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被驯服的象”

“我不是被驯服的象”

杨坤在《歌手》2019。 (东方ic/图)

有两年时间,杨坤没再吃抗抑郁的药物,这几个月又续上了。他说,“多多少少”和《歌手2019》有关,不至于完全崩溃,但就是睡不着觉。

健身和两点前睡觉,是过去几年杨坤“唯二”坚持的事情。还有一件事他一直努力:少喝酒。

和刘欢一样,杨坤喜欢在睡前喝点小酒,可是酒后第二天嗓子就没法唱歌。不喝酒,又睡不着。录制“歌手”的三个月里,他为保持状态戒了酒,却加倍焦虑起来。

隔着屏幕,人们也能感知到杨坤那层焦虑。接连七八期节目,他的眼仁总是红红的;其他歌手表演时,他盯着实时画面,总是不自知地微微张动下颌。只有在刚唱完自己那支歌的短短几分钟里,他脸上才能浮现出一点红光。

观众觉得他杨坤太在意输赢。他有点委屈:“其实每个人心里都突突。”

事实的确如此。刘欢虽然波澜不惊,却也在几次成绩不佳后调整了歌单,录制期间身体一度撑不住,心脏支架手术后依然硬撑着录完节目。龚琳娜补位第二轮垫底,在化妆间哭成了泪人。俄罗斯国宝级歌手波林娜远道而来,性格明朗,赢了欢天喜地,输了加倍较真,在练习中受了腰伤,走路都成问题。

偏偏杨坤的成绩又像过山车,大起大落。十一场比赛四次冠军,却也多次拿到六七名。

接连着成绩不好,再失败一次就被淘汰的时候,杨坤每每陷入煎熬,前一晚就在脑子里排演告别宣言。“状态很怪,你又不能表现出特别沮丧,显得太小家子气;又不想说违心的话。”杨坤不习惯这种客套,又失眠了。

但告别词最终也没机会说,往往命悬一线的下一轮,他又能重回顶峰。一年前杨坤上过《天籁之战》,节目里也输给过素人,也紧张,但完全没有“歌手”中这种压力——“天籁”没有淘汰制。直到赛程过半,他的面部表情才稍微丰富了些。

“终于放松下来了?”

“不,可能只是会演了。”杨坤回答。没能学会放松,他只好学会了假装放松。

“再唱那两首,我就二到不行了”

七季“歌手”,四季邀请杨坤,他一直拒绝。当然是有心理包袱,“怕成绩不好丢了面子”。决定接受邀请,是因为他有更大的在意。

也许是受“天籁之战”启发,杨坤想通了一件事:“就算拿了冠军,几个月后大家也会把这事忘掉。但你在这个舞台上唱过的歌能留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杨坤因此首先毙掉了《无所谓》和《那一天》,自己的两首名作。“多傻呀。”录制第一天,他就对随采的工作人员说:“我自己都觉得,再唱那两首,我就二到不行了。”

这似乎还包裹着他对刻板印象的对抗。

第一期节目备采,杨坤被问到“油腻”这个词,没防备,愣住了。赛程过半,选手们互赠礼物,他已经学会拿“油腻”开玩笑,大大方方地送给波林娜一桶“杨坤的油”。

杨坤在意“油腻”,还找作家冯唐专门聊过。冯唐曾为“油腻”列下十大罪状:胖、不学习、喜欢追忆往昔、教育晚辈……可杨坤一条也不符合。为了能在演唱会上跑跑跳跳,杨坤一直关心自己的身材:“颜值可以没有,身材一定要有。”

杨坤向南方周末总结:“好坏都是因为《无所谓》。”

因为《无所谓》,观众才认识了他,他也因此被死死钉在“沙着嗓子唱苦味情歌”的标签上。有段时间,互联网和综艺节目特别乐于模仿杨坤。模仿者扯出沙哑的声线,夸张演绎被调侃为“弹烟灰、踩烟头、转话筒”的“坤式”动作。杨坤很在意。“很少有观众看过我的现场,但几乎所有中国观众都看过模仿我的人,他们把我丑化了。”杨坤觉得,这是“油腻”感的根源。

