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省屋檐下

水墨

外省屋檐下

在一本畅销杂志的封底,我蓦然读到一幅题为“外省屋檐下“的油画:在一排延伸得很长的典型的南方色彩的灰色小瓦屋檐下的一把破旧轮椅上,端坐着一位很古典的少女,她的两手自然地交叉着放在双膝上,目光忧郁深沉地向远方凝望;很强的阳光穿透屋檐照着她黑色的长发、苍白的脸庞和雪白的衬衫,把她的整个身体一分为二;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光明里。只是依墙而立的一副缠着白纱布的拐杖顽强地提示着人们:这是位下肢瘫痪的残疾少女。

读着读着,我吃惊的目光慌忙跳出画面,在落款的位置上收寻……“白露!“啊,是她!真的是她!这是白露在画自己的命运。

白露,你在哪儿?我已经整整找了你三年。

三年前我耐不住北方小城的寂寞,毅然砸了自己的铁饭碗独自流浪到南方一座城市寻求发展。几番周折,终于在一家外资公司谋了一个秘书小职,辛苦的程度自不必说,但想到已经没有了退路,就只好苦熬下去。我寄居的房子在城市边缘的小渔村里,村里嘈杂、凌乱,居住着各色各样由北方涌进南方来的打工族。我每日早出晚归,在生存的路上疲于奔命。

一个星期天,我无聊之极,就呆呆地坐在门外的砖堆上发楞,思念着北方的家和家中年迈的父母和姐妹。

“喂,帮个忙好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我回头一看,见一个苍白而漂亮的女孩瘫坐在地上,双手扶着一个小矮凳,她的两个膝盖磨得破烂不堪,甚至还有斑斑血迹。只有两只眼睛忧郁、坚毅而又深邃,有一种令人欲陷进去的魔力。我明白了,这个女孩是用两只手走来的。不巧被前面的一堆横七竖八的砖头挡住了去路,她是想请我把砖头挪开。我把砖头挪开之后,她说:谢谢,不好意思,女伴有事出去了。“我默默注视着她用手走过去的背影,心底升起一股潮乎乎的东西。

外省屋檐下

就这样我们渐渐熟识了。她叫白露,租的房正好在我的房子后面。去年毕业于北方的一所美术学院,来这里应聘一家广告公司搞设计。三个月前,在高空画巨幅广告画时,不小心在临时搭建的脚手架上摔下来,昏迷了好长时间,被医院抢救过来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因为她已经是废人,公司就无情地把她炒了。她没有回家,她把在这儿发生的一切全部隐瞒起来,只是一如既往地写信告诉北方的父母,她现在过过得很好。

我被她的经历感染,也对她的不幸遭遇产生了极大的同情,一个男子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我决定帮助她!

我开始经常去探望她,用我有限的收入为她买一些水果和补品,买一些消炎药之类。我希望她能重新站起来,尽管医生说那是不容易的。我们的谈话越来越多,开始涉及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经历和各自读过的书。在她偶尔显出伤感的时候,我就给她讲张海迪;讲英国著名女诗人伊丽莎白-勃朗宁夫人;讲美国盲人女作家海伦-凯勒。我发现她是一位非常坚强且才华横溢的姑娘,她读过许多中外文学名著,精通西方美术史,对各个美术流派了如指掌,尤其是对油画创作有独到见解。在我心目中,虽然她身体瘫痪了,但她的人格力量,她的艺术精神始终高高站立着。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白露在我面前流过一滴眼泪,虽然她有时也忧伤叹息,有时也目光茫然地望着一个方向不知所以。我怀疑,她是不是只把眼泪留给自己了呢?她那么弱小而且只是半截的健全身体怎能承受得了?对于我对她的帮助,她甚至从来没有说没有说过一声谢谢。但我从她目光里读出来,她有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动。

她真是我见过的唯一的女人!

外省屋檐下

我在心里暗下着一个决心:和我家乡的一位多年来一直深爱我的女孩分手;然后,我大胆地告诉白露,我要陪伴她到永生永世。因为家乡的女孩条件优越,不需要我帮助,而白露,她需要我帮助。

正当我雄心勃勃准备向她摊牌的时候,不幸的事突然从天而降。我所供职的公司老板因为经济犯罪被捕,公司宣告破产,我一夜之间成为一文不值的流浪汉。更令我尴尬的是,这座南方城市的几乎所有单位一律向我关闭了求职的大门,使我走投无路。别说再继续帮助白露了,连我自己也开始在饥饿线上挣扎了。幸亏中原省城的一位文友招我回去和他共同创办一份杂志,我犹豫再三,只好决定暂时离开白露,打道回府。

临别的那天夜晚,我和白露相对无言,想好的千言万语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列车发车的时间就要到了,在我背起行李准备转身离去的一霎那,我看见两行泪水順着白露苍白脸颊流下来,直直流下来……我用手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怎么也抹不完;我的手和心都抖得厉害,有一种想把她抱起来带走的强烈愿望。我还想吻她,一直吻到天亮,把她脸上汪洋姿肆的泪水全部吻干。

外省屋檐下

来到中原之后,我对白露的全部牵挂都化成动力拼命地投入工作,然后就无休无止地拼命给白露写信、汇款。然而不久,信和款都被写着“查无此人“退了回来。我紧接着找个采访的理由专程去南方寻找白露,找到我们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小渔村。房东说白露早就搬走了,去向不明。我发疯般地跑到大海边上,欲哭无泪。居然很奇怪,很浪漫地想起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来,只是“笑“要改成“哭“字。

而现在,白露真的从天而降,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犹豫了。我立即辞掉工作,收拾好行囊,踏上开往南方的列车。白露,就是踏破所有的鞋,走断所有的路,我也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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