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一個不願意上位的女人

沒有恨愛要賒沒緣份暫借

沒場地沒有角色來拉扯

往後獨守在野

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一個不願意上位的女人

我辭去導遊一職後回到家時才發現家裡其實斷過電。

冰箱裡臭味都是冰鎮的,黴斑在軟爛成畸形的橘子上爬,豬肉從內裡開始腐爛的紋路被強迫保持著,裝盛著過期調料果醬的瓶瓶罐罐立成別樣的不朽,一切亟待清理。

我躺在沙發上,空調的暖氣還沒上身,四肢冰涼。想點個外賣,然後發現手機話費不允許。打開短信,和包充值的消息更新到上個月初。

我由此確認:覃律的確走出我的生活了。

覃律是我在一年前認識的。

比我大將近十歲,衣冠偏舊卻工整妥帖,講話懂分寸和語境,做事做人都注重細節,算是很講究的人,可以說是當時我遇見的最體貼的異性了。

我和他的初見是在我帶的團裡,而真正結緣是在一個不怎麼出名的瀑布底下。

那個瀑布在是在鄉村邊緣的山上,鄉政府野心勃勃地喊著生態旅遊建設,然後有模有樣地把城裡那套搬進來,大修酒樓民宿和獨立坐廁,部分被當作“阻礙發展”、“頑固守舊”的山裡村民在起初是反抗過,但有遊客過來的甜頭嚐到後,抗議就淹沒在瀑布下人們各種方言的談話聲裡了。

大家都齊心協力,爭取讓半個山頭煥然一新然後盈利。

那個時候的我就是“大家”的一部分,因為分房問題被迫脫離家庭在外飄了兩年左右,才入職不久被派來當這種小名氣的地方作導遊外加宣傳,滿腦子都是怎麼紮實賺到這筆錢。

那次我在遊客們自行活動時認真地看這個瀑布,它和宏大是不沾邊的

初春時節淌下來的水裡還有稀稀拉拉的浮冰夾雜著,水聲嘩啦啦地墜,砸向底下的河溪與岩石,兩側青綠的土壁沒有迴響,白沫濺開也是一瞬間的事,可能只有站在底下或者瀑布正上方的人才能看見細膩如織的水霧。

可惜遊客們是不被允許下去或者上攀的,畢竟地滑坡陡,出事責任方太多。

山裡長得比人久也比人高出數倍的古木擎著天色,枝葉交錯下的光影幽幽地罩著這個瀑布,看了多年的村民們不以為然,但我那時第一次帶團,和遊客們一樣覺得它美也是自然而然。

我瞅了一眼手機的報時,離集合還有半小時的樣子,便去了那不遠處突兀的白色公共洗手間。

旅遊區廁所裡的味道有點衝是必然的,但洗手池處仍有蜻蜓在飛,也不知道它要點什麼樣的水。

想到之前看過的科普說蜻蜓點水就是為了產卵,我就覺得人們用的比喻和廁所裡的味道一樣刺鼻。

我關上水龍頭往外走時下意識地甩手,不小心就把水甩到了別人身上,那個“別人”就是覃律。

覃律是我帶的團裡為數不多獨自出遊的。

當時收身份證訂下榻之處時他要的就是單人間而非標準房。他身份證上那張臉五官周正,只有眼神和大部分人的證件照不一樣,他更像在洞悉什麼東西,或者說,像是在找什麼。

自然,他肯定不會是找攝像頭的焦點在哪。

正如當時,他被我甩了水珠子後看著我,在我脫口而出道歉後他仍目不轉睛,最後笑著說:“沒事。你的嘴皮裂開了,剛才在車上講了這麼多,最好喝口水緩緩。”