至少在选歌上,杨坤希望观众可以认识一个新的自己。

杨坤拿出的第一首歌是《我比从前更寂寞》。“大家都觉得第一期必须得唱一首自己这半生创作中最看好,又没有那么多人听过的歌。”他解释。这首歌写于2005年,杨坤已经结束十年动荡不安的北漂生活。首张专辑《无所谓》和第二张专辑《那一天》都大获成功,他却查出了抑郁症。面对着人生的岔路口,他写下歌词:“梦最多的男人最忙,没梦做了又很紧张,得到越多折磨越多,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对这首歌,杨坤有着显而易见的偏爱。“我最想跟大家分享,想让大家知道,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歌没红过,可是一些过来人,尤其是事业发展得挺好的那些人,到KTV总喜欢点这首歌。”

然而它没能引发共鸣,落得全场名次最低。杨坤的心理压力陡增,比赛结束后对“音乐合伙人”李维嘉说:下一场要换个打法。

“把那几个简单的字唱出感觉来”

杨坤没再唱观众不熟悉的歌曲,而是选择此前就演绎过、评价不错的彝族歌手莫西子诗的作品《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淳朴真诚的民谣经由杨坤炸裂成爆发力极强的摇滚,观众沸腾起来,他“逆袭”成为单场冠军。

改编后的《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在网上毁誉参半。但杨坤觉得这次还算成功:“莫西子诗一张口就是大凉山的感觉。我没有,我必须用一种都市的情怀来演绎它。否则改编还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杨坤再次演绎了彝族歌曲,独立唱作人吉胡尔格的《长子》。《长子》十分生僻,小样只在音乐人圈子中小范围传播,音乐制作人曲世聪向杨坤推荐了它。

曲世聪建议杨坤找一些少儿合唱团的孩子帮唱。杨坤解释了童声合唱的重要性,还不忘自嘲:“大家总觉得我唱歌太‘油腻’,所以这帮孩子是来给我去油的。”

杨坤放弃了惯常使用的修饰音、装饰音,纯粹简单地唱完。“少数民族的歌有一个特点,就是极简单。歌词简单、旋律简单,但唱好太难了。编曲要极其讲究,你必须饱含深情地把那几个简单的字唱出感觉来。”杨坤说。

这首歌最终获得单场冠军。有些惊险,事后齐豫的“音乐合伙人”吉杰提起,他在1月向齐豫推荐了这首歌,但齐豫觉得声线不合适,就此错过。

帮助杨坤拿下第二个冠军的《下个,路口,见》,也是他曾经演绎过的作品。

李宇春的原唱清新舒缓,杨坤的改编华丽躁动,一开口就嗨翻全场。“慢歌要情真意切,快歌要互动”,此外再加些许形式感,这是“四冠王”杨坤在“歌手”舞台上的杀手锏。

第七场比赛时,杨坤改编了张国荣翻唱日本歌手玉置浩二的作品《拒绝再玩》。2016年,他到香港观看玉置浩二演唱会,听到了日语版《拒绝再玩》。一曲完毕,现场一万多人全部站了起来。杨坤置身人潮,一时有点恍惚,不知道观众在向玉置浩二致敬,还是在怀念张国荣。

那段时间,杨坤恰好在听酷玩乐队的新专辑,两种音乐在他脑子里盘旋。他琢磨着,哪天如果能翻唱《拒绝再玩》,一定要把那首《一生冒险》(Adventure Of A Lifetime)的旋律加进去。

两年多后,想法在“歌手”实现了。杨坤借来一台大激光机,一段激烈而迷幻的旋律过后,在激光映射下,四个戴着酷玩乐队MV里同款大猩猩面具的舞者上台,一股狂野酷炫之气霎时掀翻台下观众。这首歌,让杨坤拿到第三名。

十多场比赛下来,杨坤如愿以偿地留下一些迥异于《无所谓》的歌曲。以至于后来他惊觉,每次如果不能带给观众一些新东西,观众就会反弹,感到不满意。

乐评人耳帝全程关注了这一季“歌手”。他向来挑剔,虽然对杨坤的某些演绎并不认同,却也被他的态度折服:“若台上的歌手都像杨坤这样选歌与改编,我想节目会好看很多。”

“他们是不是有时候感动或者兴奋得忘记投票了?”

