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西藏老兵,帶著女兒,遠嫁到雪域邊防

(短篇小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雷建軍從西藏部隊轉業回來,分配在民政局擔任副局長,分管婚姻登記工作,一干就是十年。如今女兒雷歡歡大了,到了結婚的年齡,讓他鬧心的是:不是愁她嫁不出去,而是她要嫁的對象是自己的老戰友劉彬的兒子劉戰武,不是說劉戰武不優秀,而是他遠在自己當年所在的西藏邊防部隊當連長,那裡海拔4700多米,條件十分艱苦。雷建軍親身經歷了兩地分居的艱難生活,看到過多少軍人家庭的悲歡離合,特別是到民政局工作的這些年,不少的年輕人把婚姻大事當兒戲,今天結,明天離,離婚的理由五花八門,前幾天一對剛結婚僅僅一週的小夫妻到民政局來離婚,女方離婚的理由是男方晚上睡覺呼嚕聲太大,令人啼笑皆非。雷建軍弄不懂是自己的觀念落後,跟不上時代的腳步?還是家庭的粘合劑越來越淡?說句實話,在科技飛速發展的今天,多樣化的信息渠道對年輕人的誘惑力太大了,他不想女兒雷歡歡重覆舊轍,過他當年過的兩地分居的生活。

一位西藏老兵,帶著女兒,遠嫁到雪域邊防


“爸,劉戰武打來電話,說部隊訓練緊張,延遲休假。我準備放暑假進藏和他結婚!”雷歡歡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身材苗條,文雅大方,亭亭玉立,從學校一回來就嚷嚷道。

“婚姻大事不能憑一時心血來潮,一定要慎重!”坐在沙發上抽菸的雷建軍繃著臉說,“前幾天政府辦的楊叔叔還給你介紹一位剛考入他們單位的研究生,家就在市裡,條件挺不錯,你想不想見見?”

“爸——,你又來了,我非劉戰武不嫁!”雷歡歡態度很堅決,她爸還沒有把話說完她就反駁道。

雷歡歡和劉戰武是在師範大學相識相愛的。那時,劉戰武是從成都考入的國防生,雷歡歡是從西安考入的英語教育專業的學生,他倆在一次學生會上相見,也許是心靈感應,初次見面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彼此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有一次,雷歡歡到劉戰武的男生宿舍玩,在翻看他的影集時,無意中看到一張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的合影,她一下子愣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驚訝地問:“這是誰呀?”

“我呀!”在一旁坐著的劉戰武瞟了一眼,漫不經意地說。

“你咋會有我的照片?”

“你犯神經呀,我倆相隔千里能在一起玩嗎?聽我媽媽說那是小時候在西藏部隊和爸爸戰友的女兒照的,咋會是你哩!”

“我也有這樣一張照片,我給拿過來看看。”

話音未落,雷歡歡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女生宿舍,在她床鋪下面的皮箱子翻她的影集,那著急勁就像丟了魂似的。同宿舍的同學問她急急忙忙在找什麼,她所答非所問地說,“沒事”。

翻出照片,她又急匆匆跑回劉戰武的宿舍,把兩張照片放在一塊一對比,一模一樣,他倆同時用手指指著對方的鼻子,異口同聲地喊道:“還真是你呀!”

世間的事就這麼巧,一張小時候的合影,一下子拉近了他倆心靈的距離。從此,他倆無話不談,無事不說,學習上相互幫助,生活上相互照顧。同學們都戲稱他倆是天作地和的一對,但他倆誰也沒有把中間的那層紙捅破。

四年的大學生活很快就要過去了,臨近畢業的一個晚上,劉戰武約雷歡歡在學校旁邊的咖啡廳喝咖啡。

咖啡廳不是很豪華,反而很簡單,剛好適合學生的消費檔次。淡淡而優雅的輕音樂,柔和而朦朧的燈光,空中散發著濃濃的咖啡香味,十多對小青年相對而坐,竊竊私語充滿浪漫的情調。