他原本要遞給我瓶怡寶的,我道謝後拒絕了。

他便不再看我,和其餘遊客一樣走進瀑布附近的林子裡。這時我才打開包,用自備的水給自己灌了一口。

水潤過我的唇瓣,一丟丟的血絲順進了舌苔,鹹腥味迅速散開然後被嚥下。當時我就覺得,這個人有點意思。

那次旅行的尾聲是車裡搖晃的睡眠。

老老少少都靠著人、椅背或窗睡得昏沉。司機的煙癮到這時候才敢犯,隻手夾著煙搭在窗外,隔一會銜到嘴裡然後又撤出去。

我坐在大巴靠門的位置,呼吸著時有時無抑或一直都有的二手菸沒有睏意。

為了方便聯絡而建的群可以解散了,我打開微信時發現有私發好友申請的消息彈了出來一一覃律。

他的頭像是一張落日圖,天幕呈深橘色,太陽即將論為黑影的那種。我當時沒有什麼自我信息保護或者工作生活分開的意識,只覺得人有趣,那加一下微信也無妨。

當我確認同意後,我毫無預備地讓他闖進了我的生活。

他在加我後先是發表情跟我打招呼,然後隔著一個車廂裡浮湧的睡意同我聊天。

他說這個景點和他預想中的差距很大,但有了別的收穫也可算不虛此行了。我問他收穫了什麼,他回答說是一根紅線。

我當時又有了聽"蜻蜓點水”的感覺,但很快它便被我壓制下去。

我倒沒有八卦這個的念頭,岔開話題說這個瀑布比那些人擠人到最後只能遠觀聽響的著名瀑布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城裡錯開旺季過來的美術生不少。

他問這個瀑布的名字是什麼,我說我之前解說裡已經講過了,村裡人不當它是瀑布,喊的“掉落河”。

他說這個名字其實也沒被登記吧?我回是。他問我我到底是怎麼稱呼這裡的。我回他“瀑布”二字。他回好巧,我也是。

由於這個名字太過普通,我不知道巧合在哪裡,但他接著就發:“我叫它‘沉潛的瀑布’,準確講,我在日誌裡面是這麼寫的。”

我原本不想打探任何人的隱私,但興趣一提上來我也只能猶豫地回說:“‘沉潛’這兩個字有特殊的意思嗎?”

他回:“也不能算特殊。怎麼講呢,三島由紀夫有本書和這個同名,但裡面描寫的那個瀑布只有一點肖似。不過我覺得,它們兩沒有分別。”

這書我沒看過,現在也沒有。

人不是輕易露短的生物,我有意識地規避深入這個話題,他也能注意到。之後他跟我細細碎碎地講了很多他的旅遊經歷,我對於那些的瞭解只有我讀書時查過的資料和別人的旅遊記錄書。

他講述自己登山游水的細節的確很吸引人,因而我是真的覺得這個人的確挺有意思。由於我的職業和我心目中的職業形象,我不太方便講我自己第一回帶團沒去過那些地方,他在我略有敷衍的回覆下察覺到這點後,也換了話題。

到站時人們暈乎乎地從座椅上起來,大多一副魂不知道丟在哪裡的樣子下了車。

那天他給我發的最後消息是問我有沒有意向回城裡後抽空找個咖啡廳坐坐,我在晚上才猶豫不決地回了一個字:“好”。

在大家回到出發點後、在我解散了微信群后,和我保持聯繫的旅客只有他了。

我和覃律見面次數穩定下來的時候距離那次出團已有兩個月了,我們已經熟絡到對彼此說“老時間”、“老地點”的程度。

他自稱是自由撰稿人,也就是那些為錢或愛好寫稿的三流寫手,我說這筆收入不穩定。

他說的確,所幸他以前當過老師,因而進了補習機構後也能讓他生活寬裕一點。

雖然如此,他已經開始為我分擔生活開支子,手機話費、房租費,甚至給我換了一個新的小型空調,製冷效果都比之前那臺好很多。

事實上我拒絕過很多次,但是他總在我表示拒絕之前就做好了。

有那麼一次我被家裡的哥哥找上門來要錢,碰巧他過來給我送書。

當我哥哥無賴地找我借錢時,還是他給我解的圍,好話歹話都講,最終還是用錢把他請走。

之後我們兩不約而同地坐在沙發上,頗有筋疲力竭的意思。

我看向他,感覺在看一個心甘情願被我拉下水的人。耳邊水聲嘩啦啦地砸,我停了一分鐘才意識到不是我的錯覺,而是我原準備洗菜的水從池裡滿溢出來砸在地上的聲音。

我慌忙起身跑去關廚房的水龍頭,擰完後他也來了廚房,用抹布幫我把積水吸走。

我們齊力解決掉廚房的亂局後已經很晚了,突然有敲門聲響起,我還以為是我哥折回來了,緊張兮兮地拿起不遠處的掃帚,但他卻主動去開門,是雙人份的外賣。

他看著我虛驚一場後嘆氣的樣子開始笑,我本來有點惱的,結果最後也跟著笑。

那天我也不記得我和他笑了多久,總之那個時候我看他就覺得他跟年輕人差不多,而我也終於體會到一種獨屬於年輕人的輕鬆感了。

可以這麼講,那是我和他在起時負擔最少且最快樂的時刻了。

我確定我自己愛上他的時候是在第三個月的月底。

那次晚餐時他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他和他妻子已經分居快一年了。

我當時間他為什麼不離婚,他說離不了。我問他是不是因為孩子,他篤定地告訴我不是,緊接著他給我倒了一點酒。

我圖圇喝下去像他一樣想掩蓋什麼,他卻不緊不慢地說:“她不同意。”

