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鲁迅虽好骂,但骂的都是“公敌”,没有私怨,真的如此?

在以“温良恭俭让”为做人处事绝高准则,时时不忘提醒你“做人第一”的中国社会,鲁迅确实是一个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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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海中的孤独者

他是一个拒绝士大夫阶层,也被这个群体所拒绝之人。他绝少有传统中国人的中庸与乡愿,对社会与人性想得太透彻,揭露的也太明白,彼时此后的官民两造,内里都不大接受他。他也确实好骂、善骂。他自走上文坛战场后,几乎无日不骂人,翻开他的杂文集,也基本无一篇不骂人。

中国现代有名的学人和作家,举凡章士钊、胡适之、陈西滢、徐志摩、沈从文、林语堂、梁实秋、顾颉刚、成仿吾、杨荫榆、周扬、施蛰存等等,不分老少,不论男女,不管派别,甚至不别好坏,他几乎都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他也太好斗了,一生四面树敌,基本没啥可交心的朋友,连一手培育出来的亲弟弟,最后都要和他分道扬镳,誓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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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友之间,分分合合

也正因为如此,认同他的人,自民国以来,都异常的尊敬他,崇拜他。以为在一个无良失序的乱世,所有的平和,所有的建言,都无异于逃避惨酷、明哲保身,甚至是为虎作伥。而当他所诅咒的那个社会,日益离我们远去,语境日愈模糊,家国渐趋良性,更多的人是对他实是反感的,觉得他浑身负能量,苛刻而乏人情,只有破坏没有建设,只懂说病不会开药方,终其身不过就是一高级喷子而已。

可以说,在他之前,中国历史上,还没有谁可以像他这样的人。如此好骂,如此善骂,又骂的如此广泛、深刻、尖酸,而且决绝、寥远、绝望,并以此反抗与批判,铸就自己的毁誉两极的生前身后名。


尽管骂遍了整个文化圈,不惜与所有人类为敌,但是鲁迅自己是非常坦然的。他骂人,从来都骂的光明正大,骂的大义凛然,也骂的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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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共鸣的摘录

在我们这个国度里,往往说得的做不得,做得的说不得。批评他好骂好斗的人们可能总是忽略这样一个事实,如果他想做一个老好人,以他的才华与资历,还有世故、人脉和能力,我想,大概不会有人否认,他会比当时大部分人都要生活的顺遂,甚至高官厚禄也可以招手而来。所以,现在很多人拿他和胡适比较,尊胡贬鲁,我觉得是不公平的。甚至可以极端而言,要做到胡适那样,他只需换副面具即可;而胡适,基本没有能力成为鲁迅。

他年轻刚回国上班前十年,作为民国政府教育部官员,事业是平顺的,也曾冷眼看穿,也曾心灰意冷,也曾不问世事,也曾温厚宽和,也曾为人乐与,他完全可以继续下去,在世俗中获取成功,在社会中赢得贤达的美名。他后来的挺身而出,入世,好骂,不妥协,立志抵抗,以独行异言得峙声名,绝对是为了心中的理想世界的实现在作牺牲。为了这些,他的后半生没有再安定过,流离南北,居无定所,被免职、被通缉,被攻击,被状告,实在也是不如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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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演绎

所以,当他回头评述自己的言行时,敢说从来“没有私仇,只有公敌”。他的胸怀,他的志向,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真的要和某个人过不去,或者不问曲直,非得把某个人搞得身败名裂不可。就主观意愿而言,他早已超越了这些私利恩怨层面的东西,纵横捭阖,又明净而深。

我们尊敬他,就是尊敬他这一点精神高度。纪念他,也更是在缅怀这样一种日益衰竭的知识分子流风。


但是,说鲁迅一生所骂,都是“公敌”,没有私怨,肯定又是不对的。他不是圣人。一个正常人,再大公无私,都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私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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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文演绎的鲁迅

他一生交恶与大骂的对手,多属于精神上的冲突、理念上的差异、还有认识世界与审美层次的不同,情况十分复杂。但是也有确实纯属于个人恩怨的, 这个不必为尊者讳。他自己,也只自信主观上都是出于公心,至于客观上可能伤及无辜,他也是一再承认,而且表现反省,甚至陷入自我怀疑与批判的。

他说他只是一名“过客”,是“历史中间物”,是“不得已的病态”,“酷爱温暖的人物会觉得冷酷”,只因为“知道人们怎样地用了公理正义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号,温良敦厚的假脸,流言公论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无刀无笔的弱者不得喘息”,所以不得已投枪匕首,下笔尖刻,说话不留情面,有时过甚其辞,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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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鲁迅批为“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梁实秋