劉戰武和雷歡歡來到咖啡廳最裡面一個及不顯眼、但有窗戶的位置面對面坐下,每人要了一杯加糖較少的咖啡,慢慢品嚐著苦澀中的甜蜜。平時無所不說的他倆,在這樣的環境中倒顯得有點矜持,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思,但都不願挑破。

沉默是最難熬的時分。

“馬上就要畢業了,有什麼打算?”還是雷歡歡打破僵局。

“我已經寫了申請,要求到西藏去,踏著爸爸的足跡,完成他沒有完成的心願。”劉戰武一字一句地說出來,雖然聲音很小,但能看出他的態度很堅決。

劉戰武的父親劉彬和雷歡歡的父親雷建軍是成都陸軍學校的同學,畢業後一塊分配到西藏同一邊防團擔任排長,後來他倆成了老搭檔,一個是軍事幹部,一個是政工幹部。劉彬擔任連長時雷建軍擔任指導員,劉彬擔任營長時雷建軍擔任教導員。劉戰武和雷歡歡那張小時候的合影,就是他倆跟隨各自的母親去連隊探親時照的,那時劉戰武只有三歲多一點,雷歡歡還不到三歲。在雪山孤島,一個說四川話,一個說陝西話,雖然有時聽不懂對方說些什麼,但玩的很開心,很有青梅竹馬的感覺。劉彬還時常和雷建軍開玩笑,你看他倆多般配!長大了把你閨女嫁給我兒子算了,到時候孫子的名字也好起,就叫劉雷!二十多年過去了,雖然在他倆的心中沒有留下軍營裡玩耍的多少記憶,但命運卻安排他倆考進同一所大學成為同學。

1996年冬,擔任營長的劉彬帶領一個排的兵力到海拔6000多米的中印邊境山口巡邏,身負六十多斤的戰士翻山越嶺,步行了5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他們詳細觀察記錄了對方的邊境活動情況,身心疲憊的巡邏隊伍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返回時,路面積雪結冰,一戰士不小心滑下懸崖,帶隊的劉彬營長二話沒說跳了下去,他把幾乎昏迷的戰士用繩索綁好,上面八九個戰士往上拉,當戰士再次放下繩索準備拉他時,發生了雪崩,他被埋在幾米厚的皚皚白雪之中,年僅34歲。上級追認他為烈士,長眠在雪域高原。

劉彬去世後,愛人楊娟沒有再嫁,她和年僅6歲的兒子劉戰武相依為命,決定把他撫養成人。她沒有嫁人的原因是怕新組合的家庭對兒子成長不利。

“西藏有什麼可怕,我們的父輩不都在哪裡戍邊多年嘛,我支持你!”雷歡歡溫柔而甜蜜地說。

劉戰武沒有想到雷歡歡這麼理解和支持他,他一把抓住雷歡歡的雙手,激動而又結巴地說,“我們有相似的家庭,相似的經歷,相似的人生追求!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等你這句話等了三年了!”雷歡歡面帶微笑地點了點頭,她接著嗔怪道,“周圍的人都看著哩,你把我的手都捏疼了!”

劉戰武這才不好意思地鬆開手。

“你有啥子打算?”

“我熱愛教育,打算回西安做一名人類心靈的工程師!”

“只是西藏遙遠而艱苦,做我的女朋友會委屈你的。”

“西藏軍人就不結婚了嗎?我們雙方的母親在當年都能嫁給我們的父親,我為什麼就不能嫁給你呢!”

雷歡歡的話說的劉戰武心裡暖暖的,他更加堅定了去西藏的決心。


一位西藏老兵,帶著女兒,遠嫁到雪域邊防


雷建軍在部隊一直擔任政工幹部,可是,面對倔強的女兒雷歡歡,他好似黔驢技窮,實在沒有辦法。

夏日的西安就像一座火爐,熱的人沒處鑽去。特別是晚飯後悶熱的程度,讓人煩躁不安。雷建軍駕車帶著女兒打算去灞河邊的柳蔭樹下溜達溜達,父女倆好好談談心。

車水馬龍的大都市處處堵車,20多公里的路程足足開了兩個小時。

世園會之後的滻灞,環境治理得風景如畫。碧水盪漾,垂柳搖曳,微風拂面,令人流連。雷歡歡挎著父親的胳膊,漫步在小路上。

“歡歡,你知道爸爸為什麼非要轉業嗎?”