在此之後我們再沒談及此事,但我能確認我為此心痛,這個心動標誌太明顯了。

後來我想,這件事可能始終是根埋在我心底的軟棘,一碰就痛。我是相信時間的力量的,但我也清楚我的心頭肉不是蚌肉,我的軀殼也不是鈣質硬殼,軟棘被細心包裹打磨再久也沒成為珍珠的資格。

不過令人高興的是,我們相聚的地點和時間都被安排得妥當,咖啡因、酒精和好心情都是可以影響痛覺神經的。

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裡,我的確心情舒暢,隱秘的快樂好像躲進了道德的罅隙,連疼痛也好似皮肉癒合。

我和覃律正式交往是在相識的第四個月,標誌就是我進駐了他的房子。

他的房子也是租的,兩室兩廳。那天晚上唯一一間有床的房裡很安靜,燈吊在頂上,衣掛在椅背,他睡在身側。

這種幸福感讓我心房膨脹,荊棘條生長開來,好似能結出玫瑰的花骨朵。我們什麼都沒做,但是手指纏在一起,像有紅線在上面繞了幾匝。

我清晨時睜大眼睛,發現天花板有一點潮溼。當時我莫名其妙地想,為什麼沒有蜻蜓飛來?

後來的兩個月期間我只再帶過一次團,還是去的老地方。

瀑布比之前更外露了一點,鄉政府已經想盡辦法搞了走上面和走下面去欣賞它的路。順著潮溫得隨時能打滑的石階,人們能近距離觀看它源源不斷傾瀉而下的過程。

在帶著大家走石階時我發現河的確在“掉落”,不是懸空白練,只是水而已。水汽在陽光下更顯眼,縹緲的霧浮著,我也拍了幾張照,手機定格住的每個瞬間都好像沒多大變化。

我回來的路上司機不抽菸,睏意襲湧上來時我就同覃律聊天,然後把照片也發給他。

他問我是“改造"了嗎,我說是的。他說它變得不一樣了,很多地方。我說照片其實跟去年的沒什麼差別。

他很久沒回我。我無聊得打開微搏去刷消息時,他突然回了句:“她來過了。”我當時腦子有點懵沒反應過來,我問誰是她,他說“我妻子。"

棘刺輕而易舉地紮了我一下,細細密密的疑竇和疼痛一起從心頭擴散。

我一瞬間有種想跳車狂奔的衝動,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四肢發涼。

我回到家,準確講,回到他在的那個租房時,他正在打字,寫那種能中就能賺幾百塊的稿子。

我從背後抱住他,他打字的手便停下來,掌紋比我粗礪,指端比我冷,我竟然能感受到一種安慰的暖意。

於是當天我們在客廳裡做了一回。

事畢他把我摟在懷裡,我的頭抵著他的肩窩,我問他:“所以你妻子是要找你複合還是離婚?”“都不是。來的是她那邊的人,她自己沒來。“他這麼回。“過來表態?”我環視整個客廳,沒發現什麼打鬧過的痕跡。

“也不是。是因為她那邊有事了,叫我過去一趟。”覃律不抽菸,我寧可他抽,然後厚重的煙粒籠罩我們兩個人,我看不清他表情上覆雜隱忍的東西,他看不清我的難過,我寧可在難聞的二手菸裡窒息也不要在這種明知尷尬的境地裡和一個未曾謀面的女人爭奪他。

真可惜。我知道我的臉色肯定不好看,於是我只能閉上眼。他喜歡在我閉眼時唱點不知名的外國民謠哄我入睡,而此時我迫切需要他哄我。

可那次他並不打算避過去。其實現在想想,一直以來逃避的人應該是我。

他說: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我帶你去見見她。”然後他頓了下,若有所思,吻了我頭頂的毛髮,嗅著我還沒來得及清洗的味道補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次能出個結果。”說完他握住我的手,很緊很緊。

然後側過頭給我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我睜開眼睛看他,發現他瞪著我,與當時打量我的眼神如出一轍。

我拼命回憶那天的細節,企圖從一切堪稱“美好”的最初尋求安全感。

他愛我。

他對我是命運似的一見鍾情,天註定的緣分。我回握他的手,很緊很緊:“我跟著你去。”