成绩三起三落,要么大好,要么大崩。有机警的观众很快指出杨坤的“鸡贼”:位置稳妥的时候,他就任性,唱自己想唱的歌;位置不保的时候,他就“迎合观众”,拿个高分。

比赛到后期,杨坤改编了蔡健雅的《被驯服的象》。他在歌里添加了一段说唱:“装不出输了轻松的态度,只是不想被轻易地束缚……”并在微博上写道:“我不是被驯服的象,我是想给你们唱歌的大叔。”算是一个回应。

杨坤显然很在意他人的评价。喝点小酒之后,他常上微博刷刷观众评论。看到说得好的,他点个赞,有时候手滑误点了批评自己的微博,就被歌迷当成笑谈。

杨坤不觉得自己像大象,被观众牵着鼻子走。他一直强调,每首歌都是自己真正想唱的。比赛时适当采用一些策略,也是为了不被淘汰,才能留下来唱更多的歌。但他又说:“被牵着走我还觉得舒服呢。”

所谓“牵着走”,是现场表演时的互相感染和带动。杨坤非常在乎现场,所以此前才会在《中国好声音》上反复强调”32场演唱会“,从此被调侃成“杨三十二郎”。

一场热烈的现场表演,可以让杨坤沉浸、失神忘我。唱《下个,路口,见》时,为互动,他跑出舞台中心很远。“如果在灯光允许之内,我还可以跑得更远。”回到休息室,他还念叨。有人注意到,杨坤每次唱完,嘴里都会喊一句什么,只有口形,没声音。刘欢开玩笑说,喊的是“哎呀妈呀”。事实上杨坤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一兴奋就有这样的反应,我需要跟大家互动。”

以前杨坤不完全这样。录音时,他觉得一个人沉浸在音乐世界里就好。但别人提醒,他的情感释放得太过分了——“就是所谓的油腻”,杨坤念念不忘地补充——你能不能跳出来,从另一个人的角度去唱?从此他格外注意观众的感受。

只是“歌手”上的互动常令他困惑。“我得第一的时候,他们互动起来的感觉,和我得第七的时候一模一样。”杨坤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场杨坤唱《娱乐天空》,嗨爆全场,最后却只得第六。两周后唱《拒绝再玩》,现场氛围惊人相似,唱完即时排名第五。杨坤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名次最终升回第三。唱《要死就一定死在你手里》,第一段间奏结束,杨坤就知道成了,他能感受到台下观众饱满的情绪。

可唱《长子》时,一段结束,观众无动于衷,杨坤心慌得要命,结果《长子》和“死在手里”一样得了冠军。杨坤起初非常奇怪,转念一想:“他们是不是有时候感动或者兴奋得忘记投票了?”

在节目里,刘欢直言自己虽然尊重观众,但是“观众不是上帝”,“音乐至上”。

杨坤清楚自己的风格。他以前爱看黑帮片,不满足,后来开始看艺术片。“所谓艺术电影,从头到尾看完了,真看不懂。”杨坤说,“后来我慢慢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一种有商业气息的艺术电影。这和我唱歌是一模一样的。”对于团队在“歌手”上所做的一系列编曲和演绎,他自我评价:“还是非常高级的。”

2019年4月12日,《歌手2019》迎来了“歌王之战”。参加“歌手”以来,这会是杨坤最为轻松的一场比赛。此后,他将投入新专辑的制作和巡演。

杨坤承认,自己在原创作品的创作状态上已经大不如前。日子过得太好,没法再写过去的苦情歌;转变风格,歌迷们又难以认可。此外,他还有年龄焦虑。“我们这个年纪的歌手,写出来的东西都特别禁锢。”杨坤说,为了让自己能跟上时代的表达,他特地邀请两位90后音乐人帮他完成新专辑。“我们要跟年轻人靠近,同时又不迷失自己。”才47岁的杨坤就想得很清楚,“要学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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