“媽媽不在了,你為了照顧我㗑!”

“你說的很對。2003年,爸爸擔任邊防團政委剛好一年,按說在部隊正是發展的黃金時期。可是,那年冬天的那個晚上,寒風刺骨,你媽媽騎著電動車去學校接你放學時不幸發生車禍,離開了這個世界。對我打擊很大。那時你才13歲,剛上初中一年級。”雷建軍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淚珠在眼眶裡打轉轉。

“爸,我理解你的心情。為了女兒你放棄自己的事業,陪女兒孤身一人生活這麼多年,女兒謝謝爸爸!”

“我虧欠你們的太多了”雷建軍接著說,“我和你媽媽結婚18年,實際在一塊生活的時間加起來只有4年6個月零25天,其餘時間都是她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家庭的重擔全落在她瘦弱的肩上。”

雷歡歡平時覺得爸爸大大咧咧,獨斷專行,沒有想到他粗中有細,對媽媽的感情這麼深,把和媽媽在一起的日日夜夜記得這麼清楚。她從心裡敬佩爸爸,為有這樣的爸爸而自豪。

“媽媽在九泉之下會理解你的。”雷歡歡安慰道。

“我執意要轉業,就是為了補償你,盼望你生活的快樂幸福。我沒有再娶,也是為了把全部的愛傾注在你一人身上。”

“女兒謝謝爸爸!”

其實,雷歡歡上大學之後,就多次勸雷建軍趕快找個伴有個相互照應,她不想爸爸晚年在孤獨和思念中度日,必定媽媽離開他們多年了。但雷建軍每次都是以“不急不急”敷衍女兒。從內心講,他對雷歡歡的媽媽愛的很深。這麼多年,給他介紹老伴的人的確不少,有些條件也不錯,但他難以投入新的情感。

有人說男人耐不住寂寞。但邊防軍人,特別是西藏邊防軍人,在過去一年半才休一次假,漫長的日子,本身就是在寂寞和等待中度過,這也許就是與常人不同的一點。

“劉戰武是個好孩子,血氣方剛,聰明能幹。看得出在部隊發展是個好苗子。爸爸不是對他本人有意見,只是不想看到你過和你媽媽一樣的生活。”雷建軍說到這裡,長長嘆了一口氣。

“爸,我和戰武是同學,畢業後我倆又談了三年了,我割捨不了他,心裡也裝不下別人!”

“我在民政局工作了這麼多年,各式各樣的離婚案都見過。你們現在這幫年輕人,思想開放,容易衝動,常常感情用事。如今,經濟社會人們把利用看得很重,獨生子女嬌生慣養,以自我為中心,離婚似乎成了口頭禪、家常便飯。不想我們那個年代,受正統教育,把家庭看得很重。”

“爸,我和他們不一樣。我骨子裡遺傳著你們的基因!”雷歡歡看著雷建軍做了個鬼臉,那樣子可愛而嬌氣。

灞河邊樹蔭下一對對熱戀的年輕還真不少,他們當著散步的人們大膽地親親抱抱,有些動作難以入目,似乎旁落無人,上了年紀的人還真看不慣。

“現在這幫小青年真是不顧場合,我和你媽媽談戀愛時連手都沒有拉過。”雷建軍笑著說,“爸爸也是個開明的人,你要是下定了決心我也不攔你。”