比如,和上司章士钊的恩怨。在女师大风潮之中,作为老师的鲁迅力挺学生,当时的教育总长章士钊,得知下属鲁迅通过舆论等方式声援学朝时,认为他作为教育部的官员,直接参预学云,是有悖于政府官员身份的,被激怒,提出罢免案。这是有尊重程序的意思在里面的。此后的鲁迅,谈及章必恶语相向,很难说是出于公心吧。

再比如,与梁实秋关于文学是否有阶级性的争鸣,本是很理性平和的文学理念表达,而鲁迅很奇怪地几乎到了恼羞成怒的地步。他把他的私敌梁实秋骂成“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而他要痛打“落水狗”。施蛰存粹然君子,不过就是给读者推荐了《庄子》、《文选》这两本练习写作,鲁迅从不读古书的立场予以反驳是没有问题,可最后竟然无端封施蛰存为“洋场恶少”,让他一辈子为之命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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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施蛰存——鲁迅说他是“洋场恶少”

类似这些实例,鲁迅在其中,当然是失态的,也是过分的,完全是个人情绪的发泄。


还有,在比如与原门徒高长虹的凶终隙末,依据后来的材料,不能不说有争风吃醋的劲头掺杂其间。

在1925年前后,他们同时爱上许广平,从此师徒成为情敌,《鲁迅全集》中至少有100多次提到高长虹这个人,基本都是诋毁与中伤,这些言论根本没法说是为了“公敌”而发的。诸如和杨荫榆、和沈从文、和陈西滢等人的骂战,也不能不说没有意气用事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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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凌叔华与陈西滢夫妇——陈曾鲁迅批评的体无完肤

可以说,在后半生,鲁迅始终未能摆脱谩骂他人与被他人围剿的环境。即使在他心境最佳的时期,他也一刻不曾停止对他所认为的“丑类”的攻讦,也依然没法躲开各种势力的干扰。对于自己的敌人,他喊出了“一个也不宽恕”的口号。

也可以说,鲁迅这个人,因为国家的多忧,处境的不顺——家道中落、父亲早逝、婚姻不幸、兄弟失和等等刺激,心理多少是有点病态的。这种性情,不仅仅只是传统文化系统内所谓的“狷介之士”而已,实是偏执型人格,导致他看人看事,非忠即奸、非善即恶、非贤即鄙、非友即敌、非爱即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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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史学家顾颉刚——在鲁迅笔下的他,完全是个“小人”

他的世界观,是黑白两分的,骂人也因此常骂的极端,不能平其情,公其理。他总自信自己骂的公正,其实不全是如此。他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鲁迅的骂人与被骂,是个很有趣的文化现象。我经常想,鲁迅如此好骂,同时也被太多的的人误解和亵渎,绝对不只是人性的问题,而是更关联民族文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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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许广平

鲁迅骂人20年,被骂上千人,数百万言,纯粹私人恩怨出发的,确实微乎其微,而且多半也都还和公共论域相关,完全的人身攻击,他还是不屑的。他与这些人的冲突和骂战,在深层上论说,实际上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新文化诸种思潮相碰撞的状态。有时批评的过火,不能代表批评本身有错。

很多人无辜"中枪",其实是鲁迅将其作为当时生活“乱象”的典型来对待的,不是专攻一人。鲁迅的一生,本身都在致力于反抗"文化压迫"。在他看来,这种"压迫"的环境是由严酷的政策、合谋的文人以及"庸众"共同构成的。所以他只能以批判代替建设,不忘初心,坚守他年轻时就坚定的由文艺作现实改造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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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深邃的凝视

就此他不仅写了大量笔锋犀利的杂文,毫不隐晦对于人事的态度,不惧畏言论敌,愈挫愈勇地面对知识界"直言",实质是在超越“圈子文化”在深入思考“立人”的问题。他的这种思维方式和价值态度,在现代乃至如今的中国,都是让人陌生的,也是不讨喜的,更是容易引发误解的。

也就是说,鲁迅许多尖酸、 冷酷甚至不尽人情的文字,当然是他性格偏执、孤傲伟岸的反应,但实际上,所蕴含着的,是深层的文化意绪,对我们来说,要完全理解他,还不是时候,可能也没有那个时候了。好在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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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鲁迅文集,觉得他讲述更多的,是一种永远的孤独感

鲁迅晚年,曾经在文章中说,人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我也期待我现在所写下的鲁迅,是一个比较真实的鲁迅。不吹不黑,就是最好的尊重方式。

午前,闲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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