毫無疑問,我是愛他的。

我能做到讓他一步步進入我狹小的生活,最後進入我狹小的陰道,這都是我愛他的體現。

世人歌頌愛情時總會強調其純潔性、其偉大性。

可我的愛卻讓我變得更狹小,讓我的自我厭棄心理愈發嚴重,而我強制說服自己時那些陰暗的念頭冒出來。

在我心裡覃律對她妻子是義務,而正是因為對義務的厭倦才會有分居的想法。我心裡認為他的這位太太也是很自私的人,雖然理智告訴我我才是不該介入、不該出現的那個,但是我一直認為,這位太太遜色我不少。

沒有我明事理也沒有我對他的尊重,更有可能的是,沒我年輕。

雖然我還不敢自居是最理解他的人,但是我還是覺得我離他的心更近。即使如此,我仍沒有積攢出足夠勇氣去面對一個於法於理都站在比我更高位置的人。

我睡在他身側失眠,天花板上爬滿張牙舞爪的影子,荊棘條抽長又萎落,好似輪迴。

覃律帶我去見他妻子的那天我們穿得很搭,因為裙子是他親自挑選的,橘紅色,不太張揚但也適合年輕人。

他說其實不想搞得這麼正式的,但是他也有點緊張。

我們兩步行去時我才知道他妻子現在在醫院,我問他他妻子得了什麼病時,他告訴我不是病,是事故導致的,他和她遇到過車禍。

還沒來得及多問他就帶我上了醫院四樓,去重門鎖住的重症監護室。

我穿一襲橘紅色的裙子在所有守候家人的親屬和來來往往的白夫褂裡格格不入。

覃律先跟站在門口的一個人打招呼,那個男人不冷不熱地同他點頭,覃律再度走向我,我滿腦子都是問題,他回答了其中一個——那個男人是他妻子的哥哥。

第一重門經由醫生輸入密碼而打開了,我們走進去,去看一個我好奇又鄙夷還懼怕過的人。

他妻子隔我們很近,只有一層特殊玻璃的阻隔,我看著她好像移過位的五官乾乾淨淨如同擺放著的瓷器,臉部手部肌膚輕微浮腫,吊水一滴一滴地滑入她,一瞬間我也幻聽出水聲。

覃律在一旁跟我講,當時是他開車,他妻子坐副駕駛,撞上去的時候他妻子下意識地撲在他身前,結果就是他幾乎毫髮無損,而他妻子可能永遠不會醒來了。

他悲痛過很長一段時間,而他妻子的家人尊重女兒的選擇也同時願意減輕他的苦痛,讓他去找繼任,讓他重新生活,只要能找到接受他過去的人他們家就會同意離婚。

而現在,他的妻子快要撐不住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要為這個故事的神奇性和悲劇性做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落入了什麼俗套的選擇裡,更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回應他。

我現在感覺我自己的角色和境地都很可笑,雖然我知道覃律站在我這邊,我只要點頭告訴他我願意那麼很快他就能和這個可能不會醒來的人離婚,然後讓我們成為合法同居的夫妻。

我們可以徹底甩開所有晦暗不明的過去,著眼於我和他的未來,嶄新、充斥綠植和書籍以及一切我們即將路過和分享的景色。

而早已生命垂危的女人則會保持她該有的體面離開我和他的生活。他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顫。

“我不能...我不能答應。”我哭了。眼淚比吊水滑落更快、更燙,讓我有一種要被自己灼傷的感覺。

我的步子在後退,拉開距離,但他的臉卻在我眼中誇張地變大、扭曲。

最終我在他失措的安慰聲中奪門而出,衝過她哥哥的附近時我突然明白為什麼她的哥哥幾乎沒有給我多少眼色,是出於憐憫以及俯視的輕蔑。

他的妹妹,覃律的妻子永遠是覃律心裡永遠不會擔心被拔掉的一根軟棘,它一樣“大度”地放任他向前走,去生活、去旅遊、去愛,但只要輕輕的觸碰,他會立馬想起一個用生命去愛他的女人。

她雖然毫無意識甚至即將死去,但我從覃律身上得到的愛恨、緣分、角色、場地都是她慷慨大方地“讓”給我的。

我下樓後飛快地狂奔,去趕一輛正在啟動但我不知道目的地的公共車。

我一手抹眼淚一手給他發消息說:“我先回去了。”之後就把手機直接關機。

我站在車頭,隔著整個車廂的喧譁熙攘去望車尾,車尾坐著的一排人都是風塵僕僕,眼睛半閉,像是要睡去。

我那個時候都不知道怎麼打理這一切,總之在我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把我和我的東西搬出來了,徹頭徹尾地移除我存在於他的房子的痕跡。