“謝謝爸爸!”雷歡歡激動地摟住雷建軍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不過,做邊防軍人的妻子,你要耐得住寂寞,撐得起家庭,養成獨立生活的能力!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謝謝爸爸諄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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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條件艱苦,路程遙遠,唐代時文成公主進藏曆盡千難萬險。雷歡歡單獨遠行雷建軍實在不放心,他決定帶著女兒去遠嫁。

西安到拉薩的飛機大約要飛行兩個半小時,坐在飛機上,俯視著窗外流動的雲海,雷建軍感慨萬千。離開西藏部隊十年了,再次踏上這條路,他說不清是苦澀還是激動,昔日一樁樁、一件件往事在腦海裡閃爍。

“1983年,爸爸從成都陸軍學校畢業,和我一塊分配到西藏的同學總共160多名,如今,有的同學當了將軍,但還有六位同學,長眠在雪峰腳下。”雷建軍低聲地說,“那時,為了讓我們一路適應高原氣候,我們坐著悶罐子火車從成都出發,搖晃了三天四夜才到達西寧,在西寧休整了五天,再繼續向格爾木前行。到了格爾木,換乘西藏軍區接我們的解放牌轎子車,一天一到兩個兵站往前挺進。那時青藏公里還沒有完全鋪油,路況很差,幾乎將近五分之一的路是從河溝趟過。記得我們第一晚上住的拉赤臺兵站,大家還沒有什麼反應,但住在唐古拉山下的溫泉兵站時,高原反應就比較強烈,其中一位同學因感冒引起肺氣腫被緊急送往醫院……在轎子車折騰了8天,才到達日喀則軍分區招待所。那像如今,鐵路、公里、飛機並行這麼方便。”

“爸,你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西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成為旅遊熱點。”

“人過了50歲而知天命,老愛回憶過去一些事。”

飛機在貢嘎機場緩緩降落,走出機艙,一股涼爽的微風撲面而來。這裡和西安炎熱的天氣儼然兩個世界。7月下旬氣溫只有二十四五度,藍藍的天,白白的的雲,廣袤的視野,彷彿童話一般。雷歡歡站在旋梯上張開雙臂高呼:“拉薩,我來了!”一幅浪漫的畫面。

劉戰武和早先從成都坐飛機來的母親楊娟女士及駕駛員小蔡站在出站口焦急地等待。要說世間最難熬的時間就是等人。劉戰武一會兒跑去問工作人員是不是晚點了,一會兒又去問咋還沒到,問得工作人員都有點不耐煩。

雷歡歡離遠就在接人的人群中看見了劉戰武,她把行李扔給爸爸雷建軍,飛快地跑了過去,雙手摟住劉戰武的脖子,在他的臉蛋上輕輕親了一下,纏綿在他的懷裡,浪漫而幸福。

劉戰武也緊緊地抱著雷歡歡。機場裡,多少人投來羨慕的目光。

“注意點影響!”雷建軍是老軍人,他處處維護軍人的形象,不允許軍人在公共場合摟摟抱抱。

“爸,我就不!”

“年輕人,隨他們的性子吧。”楊娟在打圓場。

“還是楊阿姨理解人。”雷歡歡轉過頭伸出舌頭給雷建軍做了個鬼臉。

“我們都老了!”雷建軍握著楊娟的手,雙方上下打量了半天,“我們快20年沒有見面了,歲月不饒人呀!”

“雷叔叔,不對,應該叫爸爸!”劉戰武覺得叔叔叫習慣了,一下子改叫爸爸還有點不習慣,不好意思地解釋道。“爸爸,這是駕駛員小蔡,團長聽說你和媽媽要來,專門派他的專車來機場接您。”

“老首長好!”小蔡給雷建軍敬了一個軍禮,雷建軍本能地還了一個軍禮。嗔怪道,“不是在電話裡告訴你,不能搞特殊,不要麻煩團裡的領導嗎?”

