！”談到李金元和天獅，她激動地說到。
從直銷起家，李金元的鉅額財富，多少都帶著原罪。比起超越計劃，天獅集團被暴力傳銷頻頻“借名”，更惹人質疑。
裁判文書網上，與“天獅”相關的傳銷案件有近1400起。天獅集團極力撇清與暴力傳銷之間的關係，將這些打著天獅旗號進行傳銷行為的組織，稱為“假天獅”。
王亮，從事反傳工作多年，他曾在假天獅做到“老總”，後來又在真天獅待過。他向市界透露：真天獅會利用打假的名義將“假天獅”的受害者收編，這些傳銷難民加入真天獅時，也需要交錢，這讓他覺得真天獅和假天獅無異。
在媒體報道中，與傳銷有關的“假天獅”指向有“傳銷之父”之稱的楊玉勇。
2002年，楊玉勇帶領其團隊加入天獅，成立“陽光”系統。2003年，“陽光”系統被天獅開除。澎湃新聞報道稱，楊玉勇離開天獅後大部分之間仍然在做傳銷。天獅集團聲明稱，“假天獅”與“真天獅”無關。
事實果真如此簡單嗎？王亮告訴市界，2015年之前，楊玉勇的“假天獅”和真天獅內部的成功系統曾有過合作。“當時假天獅用的產品、宣傳資料等都是成功系統提供的。”這意味著，天獅曾經可能從暴力傳銷活動中獲利。
我們無法得知李金元本人對此是否知情，又持何種態度，但直銷制度的漏洞，在真假天獅的過招中暴露無遺。
經銷商與直銷公司之間的關係並不受直銷法的約束，法律空白為直銷公司反而建立了一道屏障。
銷售人員如何售賣產品，是否誇大產品療效，是否在搞傳銷，公司都可以不知情為由把“鍋”甩出去。出事了，公司就像壁虎一樣把惹事兒的尾巴斷掉。
自上個世紀90年直銷進入中國後，這個在發達國家已經基本銷聲匿跡的模式，在中國迅速野蠻生長。李金元懂得利用人性對於財富的無限渴望，抓住了直銷行業發展的黃金期，在“慈善家”和“大騙子”的身份中穿行多年，掌舵的天獅集團，成為我國直銷行業的龍頭企業。
2018年9月，天獅出現在一些單位制作的中國企業500強排行榜中，年收入超過300億元。但在一些受害者眼中，天獅的財富積累，帶著原罪，不那麼幹淨。
天獅背後，還有無數家不知名的直銷企業，誰能保證，這些企業會比天獅更規範、陽光？
若把金錢當作神明，它就會像魔鬼一樣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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