我回到我原來租期還沒到的房子裡,在夜裡開機,無視了覃律相關的所有社交消息,同意了公司對我帶下一個團的安排。

然後我給他打了可能是最後一通電話:“喂。”

他接得快回得也快:“對不起,我知道對你來說的確有點快了,但是她實在不能再拖了。而且我也不能在暗地裡拖著你,因為你值得一個名正言順的地位。我不知道你反應會這麼大,”他也略有哽咽,聲音低下去小心翼翼地問:“你還願意回來嗎?”

他這樣充滿希冀的口吻卻讓我覺得他幼稚了,我實際上想告訴我他我不知道,我可能只是一時興起,過會兒我就會原諒他,然後讓荊棘條明化成綠植,放在一起付款的新家裡作裝飾,我們就像無事發生地過日子,一切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我沉默了好一會,聲音也同樣哽咽,說:“不,不會了。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謝謝。真的很謝謝。”

電話那頭隔了幾秒,說:“那好吧。不過我走出來有點慢,這段時間我還是會盡量補貼你。我需要時間適應,你別這麼急著離開我。”

我掛掉了電話。

公司給我安排了新的行程,這次去的地方遠,整個行程將近半個月的時間。

旅程期間我仍能刷到很多覃律的消息,幾乎每天都有,不過很慶幸的是世界上還有很多新事發生,微博永遠刷不膩,想到他在我這裡慢慢被放輕,像輕輕地拔我心頭的軟棘,我就放棄了把他屏蔽的念頭。

在回程路上透過玻璃去看遠端的日落。

天幕也是橘紅色,夕陽即將被地平線吞沒。

這可真孤獨。

氣溫隨著太陽下降,我雙臂環住我自己,沉沉睡去。

他照例給我打了幾個月的房租和話費,我默不吭聲地接受,但始終拒絕與他見面。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報復什麼,在糟踐什麼,但是我堅持如此。

第十個月時,他給我發了一句“她走了”,然後再也沒有單獨給我發過消息。

我心裡略有感慨,也只是想了一下當時我們一起看過的瀑布,水聲嘩啦啦地砸向岩石與溪流,再也沒有回頭的意思。

我在第十一個月時又被哥哥找上門,這次他先打量房子裡是否還有第二個人,然後拿過我給的錢嘲笑我:“你看,誰都不想要你。”

我聽了這話猛烈地砸他,用盡一切我手邊能拿起的東西,他被我打懵了,原本準備還手教訓我一頓,但是看著我眼淚落下來的時候他只是嘴上罵了幾句,拿著錢離開了這一片狼藉。

第十二個月時嚴寒還未過去,我才發現今年的冬春幾乎冷成一個季節,雨水夾著冰粒照樣能下。

我已經沒有收到過任何覃律的消息了,他也沒給我繼續匯款了,彷彿他人間蒸發了。

我辭職後也找了一份網文編輯的工作,不再東跑西跑了。

清理完家裡百無聊賴地刷著朋友圈時突然看到了一張九宮格,是覃律發的過年照片,身邊坐著一個相貌端麗的年輕女子,他的手握住她,像有紅線在上面繞了千匝還繫好了結。

我面無表情地轉移視線去看新聞,只聽曾經我帶團去過的那個瀑布因為春洪而衝開,鏡頭裡瀑布真的成了河,源源不斷的洪流沖刷著從頹圮的土坡掉落,使那些現代化建築化為泥土覆蓋的廢墟。

記者把話筒遞給其中一個村民,那個村民面色如土地說:“我們被拋棄了嗎?”

那天晚上我下樓,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飽腹感讓我忘記了荊棘、蜻蜓、紅線等種種他彌留的意象,只剩下料峭的春風從我周身流竄。

我突然感覺自己一個人也挺好,沒有什麼晦暗不明的東西需要理,肺腑裡積鬱已久的那口氣彙集起來了,使我點燃了二十多載人生裡第一支菸。

吐出來的時候,發現二手菸其實沒那麼難聞了,霧濛濛的天氣裡煙粒好似始終沒散去的霾。

我輕輕呵一口氣,眼前就清晰起來。像是整個未來都被擦拭乾淨了一樣。

真可惜,他不抽菸。

我這樣想,卻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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