“我說我坐公共汽車來,團長說這不是搞特殊,是團裡的規定可以接。”劉戰武委屈地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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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貢嘎機場到邊防團所在地要600多公里的路程。小蔡駕駛著小車馳騁在318國道上,沿雅魯藏布江逆水而上,雷歡歡張望著窗外奇特的風景,感到什麼都新鮮,不停地問這問那。雖然小時候她來過,但記憶中好像只有拉薩布達拉宮的碎片,其他都變得模糊。

“老雷,西藏的變化真大呀!”楊娟驚歎道,“我們那時進藏探親,可費事啦。每天只有成都到拉薩一班飛機,有的家屬帶著小孩,在川辦等機票都要等一個多星期,到了拉薩,再坐長途客車去日喀則,一路上經過羊卓雍措湖、浪卡子、江孜,才能到日喀則。那時全是砂石路,只要前面有一輛車,近一公里都是滿天黃花花的揚塵,300多公里的路程要搖晃十三四個小時,到了日喀則,除了眼珠子是黑的,渾身上下全是灰塵。住進日喀則軍分區招待所,到邊防去又不通公交車,一等就是一週多,甚至更長的時間,等團裡來日喀則辦事的順車返回時,才能搭上去邊防,能坐上卡車的駕駛室就是最高待遇了。”

“那時,無論接到誰的家屬來隊探親的電報,團裡還是儘量安排家屬坐駕駛室,大部分幹部休假或者歸隊,都是坐在卡車的大廂上,一吹就是300多公里!”雷建軍補充道。

“我第一次進藏,單位照顧給批了兩個月假,來回路上就折騰了20多天。”

“你還算幸運的,有的家屬剛到拉薩下飛機,邊防一線就大雪封山,在拉薩住上二三十天,也沒有等到路開,看沒指望了只好買機票返回。來一趟西藏,連丈夫的面都沒見上,你說冤不冤?”

西藏的天氣就像娃娃臉,說變就變。剛下飛機時還是藍天白雲,車朝日喀則方向開了兩個多小時,天空中烏雲翻滾,大風肆起,傾盆大雨隨即而來。山上的流水裹著泥沙滾滾而下,剎那間,清澈透明的雅魯藏布江變成渾濁不堪,就像滾滾黃河之水傾瀉而下。

雷歡歡在西安城裡長大,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雨,嚇的鑽進劉戰武的懷裡,看都不敢看車窗外的情景,這也許就是雪域高原給她的下馬威,迎接她的見面禮吧。

“沒事,西藏氣候異常,變化多端,在西藏經常遇到這樣的天氣,時下時停,十來分鐘就過去了。”劉戰武安慰道。

“小蔡,這段路溝窄彎道多,加大油門,快速通過!”雷建軍以下達命令似的口氣說道,“要是泥石流堵住了公里,那就麻煩了!”他對這裡的氣候變化和路況非常熟悉。

“是!”小蔡是有6年駕齡的老駕駛員,開車穩、快、果斷,沒有兩把刷子,不會挑選給團長開車的。

雨急而大,擋風玻璃上的水就像水槍噴水一般,刮雨器放到最高檔都刮不贏,視線十分不好。

咣的一聲,山上滾下來的一塊碎石砸在了擋風玻璃上,瞬間變成蜘蛛網狀,坐在後排的楊娟和雷歡歡一下子尖叫起來,小蔡一腳踩死了剎車。他看了一下,擋風玻璃因成了指頭蛋大的網狀形狀,實在看不出去了,要是把擋風玻璃去掉,車內的人都會灌成落湯雞,但他清楚地知道,這裡必定不是久留之地,隨時都有塌方的危險。小蔡乾脆右手緊握方向盤,左手和頭伸出窗外,繼續前行,任憑大雨淋溼自己。過了一座橋,雨漸漸停了下來,他停下車歇息片刻,大家站在橋頭望著對面,只見大雨之後的山上,泥石流往下蠕動,一會兒工夫在路面上淤起一道一米多高的粱,造成318國道中斷。

