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清白的

她是清白的

作者丨郭慧 摄影丨史福贵

“他二婶,马老六的那个新媳妇长得可俊呢。看看那脸盘子也就二十出头吧。年纪轻轻的,可咋就跟了一个快五十的糟男人呢?瞧瞧老六那个样子……”

“他大娘,你先甭说人家老六咋样,听说呀,那个小娘们过去是……”二婶放下手中的鞋底子,凑向王大娘的耳旁,神神秘秘地嘟囔。

王大娘听后焦急地连声问道:“啥?你说她是啥?”

二婶望望四周,一字一句地低声说:“好像当了几天窑姐儿。”

太阳落山了。上工的人们陆续地从地里回来了。马老六朝队里的牲口棚走去,在他身后跟着几头慢腾腾的瘦牛。他把牛牵进棚里,在牛槽里添了几把草料,又倒在桶里几瓢清水,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已经是繁星满天了。到了自家门口,屋里却没有一丝光亮,倒是邻家的灯光照亮了自家的院子。他在裤袋里摸索了好大一会儿,才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那把大铁锁后,就推开了吱嘎作响的院门。

就在他刚刚站定后,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闪出来,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低低地说:“回来了。”

“屋里恁黑,咋不点灯?”马老六摸黑一屁股坐在那把老椅上。

黑暗中,那个声音低低地回答:“灯油……没了。”

老六叹了口气。

晚饭摆上了桌,是三个玉米饼子、一碗清汤和一小碟腌萝卜。

“咋还有饼子,今晌午就该没了吧?”

“我……”低低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慌乱。

而马老六并没有注意到,继续说:“咋只有一碗汤?”

“我……我不饿,不想吃。”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

老六慢慢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黑暗中的那个身影。

她有些坐不住了,慌忙说:“饭快凉了,”说着上前摸了摸饼子和汤碗,“我再去烧把火”。

老六急忙说“不用,中午你又没有吃饭吧,你也快吃吧……”听了这话,女人的身子微微抖着,突然一转身,端起饭碗跑出了屋。

上工的钟又响了。男人们赶着牲口朝地里走去。后面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扛着锄头和铁锨,从老六家门口走过,瞅了几眼,耳语了几句,笑着走了。女人偷偷地掀起布帘的一角,向外面望了望,马上放下了。她害怕她们的那种眼神,怕极了。于是,她远远离开了窗户,在炕的一角坐下来,给老六补衣服。可这会她那双白皙的手却怎么也拿不好针线,手指肚已经被扎了几个眼了,手背也被线勒了好几道深痕。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衣服,呆呆地望着窗户。

她是清白的

她不住地埋怨自己太笨了,轻叹一口气后,望着从门缝透过来的几缕光线陷入了沉思。且不说自己的出身根本就配不上虽然身体不好但为人很善良的老六,自从来到这里,老六就整天被村里的人戳脊梁骨,更重要的是,村里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这里的人,生活仅仅靠着老六喂养队里的牲口挣来的几个工分……

中午,老六破例回家吃午饭,兴冲冲地拿回了一个小布包。于是,饭桌上头一回有了面饼。

“哪里来的?”她问。

老六只是咧咧嘴笑笑,“甭问,吃吧吃吧。”

但细心的她却发现这些饼子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这分明是老六出去向人家要饭讨回来的。她的心里痛苦极了。看着老大干瘦的身体每天天不亮就牵着几头老牛摇摇晃晃地下地,而孱弱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扫扫院子,洗洗衣服而已。

天冷了,老六那件破羊皮袄已经有几个年头了,穿在身上已经不能抵挡寒风了。每次回家,老六总是不住地咳嗽。有时咳得厉害了,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她每晚都要起来给老六倒水,捶背,但根本不管用。她以前好像听说过,这可能是肺痨。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在自己最孤苦的时候,老六毫不顾忌地收留了她这条风雨飘摇的小船,要是老六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的下半辈子还有没有指望了。

老六依然按时上工,她却不敢再往外瞅。那个贼头贼脑的生产队长几次在墙头向院里探头探脑的,并不住地喊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知道老六家里根本就不够吃的,有时就扔过些饼子面、煎饼什么的。而她都偷偷地埋在院子里的角落里。她知道不能要这些东西。可是那一天老六走后不久,那个生产队长又来了,还是喊她。这次队长说,老六现在成了一个痨病鬼,没几天活头了,你就跟我一回,管保你吃好穿好……听到此话她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老六真得肺病了?她惊恐万分,头脑一片空白。唯一存在的一个念头就是弄钱治病。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老六咳着起床后发现桌上放着一碗煎好的药。这时她推门进来,低着头把饭摆好。

“趁……趁热喝了吧。”

“哪儿来的?”

“我……我把一副镯子卖了。”她的声音细微地几乎听不见。老六觉得心口热热的。老六的病好得很快,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一些。上工时,老六哼上了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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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和几个老哥们的闲谈中,老六听说了一些关于她和生产队长的事儿。那些汤药原来是这样换来的!气急了的老六一脚踹开院门。女人正在饭屋里烧火。“啪”!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刮在她的脸上,霎时一缕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来……

“下贱的东西!算我当初看错了人!”

老六摔门而去。屋里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等他第三天回家时,女人破天荒头一次不在家里。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几件洗好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炕上,还有几包药。老六的火气已经消了,他很后悔自己的莽撞,辜负了女人的一片好心。这时,有人跑来告诉他,女人在村头的树林里。等老六赶到时,挂在树枝上的女人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老六跪下了,一跪就是几天。然后就发疯似的用双手在冰硬的土地上挖呀挖,直到挖出了一个深坑。埋葬女人之后,老六已经不能再出工了。他的指甲已经都被磨掉了,手指的关节也变了形。

在以后的日子里,老六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坐在村头那片树林里,默默地等着那个永远也不再回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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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慧,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华泰集团《今日华泰》特约撰稿人,现供职安徽华泰。喜文字,爱旅行;喜音乐,爱画画。生活不止眼前,还有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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