“好懸!”雷歡歡嚇的倒吸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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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日喀則市,已是下午5點多了,雷歡歡開始出現高原反應。她頭疼、耳鳴、口乾、食慾不振、走路氣喘吁吁,剛下飛機那股興奮勁已經蕩然無存。這是青藏高原以一副猙獰的面孔,嚇唬每一位來訪者。似乎在告誡人們,勇者上,怯者退。多少遊客不是去征服高原,而是被高原所征服。

“日喀則海拔才3800,你要去的地方要4700,路上還有翻越5219米的高山,害怕不?”雷建軍說是在關心女兒雷歡歡,實際上在考驗她。

“爸,戰武能在那裡堅守,我也一定能!”雷歡歡雖然高原反應比較嚴重,但她的心是熱的,意志是堅強的。

“我們的孩子,就像高原的雄鷹,一定能征服一切。”楊娟鼓勵道。

劉戰武和小蔡連夜晚在修理廠把車擋風玻璃換好,第二天一大早在軍分區辦理好邊防通行證,吃完早飯就又出發了。日喀則距離目的地還有300公里。

雷建軍感慨萬分,十年沒有來這裡,砂石路也鋪成了柏油路,城市發展之迅速,讓他這老西藏也感到陌生起來。這裡變化真大呀。

這窮山,海拔5219米,這是去邊防團必經之路。雖然是7月下旬,但在這裡穿上毛衣還覺得涼颼颼的。

小型越野車沿著崎嶇的山路艱難地往上爬,一檔都有些吃力,在幾個急轉彎處,還必須用加力檔,不然就有下滑的危險。貧瘠的高原,除了哨子一般尖叫的風聲,就只有發動機發出轟隆隆的聲音。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蠕動,溫度表的指針在漸漸上升。因高原缺氧,西藏邊防部隊的車輛在設計時加大了進風量,要不然無法適應作戰需要。

大約在中午1點半,小車終於爬上了這窮山。駕駛員小蔡說車子有點高溫,讓大家下車休息一會兒。走了將近四小時,一路上彎急坡陡,一下車雷歡歡就想嘔吐,劉戰武攙扶著她,蹲在路邊稍微休息了片刻。她抬頭望見不遠處用石頭堆起的包包上掛滿了彩旗,好奇地問:“那時什麼?”

“風馬旗!藏語叫‘隆達’,因為‘隆’在藏語中是風的意思,‘達’是馬的意思。”劉戰武解釋道。

“在西藏的山口都會懸掛風馬旗。它徵著天、地、人、畜的祥和,也被視為是人與佛溝通的媒介,人們相信懸掛風馬旗,可以將自己的祈禱傳達給佛祖知道。”雷建軍進一步補充道。

“我們到風馬旗那為我們的愛情許個願吧!”雷歡歡聽她爸爸這麼一解釋,心血來潮,奇思遐想,也顧不得這五千多米的高寒缺氧,這裡的氧氣不到內地的40%。

“我是共產黨員,不相信這個!”劉戰武婉言謝絕,他是心疼雷歡歡,但雷歡歡就是非要拉他去。

“在藏區工作,一要掌握民族政策,二要尊重他們的風俗習慣!”雷建軍以領導的口氣說到,既是在教誨劉戰武,又是在默許女兒的要求。

“我們一塊!祝福我們的兒女婚姻幸福,事業有成!”楊娟打圓場道。

山頂的風很大,幾乎能把人颳倒。他們四人在風馬旗許完願後,站在山脊,極目遠望,白皚皚聳立的喜馬拉雅山腳下,只見山坡野羊成群,山溝野驢蠕動,小池中還有野鴨在戲水。

西藏沒有汙染和霧霾,人們的視野非常開闊,大白天看幾十公里沒有問題。

眺望遠方,雷建軍思緒萬千,往事在腦海浮現。在這生活了20多年,可歌可泣的故事實在太多太多。他似乎在自言自語,似乎又是在對他們講:“雪域高原,我的第二故鄉,我們兩家人和你有不解之緣,有割捨不掉的情結!我把我的女兒又送回你的懷抱!”

下午3點多鐘,他們終於到達了邊防團。現任團長是雷建軍擔任團政委時的一連連長。他早早就等候在大門口迎接老首長。車子還沒停穩,他就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給雷建軍敬了一標準的軍禮:“歡迎老首長!”

軍禮,是軍人最崇高的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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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邊防團休息了兩天,高原反應有所好轉,雖然走路還有點氣喘,但頭疼的症狀基本消失。這天上午,風和日麗,

湛藍湛藍的天空上看不到一朵白雲。雪域高原的氣候特點是,12點以前就像溫順的藏族少女掛著高原紅笑臉,羞澀而溫情。12點之後彷彿下山的猛虎,露出了本性,呼嘯的聲音,撕心裂肺。

劉戰武和雷歡歡以及他們的父母,漫步在邊防團附近的山澗。7月間,正是格桑花盛開的季節。滿山遍野五顏六色的格桑花,多情而浪漫。

劉戰武和雷歡歡走在前面,雷建軍和楊娟故意和他們拉開距離,給年輕人留一點私人空間。

在這廣袤的高原的花海里,雷歡歡宛如一隻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她似乎忘記了初到高原的不良反應。

劉戰武摘了一朵鮮豔漂亮的格桑花插在雷歡歡的頭上,凝目著她深情地說:“格桑花是藏地的植物,這種植物在藏語中,“格桑”是“美好時光”或者幸福的意思,所以也叫幸福花。願我們的愛情就像這格桑花一樣,永遠幸福!格桑花是高原上普通花朵,杆細瓣小,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可風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葉愈翠;太陽愈暴,它開得愈燦爛。願我妻子就像這格桑花一樣,美麗而堅韌,撐起今後家庭的重擔!”

雷歡歡陶醉在幸福之中。格桑花的葉片,在微風中紛紛向他倆招手,祝福這對浪漫的情侶。

“這麼多年,聽說你還是一個人過?”雷建軍問身邊的楊娟。

“成都的人都很現實,把利益看的很重。我目睹了多少重組家庭,幾乎都是搭夥吃飯,各自為了各自的孩子,談不上情深義重這幾個字。也許是我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久鎖的心房沒有了激情和勇氣。邊防軍人不易,邊防軍人的軍婚更加不易。為了不影響孩子,所以……”楊娟的表情中包含著幾份惆悵,但也顯得很灑脫。“男人不像我們女人,最耐不住寂寞!你為啥子也沒娶?”

“和你一樣,有相同情結和顧慮!”雷建軍感慨道。

雷建軍和楊娟一邊聊著一邊走著,還不是彎下腰採摘著山間的格桑花,不一會兒,兩人的手中都攥滿了格桑花。

“戰武,那裡有一棵樹!”雷歡歡驚奇地發現半山腰那棵樹指著說。

“那是我們團方圓幾十公里以內,唯一的一棵獨立樹,倔強地生長在流著溫水的溪水邊,誰也說不清它生長了多少年,每年來看幾乎變化不大。那是兩棵抱在一起的樹,象徵著藏漢兄弟緊緊團結在一起,共同建設美麗西藏,也象徵著一對男女忠貞不渝的愛情!”

“這麼神奇!我堅信我們的愛情,也會像這兩棵抱在一起的獨立樹,經得起歲月的考驗!”

劉戰武被雷歡歡的話感動得流出了熱淚,此刻,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雷歡歡這樣美麗、善良、多情、支持自己的妻子,他有什麼理由不紮根邊陲,捍衛軍魂。

“把爸媽喊過來在這棵樹下給我們照張相,作為我們愛情的見證!”雷歡歡欣喜地對劉戰武說。

“好!”劉戰武站在一塊石頭上,給遠方的父母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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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的喜馬拉雅山下,埋葬著多少英烈。烈士陵園雖然在山腳下寂靜的地方,但看護烈士陵園的藏族大爺把陵園打掃得乾乾淨淨,把墓碑擦得一塵不染。這裡埋葬著自1962年對印自衛反擊戰以來各個時期的英魂,那一排排、一座座墳塋的後面,都有一段催人淚下、可歌可涕的故事。

他們四人每人手捧一束格桑花,來到烈士陵園,分別將格桑花獻在劉彬烈士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老夥計,老搭檔,老同學,我來看你了。你這傢伙,昔日的一句戲言,如今變成了現實。我倆已成兒女親家了,你就放心地安息吧!”雷建軍對長眠在雪域高原的劉彬說,話語中既有思念,也有苦澀,但更多的是幸福和祝福。

“老劉,西藏遙遠,我來看望你機會也不多,你過去的封封書信和照片,我一直珍藏著,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楊娟說著說著淚流滿面,雷歡歡理解婆婆的心情,她體貼地攙扶著楊娟,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楊娟擦了擦相思的淚水接著說,“如今,我已經把我們的兒子撫養成人,他很優秀,在你所在的部隊擔任上尉連長。老劉,你看看他,一米七五的個頭,和你當年一樣英俊!我為我們的兒子驕傲!”楊娟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她擦乾臉上的淚水露出微笑,那微笑中蘊藏著堅強和幸福,她已五十多歲了,歲月在她的臉龐留下無法熨平的痕跡,但她的堅強是一般人難以想象和承受的。“明天,我們的兒子就要和雷建軍的女兒雷歡歡步入婚姻的殿堂,你若在九泉之下有靈,讓我們一起為他們祝福吧!”

“爸,請您放心,我和歡歡一定會相敬相愛,一定會過的非常幸福。我也會堅守信仰,履行好邊防軍人的職責!”

“劉叔,不對,爸!我會和戰武常來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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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戰武和雷歡歡的婚禮在八一建軍節這天舉行。

為了更有紀念意義,他們專門到邊防團駐地的縣民政局領了印有漢藏兩種文字的結婚證,希望這個特殊的結婚證能作為他們愛情的見證。

當地擁軍模範老阿媽得知劉戰武要結婚的消息,和他倆的父母及團領導商量後,召集當地藏族群眾, 給小兩口辦了一個藏式婚禮。

這一天,團部的禮堂張燈結綵,鑼鼓喧天,雷歡歡穿著鮮豔的藏族服裝,顯得非常漂亮。劉戰武穿著軍裝,非常英俊瀟灑。駐地群眾手捧吉祥的切瑪盒,端著青稞酒給這對新人送上誠摯的祝福。吉祥的切瑪盒裡裝著青稞、糌粑等,插上五彩麥穗和羅薩美朵,象徵著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吉祥如意。

婚禮由團長親自主持,遠在拉薩市西藏軍區的首長,得知雷建軍親自送女兒來遠嫁,還專門給這對新人發來了賀電。

在婚禮上,雷建軍對女婿劉戰武說,“今天,我把我的寶貝女兒歡歡交給你,你要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用你的一生呵護她!”他對女兒講,“邊防軍人不易,做一名邊防軍人的妻子更不易!你要做一位賢妻良母,支持和理解劉戰武的工作。”

雖然簡單樸素,但藏漢一家的魚水之情,把婚禮推向了高潮……

後記

兩年之後,劉戰武和雷歡歡喜得一子,兩家人高興得不得了。雷建軍給外孫起名叫“劉雷”,既是雷建軍和劉彬兩個姓的結合,也是順和了當年劉彬的意願。

楊娟退休後來到西安照看孫子,在兩個兒女的撮合下,楊娟和雷建軍走到了一起。從此,這個大家庭親上加親,幸福美滿。


一位西藏老兵,帶著女兒,遠嫁到雪域邊防



王吉友 男,1963年2月生,陝西蒲城人,大學文化程度,曾在西藏部隊服役19年,1998年復員軍官。現為《西北信息報》社深度報道部主任。1984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數百篇散文、小說作品刊發報紙、雜誌。

一位西藏老兵,帶著女兒,遠嫁到雪域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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